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突然能聽見彼此的心聲。餐桌下爸爸的腳在抖：“完了，
昨晚藏私房錢的地方不會被發(fā)現(xiàn)吧？”媽媽切牛排的刀突然停下：“呵，
陽臺第三盆綠蘿……今晚就換盆?！泵妹玫纳鬃印斑旬敗钡暨M湯碗：“救命！
我暗戀的學長居然是我爸的私生子？！
”只有奶奶慢悠悠擦著嘴：“急什么……等吃了我的返老還童蛋糕……”全家猛地抬頭，
心聲炸成一片：“什么蛋糕？！”廚房里，烤箱突然“?！绷艘宦?。
1那杯滾燙的黑咖啡仿佛在劫難逃。就在我爸的手指尖距離杯柄還有零點零一公分時，
他那條裹在筆挺西褲里的右腿，突然像得了瘧疾似的瘋狂抖動起來。砰！
杯碟在晨光中凄美地跳了個舞，深褐色液體潑灑開來，
濺濕了他漿洗得一絲不茍的白襯衫袖口。幾滴熱辣地濺到了餐桌對面我的數(shù)學卷子上，最后，
一枚無辜的咖啡杯蓋旋轉(zhuǎn)著飛出去，精準地砸中了餐桌正中央那碟黃油曲奇，
我媽昨晚十二點才烤好的?！八?..”我爸倒抽一口冷氣，手忙腳亂地抓過餐巾紙，
胡亂在襯衫袖口上抹。他眼睛不敢抬，只死盯著那一片狼藉的桌面，臉頰的肌肉微微抽搐，
心里頭那聲音卻像開了擴音喇叭，震耳欲聾地炸響在死寂的餐廳里：“完犢子完犢子完犢子！
昨晚剛藏的五百塊私房錢，陽臺第三盆綠蘿底下那個破花盆底座里，王建國啊王建國，
你這手咋就那么賤非要抖？這下好了，這反應(yīng)……老婆不會起疑心吧？
老天爺保佑千萬別讓她知道，這月零花錢可就指著它買新魚線了……”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這聲音……清晰得如同我爸湊在我耳朵邊上吼出來的。我下意識地抬頭，
撞上對面我妹王思思同樣驚惶、如同見了鬼的目光。可現(xiàn)實里，我爸除了手忙腳亂擦桌子，
嘴里一個字也沒往外蹦。就在這時，媽媽切牛排的動作停住了。那把鋒利的銀質(zhì)餐刀，
懸停在半空中一小塊肌理分明的菲力上方。她端坐在那里，
晨光給她挽起的發(fā)髻鑲了道冷硬的金邊。她沒說話，臉上甚至沒什么波瀾，只是微微偏過頭，
目光好像“不經(jīng)意”地掃過客廳陽臺方向。緊接著，一個冰涼、帶著戲謔心滿意足的聲音，
清晰地、一個字一個字釘進我的腦子：“呵，陽臺第三盆綠蘿？王建國，出息了啊，
藏得還挺隱蔽？行，今晚就換盆，連土帶根，一塊兒扔掉，
順便……是該好好松松陽臺那幾盆花的土了?！蔽业念^皮瞬間炸開了，
妹妹那邊更是傳來“哐當”一聲脆響。
她手里的勺子直接掉進了面前那碗還冒著熱氣的奶油蘑菇湯里，濺起幾滴渾濁的湯液，
落在她雪白的校服襯衫前襟。她整個人像被抽了魂兒，漂亮的杏眼瞪得溜圓，
直勾勾地盯著餐桌對面，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我們的父親。
她那顆激烈跳動的、屬于十六歲少女的心，
此刻正用一種近乎撕裂的、帶著哭腔的音調(diào)在我腦子里瘋狂尖叫：“啊啊?。【让?！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徐揚學長？？
那個打籃球帥裂蒼穹、成績年級第一、笑起來眼睛里有星星的徐揚學長？？
他怎么可能是……是我爸的私生子？！天吶！我上周還偷拍了他投籃的照片設(shè)成手機壁紙！
我還跟林莉莉發(fā)誓畢業(yè)就要向他表白！這……這以后讓我怎么面對他？！不對，
怎么面對我爸？！這……這關(guān)系亂成麻了啊??！”餐廳的空氣徹底凝固了，
那無形的、混雜著驚恐、羞恥、憤怒和巨大荒謬感的心聲浪濤，
在我們四個人之間猛烈地沖撞回旋，幾乎要具象化地扭曲空氣。
我的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只想立刻逃離這張餐桌，
逃離這可怕又無處可逃的“聲音”刑場。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唯一還在動的是奶奶。
她坐在主位，慢條斯理地用她那方洗得發(fā)白、邊緣有點毛糙的小手絹，
仔仔細細地擦拭著根本沒沾上什么油膩的嘴角。那動作不緊不慢，
帶著一種古老悠然的韻律感。
她完全無視了桌上打翻的咖啡杯、掉落的勺子、濺滿湯汁的卷子，
以及凝固如冰雕的兒子兒媳孫女們緊繃的臉。她擦完了嘴角，又慢悠悠地疊好小手絹，
塞回她那件總帶著樟腦丸氣味的深紫色對襟罩衫口袋里。眼皮都沒抬一下，
一個蒼老卻帶著點隱秘興奮勁兒的聲音，像一枚細小的針，穿透了其他所有嘈雜的心聲，
穩(wěn)穩(wěn)地扎進我們所有人的意識里：“急什么呀……一個個的，天塌啦？都沉住氣，
等會兒吃了我的……‘返老還童特制蛋糕’，
保管你們……嘿嘿……把今兒早上這點雞毛蒜皮，忘得干干凈凈！”“返老還童”！
“特制蛋糕”？！這四個字帶著某種詭異的魔力，
硬生生劈開了我腦子里妹妹的尖叫、爸爸的崩潰、媽媽的冷笑，
像一道強光瞬間照亮了所有混亂不堪的思緒。全家四口人，八只眼睛，
我爸甚至忘了擦他那濕漉漉的袖子，齊刷刷地、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猛地抬起，
聚焦在奶奶那張布滿皺紋、此刻卻顯得異常淡定、甚至有點高深莫測的臉上。
我們像四個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剎那間，沉寂的心聲頻道徹底引爆，
炸成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聲浪：“啥？！蛋糕？？媽！您老糊涂了吧？什么返老還童？！
您又鼓搗什么歪門邪道了？?。 蔽野值穆曇趔@恐萬狀，幾乎破音?！胺道线€童特制蛋糕？
媽！您該不會……又去那個神神叨叨的‘生命之光’老年養(yǎng)生館了吧？！
您上次被騙的八千八買保健品枕頭的事兒忘了？?。∧@……您這到底加了什么東西進去??？
！！”我媽的心聲尖銳得幾乎要刺破耳膜，里面充滿了崩潰和可怕的聯(lián)想?！澳棠蹋?！蛋糕？
？不要?。?！返老還童？變成小孩嗎？？那徐學長的事……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忘了？？
包括我？？？”妹妹的心聲帶著一種幼稚又絕望的希冀，混亂不堪?！澳棠?！
那蛋糕……那蛋糕到底是什么做的啊？！”我自己的心也在瘋狂吶喊，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急速爬升。所有的疑問、驚恐、荒謬感，
都在奶奶那句輕飄飄的話里達到了頂點。餐桌上的空氣緊繃得幾乎要迸出火花。
奶奶迎著我們四道幾乎要噴火的目光，那張爬滿皺紋的臉依舊平靜無波，
甚至嘴角還極其輕微地、得意地向上撇了撇。
仿佛已經(jīng)看到我們吃下蛋糕后“煥然一新”的驚喜場面。就在這令人窒息的臨界點?！岸＃?/p>
”一聲清脆、響亮、帶著完成使命般歡快意味的電子音，突兀無比地從廚房方向悍然響起，
穿透了餐廳里死亡般的寂靜。那聲音，在我們此刻極度敏感的神經(jīng)上，
不啻于引爆了一顆炸彈。是烤箱的提示音。
那傳說中藏著“返老還童”秘密的、奶奶口中的“特制蛋糕”，烤好了。
奶奶渾濁的老眼瞬間亮得像通了電的燈泡，剛才那點“世外高人”的淡定瞬間碎了一地，
只剩下一種孩童即將得到心愛玩具般的急不可耐?！鞍眩『昧撕昧?！
”她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動作快得完全不像個快八十的老太太，
椅子腿刮擦著地板發(fā)出刺耳的“吱嘎”聲。她那雙穿著寬大布鞋的腳，
小碎步倒騰得像踩了風火輪，掀起一陣裹挾著樟腦丸和淡淡油墨味兒的氣息，
“嗖”地一下就竄進了廚房。留下我們四個像被抽了主心骨的木偶，僵硬地留在原地，
臉上寫滿了被那聲“?！闭鸪鰜淼?、空洞而巨大的恐懼。桌上是凝固的咖啡漬、蘑菇湯滴痕，
還有那枚孤零零躺在湯碗里的勺子，映著窗外慘白的晨光。廚房里傳來冰箱門開合的悶響，
然后是“啪嗒”一聲輕響，像是某個開關(guān)被按下。
“滋啦...”一陣怪異的、難以形容的電流噪音猛地灌滿了整個空間，聲音低沉而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