午夜的美術館像一座停擺的巨鐘,沉入死寂。保安老李的手電光柱如同遲暮的秒針,
掃過“印象派特展”冰冷的玻璃門。門內(nèi),梵高《星空》復制品上,
鈷藍色的星云正詭異地緩慢旋轉,仿佛宇宙正無聲地吞咽著這個狹小的展廳。
空氣里松節(jié)油陳腐的氣味與塵埃糾纏,當老李顫抖著將備用鑰匙插入鎖孔時,銅銹簌簌落下,
宛如干涸剝落的血痂。門開的剎那,應急燈慘白的光驟然亮起,
將展廳切割成明暗交錯的碎片。館長陸明遠俯臥在《星空》之下,
姿勢扭曲如一個未完成的問號。他右手緊握一支狼毫畫筆,筆尖深紫色的顏料凝結成淚滴狀,
一股若有似無的苦杏仁味,如同陰冷的藤蔓,纏繞著畫中那棵指向虛空的柏樹輪廓。
他的左手死死攥著半張?zhí)卣归T票,“特展開幕日”的燙金字被暗紅的血漬暈開、吞噬,
紙緣撕裂的毛邊,像是被無形的野獸啃咬過。法醫(yī)抵達時,
晨曦正從穹頂巨大的玻璃天窗滲漏下來,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近乎圣潔的光斑。
陸明遠褲袋里一枚黃銅鑰匙的齒尖,沾著幾點微小的紙屑。
術科冰冷的聲音在報告里確認:紙屑與他左手中門票的材質完全一致——特展定制的防偽紙,
含有獨特的微量熒光纖維。展廳中央,一個原本鎖閉的展柜敞開著,
堅硬的玻璃邊緣殘留著被金屬鈍器反復研磨撬動的鋸齒狀痕跡。展柜內(nèi)深藍色的絲絨襯底上,
清晰地凹陷著一個刀形的印記——那把本該靜靜躺在這里的19世紀古董油畫刀,消失了。
監(jiān)控室的屏幕泛著不祥的冷光。記錄顯示,午夜12點整,
展廳的監(jiān)控畫面突然陷入10秒的絕對黑暗。黑暗前后,展廳那扇厚重的木門始終緊閉,
門把手紋絲未動。閉館后的電子門禁記錄冰冷地顯示,最后一位刷卡離開的是副館長周深,
時間是11點50分。之后,再無進入記錄?!跋袷菍χ茏魍瓿傻摹詺⒅x幕。
”年輕警員小李蹲在巨大的畫框旁,手電光掃過陸明遠凝固的側臉,
幾粒細小的顏料頑固地粘附在他失去生機的睫毛上,“張隊,你看他握筆的姿勢,食指前探,
中指在后,簡直像是在給這幅《星空》補上最后一筆?!崩闲叹瘡堃皼]有回應。
他戴著潔白的手套,指尖極其輕微地觸碰著展柜旁的地板。那里有一串淺淡的鞋印,36碼,
鞋紋的溝壑里,嵌著星星點點的白色粉末——后來化驗證實是石膏粉,藝術生常用的那種,
還混雜著極細微的藍色顏料顆粒。他抬起頭,目光投向那幅旋轉的《星空》復制品。
在瘋狂卷動的星云邊緣,一抹極淡的深紫色,如同幽靈的嘆息,與陸明遠畫筆上凝固的顏料,
如出一轍。第一個被找到的是林小滿。這個藝術學院的實習生像受驚的小獸,
蜷縮在美術館儲藏室最陰暗的角落,身上胡亂裹著一塊滿是灰塵的防塵布。
她的素描臨摹本掉落在腳邊,夜風從未關嚴的窗戶縫隙鉆入,將紙頁吹得嘩嘩作響,
如同無聲的控訴。最新一頁,正是《星空》的臨摹。右下角的空白處,
一道撕裂的痕跡清晰可見——與陸明遠左手中緊握的那半張門票,嚴絲合縫,完美對接。
她腳上帆布鞋的鞋底,沾滿了展柜附近特有的混合灰塵;指甲縫里,卡著暗綠色的銅銹碎屑,
技術科冰冷的比對結果再次響起:與展柜鎖芯的銅質成分完全吻合。
“我……我就是想偷那把刀。”女孩的聲音抖得像風中脆弱的畫紙,
校服袖口磨損得起了毛邊,“我爸媽……三年前被他坑進了監(jiān)獄,判了十年!
律師說如果能找到新證據(jù)……也許能上訴……可我……”她猛地抬起頭,
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像一張破碎的蛛網(wǎng),“但我溜進展廳的時候是11點40分!
他已經(jīng)趴在那兒了!畫筆就在他手里,地上的顏料……還沒完全干透,像剛滴下去不久!
”張野沉默地翻動著她的臨摹本。前面是莫奈氤氳的睡蓮,雷諾阿明媚的舞女。最后一頁,
工整地畫著那把古董油畫刀。刀身被細致地描繪,刀刃上一個細微的“V”形缺口清晰可見。
缺口旁邊,一行娟秀的小字標注著:“11月12日,陸?zhàn)^擦刀時發(fā)現(xiàn)?!薄澳阋娺^這把刀?
”張野的聲音低沉。“上周三下午,”林小滿用力咬著下唇,
指腹無意識地反復摩挲著畫本上的刀痕,“我?guī)完戰(zhàn)^整理儲藏室。他突然拿出這把刀,
很仔細地擦著,說……‘有些東西藏得再深,也會被刀割開’。他還說……”她頓了頓,
眼中閃過一絲恨意,“這刀是趙文啟捐的,其實是他用一幅假畫換來的贓物!
”趙文啟是在一場喧囂拍賣會的休息室里被“請”出來的。
這位收藏家一身價值不菲的定制西裝,手中的紅木拐杖頭鑲嵌著一塊鴿血紅翡翠,
敲擊在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篤篤的、令人煩躁的聲響,驚飛了窗臺上休憩的白鴿?!瓣懨鬟h?
哼,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他將一塊冰糖狠狠丟進骨瓷茶杯,
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眼角的皺紋,卻掩不住其中的戾氣,“三年前,
我捐出了我父親珍藏的《向日葵》!結果呢?他在特展上掛出來的,是幅假貨!真跡呢?
早就被他藏進自己的私人金庫里了!”他的私人助理小王,
在凌晨1點美術館后門模糊的監(jiān)控畫面里現(xiàn)身,手里拎著一個不起眼的黑色布袋。
布袋的一角,深藍色的絲絨布料不經(jīng)意地露了出來?!摆w先生……讓我去取回那把刀。
”小王的襯衫領口歪斜著,手指神經(jīng)質地絞著衣角,“他說那是他父親的遺物,
當年捐給美術館時,陸?zhàn)^長親口承諾只是‘代為保管’,
結果一直扣著不還……我是12點10分進去的,展廳門沒鎖……陸?zhàn)^長已經(jīng)……沒氣了。
那把刀,就扔在他旁邊的地板上,刀刃上……沾著點血?!睆堃傲⒖滔铝钭凡槟前训兜南侣?。
最終,它在趙文啟家車庫一個落滿灰塵的工具箱里被找到。
刀身被一塊深藍色的絲絨布仔細包裹著,
絲絨的紋理與展柜內(nèi)絲絨襯底上那個清晰的刀形印記完全吻合。
刀刃上那個獨特的“V”形缺口,與陸明遠左手掌心的致命劃傷嚴絲合縫。
缺口深處殘留的微量皮膚組織被緊急送檢。就在此時,
野銳利的目光捕捉到刀柄上刻著一個模糊的“趙”字——但當技術員用酒精棉片小心擦拭后,
那個“趙”字竟逐漸變淺,其下,一個被刻意磨平卻仍能辨識的“林”字,幽靈般顯現(xiàn)出來。
副館長周深的辦公室位于展廳正上方,百葉窗沒有拉嚴,泄露出里面過于溫暖的燈光。
監(jiān)控錄像顯示他確實在11點50分刷卡離開了美術館。然而,
一個令人費解的畫面出現(xiàn)了:午夜12點整,他的身影又鬼魅般地出現(xiàn)在展廳門口!
他手里捏著一串鑰匙,鑰匙串上掛著的那個小小的青銅佛像在監(jiān)控下反射著幽光。
他只進去了大約10秒,便神色匆匆地退了出來。他西裝的左口袋明顯鼓起,輪廓堅硬,
像塞進了一本硬殼筆記本?!拔摇沂腔厝ツ靡环菸募??!敝苌钔屏送票橇荷系慕鸾z眼鏡,
鏡片后的眼睛布滿血絲,右手食指神經(jīng)質地反復摩挲著鑰匙串上佛像的底座,
“上周……陸?zhàn)^長突然說要查展廳的舊賬。我……我怕他翻出我私下處理淘汰展品的記錄,
就把賬本偷偷藏在了辦公室抽屜里。昨晚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他以前說過,
‘重要的東西要放在眼皮底下’……我怕他……怕他已經(jīng)找到了賬本,或者轉移了,
就……鬼使神差地回去看看?!彼斫Y滾動了一下,
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進去的時候……陸?zhàn)^長已經(jīng)倒在地上了……我嚇壞了,
手……把他辦公桌上的那個賬本拿走了——那里面記著我五年前……賣了幅畢加索素描的事。
他一直拿這個要挾我,說‘隨時能送我進去’。”他忽然將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窺探欲,“對了,張警官,還有件事……蘇晴!那個修復師!
上周我看見她來展廳,偷偷往陸?zhàn)^長的咖啡杯里加了點東西!我問她是什么,她笑了笑,
說是‘讓他睡不著的藥’……那笑容……有點瘆人。
”蘇晴的工作室蜷縮在老城區(qū)一條潮濕幽深的巷子里。褪色的木牌上,
“晴風修復室”幾個字在風雨侵蝕下顯得模糊不清。窗臺上排列著各式各樣的試劑瓶,
標簽大多磨損脫落。其中一瓶貼著“松節(jié)油”標簽,里面的液體卻呈現(xiàn)出渾濁的白色,
瓶底沉淀著詭異的深藍色絮狀物。這位油畫修復師正專注地為一幅老舊畫作補色,
指尖沾染著與陸明遠畫筆上一模一樣的深紫色顏料。調色盤里的顏料相互暈染,
像一朵正在腐爛的妖異之花?!拔医o他下過安眠藥?!彼畔庐嫻P,顏料在調色盤里流淌,
露出底下陳舊的木紋,“劑量很小。我只是……只是想讓他精神恍惚一點,
好套出他當年挪用我大筆修復經(jīng)費的實情?!彼种噶酥笁ι蠏熘娜諝v,
三天前的日期被紅筆醒目地圈著,旁邊一行小字:“星夜,特展。”“那天,
陸明遠帶著趙文啟來看展,”蘇晴的指甲用力刮過日歷上那個紅圈,留下刺眼的白痕,
“兩人就在那幅《星空》前面吵了起來!趙文啟指著陸?zhàn)^長的鼻子說,‘你等著,
我會讓你身敗名裂!’陸明遠呢?”她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笑,
“他居然笑著拍了拍趙文啟的肩膀,說‘等你找到真跡再說吧’。哈!
”笑聲撞在斑駁的墻壁上,反彈回來如同碎裂的玻璃,“他根本不知道,
那幅《向日葵》的真跡,我見過!三年前,他讓我修復《星空》的畫框,
我在背板的夾層里……摸到過!硬邦邦的,像一塊……藏著所有骯臟秘密的石頭!
”技術科的報告帶來了新的關鍵證據(jù):在失竊展柜的玻璃邊緣,提取到半枚殘缺的油性指紋。
指紋的紋路縫隙里,
料顆粒——其成分與蘇晴工作室里那瓶標著“松節(jié)油”的渾濁液體中的藍色沉淀物完全一致。
而林小滿鞋底提取到的石膏粉中,檢測出清潔劑特有的熒光微?!@些微粒,
在清潔工張淑蘭更衣柜里的舊鞋殘留物中,同樣被發(fā)現(xiàn)了。
法醫(yī)的最終報告在第二天下午送達張野的辦公桌,紙頁邊緣被翻得卷起了毛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