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晴將咖啡杯放在辦公桌上,剛坐下就聽到手機震動。屏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號碼。
"林小姐,我是齊氏集團的張秘書。"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聲音,"我們有個緊急項目需要專業(yè)翻譯,齊總指名要您。"
林雨晴的手指在杯沿上輕輕敲擊:"我已經(jīng)拒絕過齊總的邀請了。"
"這次是短期合作,跨國并購項目。"對方語速飛快,"原定翻譯團隊集體食物中毒,明天就是關鍵談判。齊總說,請您看在林教授與齊老先生交情的份上。"
電話那頭隱約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林雨晴幾乎能想象齊銘就站在秘書旁邊,面無表情地等待她的答復。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桌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像極了那個雨夜齊家大宅門廊下的光線。
"把資料發(fā)給我看看。"她最終說道。
兩小時后,林雨晴站在齊氏集團總部35層的會議室里,面前攤開著一摞厚厚的合同草案。齊銘推門而入,身后跟著幾位西裝革履的高管。
"你來了。"他淡淡地說,仿佛早已預料到她的決定。今天他穿著一件深藍色襯衫,袖口卷起露出結實的小臂,領帶松開了一些,看起來比晚宴那晚稍微隨意。
林雨晴直截了當:"我需要至少八小時熟悉這些專業(yè)術語。"
"你只有四小時。"齊銘將一份標紅文件推到她面前,"重點在這部分,德方代表特別關注知識產(chǎn)權條款。"
她翻開文件,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這條款有問題。'單方面修改技術標準'的翻譯不準確,原文意思是'經(jīng)雙方協(xié)商后可調整',這完全是兩個概念。"
會議室突然安靜下來。一位高管緊張地看向齊銘:"齊總,這是法務部審過的版本..."
齊銘抬手示意他噤聲,目光鎖定林雨晴:"你確定?"
"百分之百。"林雨晴指著德文原文,"這里用了'im gegenseitigen Einvernehmen',是'經(jīng)雙方同意'的意思,而不是'單方面'。如果按錯誤版本簽了,中方將處于非常被動的位置。"
齊銘的眼神變得銳利,他拿起文件仔細查看,然后轉向法務總監(jiān):"重新核對所有雙語條款,兩小時內(nèi)我要看到修正版。"
法務總監(jiān)匆匆離去后,齊銘對其他人說:"你們先出去,我和林小姐單獨談談。"
當會議室門關上后,齊銘走到窗前,背對著林雨晴:"你知道這個項目對齊氏有多重要嗎?"
"不重要的話,你也不會親自出面了。"林雨晴合上文件,"但重要性不是容忍錯誤的理由。"
齊銘轉過身,嘴角微微上揚:"你總是這么不客氣。"
"職業(yè)操守而已。"林雨晴迎上他的目光,"如果你想要一個只會點頭的翻譯,現(xiàn)在換人還來得及。"
"不,我就要你。"齊銘的話讓林雨晴心頭一跳,但他很快補充道,"你的專業(yè)能力。"
接下來的三天,林雨晴幾乎住在了齊氏集團。談判進行得異常激烈,德方代表對每個條款都錙銖必較。而林雨晴不僅精準翻譯,還不時從文化角度提醒齊銘對方的潛臺詞。
第三天下午,談判進入最關鍵的技術轉讓部分。休息間隙,林雨晴發(fā)現(xiàn)合同草案中新增了一條不起眼的補充條款。
"這不行。"她直接走到齊銘身邊,壓低聲音,"這條款實際上會讓德方小供應商承擔全部物流風險,而原文只是說'共同承擔'。"
齊銘皺眉:"這是談判策略,法務精心設計的。"
"這是欺騙。"林雨晴寸步不讓,"如果事后產(chǎn)生糾紛,齊氏將面臨歐盟商業(yè)誠信調查。你父親的名聲也會受損。"
齊銘的眼神驟然變冷:"不要提我父親。"
"那就談你。"林雨晴毫不退縮,"你真的需要靠這種手段贏嗎?"
周圍的高管們屏住呼吸,等待齊銘的爆發(fā)。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沉默了幾秒鐘,然后對法務總監(jiān)說:"刪掉那條補充條款,按原意翻譯。"
談判最終在第五天傍晚達成協(xié)議。德方代表特別稱贊了林雨晴的專業(yè)表現(xiàn),甚至私下邀請她考慮去慕尼黑工作。當她禮貌地拒絕時,余光看到齊銘的表情似乎放松了一些。
慶功宴設在公司頂樓的旋轉餐廳。林雨晴換上了一件簡單的淡藍色連衣裙,比平時多化了些妝。當她走進餐廳時,幾位這幾天合作過的年輕員工熱情地招呼她過去坐。
"林姐,這次多虧了你!"項目部的小張給她倒了杯果汁,"那個技術條款要不是你發(fā)現(xiàn)得早,我們至少要多讓三個百分點。"
"我只是做了分內(nèi)事。"林雨晴微笑著接過杯子。
"齊總從來沒在項目上讓步過,你是第一個讓他改變主意的人。"法務部的李律師小聲說,"我們都驚呆了。"
林雨晴正要回答,忽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身上。她轉頭,看到齊銘站在不遠處的水晶燈下,手里端著威士忌,正看著她這邊。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顯得格外深邃。
當她與他對視時,齊銘微微舉杯示意,嘴角勾起一個幾乎不可察覺的弧度。就是這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讓林雨晴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天啊,齊總剛才是笑了嗎?"小張夸張地揉眼睛,"我在公司三年第一次看見!"
"真的假的?"其他人紛紛轉頭去看,齊銘已經(jīng)恢復了平常的冷峻表情,走向幾位高管。
宴會進行到一半,林雨晴去露臺透氣。五月的夜風帶著花香,城市燈火在腳下閃爍。她深吸一口氣,回想著這五天的高強度工作,以及齊銘那些出人意料的妥協(xié)時刻。
"累了?"
低沉的男聲從身后傳來。林雨晴回頭,看到齊銘倚在門框上,領帶已經(jīng)取下,襯衫最上面的扣子解開,露出鎖骨的一小片肌膚。他手里拿著兩杯香檳,遞給她一杯。
"謝謝。"林雨晴接過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陣微小的電流似乎從那一點接觸傳遍全身。
齊銘走到她旁邊,俯瞰城市夜景:"你為什么要做翻譯?"
"喜歡語言背后的文化。"林雨晴輕啜一口香檳,"每種語言都有獨特的思考方式,翻譯就像在兩種思維模式間架橋。"
齊銘沉默片刻:"我父親也說過類似的話。"
"你父親...和我父親是怎么認識的?"林雨晴試探地問。
"大學時代。"齊銘的目光投向遠方,"具體我不清楚。他很少提起過去。"
夜風拂過林雨晴的發(fā)梢,帶著微醺的醉意。她鼓起勇氣:"那你母親呢?"
齊銘的身體瞬間繃緊,手指緊緊攥住酒杯。林雨晴立刻意識到自己觸碰了禁區(qū):"抱歉,我不該——"
"她在我十歲那年去世了。"齊銘的聲音出奇地平靜,"癌癥。"
林雨晴不知該說什么,只能輕聲道:"對不起。"
"不必。"齊銘一飲而盡杯中的酒,"回去吧,大家等著。"
回到餐廳,氣氛正熱烈。有人提議玩?zhèn)€小游戲,要求每個人說一件別人不知道的關于自己的事。輪到林雨晴時,她想了想:"我小時候在孤兒院做過兩年志愿者,教孩子們英語。"
她沒注意到齊銘的眼神微微一動。
游戲結束后,齊銘的表妹齊莉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餐廳,穿著一身火紅的連衣裙,挽著齊銘的手臂嬌聲道:"表哥,慶功宴怎么不叫我?"
齊銘淡淡地抽出手臂:"公司內(nèi)部活動。"
齊莉的目光掃視一圈,落在林雨晴身上時明顯冷了幾分:"哦,看來有'外部人士'啊。"
林雨晴假裝沒聽見,低頭喝果汁。宴會接近尾聲時,她去洗手間,出來時被齊莉堵在走廊。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齊莉的聲音像毒蛇般嘶嘶作響,"攀高枝也要看看自己配不配。"
林雨晴平靜地整理袖口:"齊小姐多慮了,我只是臨時翻譯,明天就結束合作了。"
"最好如此。"齊莉冷笑,"我表哥不過是圖個新鮮,等他玩膩了,你什么也得不到。"
"我不是任何人的玩物。"林雨晴直視齊莉的眼睛,"包括你表哥的。現(xiàn)在請讓開。"
她繞過齊莉回到餐廳,發(fā)現(xiàn)齊銘正在找她。
"明天上午十點,法務部需要你最后核對一遍合同。"他公事公辦地說,但眼神比平時柔和,"結束后財務會結算你的報酬。"
林雨晴點點頭:"好的。"
當晚回到家,林雨晴泡了個長長的熱水澡,試圖洗去連日的疲憊。當她躺在床上時,手機亮起,是一條短信:
"合同第37頁腳注需要再確認,明早8點辦公室見。——Q"
她盯著那個簡短的簽名看了許久,才回復了一個"好的"。入睡前,她腦海中浮現(xiàn)出齊銘站在露臺上的側影,以及他說起母親時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
與此同時,齊銘站在自己公寓的落地窗前,手里握著一杯威士忌。窗外是璀璨的城市燈火,但他的目光卻沒有焦點。夢中母親蒼白的臉和醫(yī)院消毒水的氣味似乎又回來了,而奇怪的是,這次伴隨而來的還有一個清晰的身影——林雨晴站在雨中的倔強背影。
他仰頭喝盡杯中的酒,試圖沖散這些紛亂的思緒。但當他躺下時,那個身影依然揮之不去。
第二天早晨,林雨晴準時到達齊氏集團。令她意外的是,齊銘已經(jīng)在會議室等她,桌上放著兩杯咖啡和一堆文件。
"早。"他簡短地打招呼,推過一杯咖啡,"加奶不加糖,對嗎?"
林雨晴驚訝地眨眨眼:"你怎么知道?"
"這幾天看你喝咖啡的習慣。"齊銘頭也不抬地翻著文件,仿佛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雨晴抿了一口,溫度剛好。她低頭查看合同,掩飾自己微微發(fā)熱的臉頰。
核對工作持續(xù)到中午。當最后一份文件簽完字,林雨晴長舒一口氣:"結束了。"
齊銘站起身,罕見地主動伸出手:"謝謝你這次的專業(yè)工作。"
林雨晴與他握手,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和力量:"不客氣,這是我的工作。"
齊銘的手似乎多停留了一秒才松開:"財務已經(jīng)將報酬打入你的賬戶,包括獎金。"
"獎金?"
"你應得的。"齊銘走向門口,停頓了一下,"如果有類似項目,希望還能合作。"
林雨晴收拾文件的手停住了:"我以為你會找更...聽話的翻譯。"
齊銘轉過頭,嘴角微微上揚:"我更喜歡專業(yè)的。"
說完,他離開了會議室,留下林雨晴站在原地,心跳不知為何又加快了。
走出齊氏大樓時,陽光明媚。林雨晴深吸一口新鮮空氣,手機突然震動。是一條銀行通知,報酬數(shù)額后面比她預期的多了一個零。
她盯著屏幕看了許久,最終沒有打回去詢問。也許,這就是齊銘表達感謝的方式——直接而實際。她搖搖頭,將手機放回包里,走向地鐵站。這次合作結束了,她應該不會再見到齊銘了...這個念頭不知為何讓她心里泛起一絲莫名的失落。
六月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房間,林雨晴睜開眼,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日期,胸口一陣發(fā)緊。十年了。父親離開已經(jīng)整整十年。
她慢慢起床,換上一件素色連衣裙,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舊相冊。翻開第一頁,父親溫和的笑容仿佛穿越時光注視著她。照片中的林正華戴著黑框眼鏡,眉宇間透著學者特有的儒雅氣質。
"爸爸,我去看您了。"她輕聲說,手指輕輕撫過照片。
墓園坐落在城郊的小山坡上,松柏環(huán)繞,靜謐安寧。林雨晴手捧一束白色康乃馨——父親生前最喜歡的花——沿著熟悉的小徑走向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位置。
然而,當她走近時,卻怔住了。父親的墓前已經(jīng)放著一束新鮮的白玫瑰,在晨光中晶瑩剔透,露珠還在花瓣上滾動。
"這......"林雨晴蹲下身,手指輕觸花瓣。白玫瑰非常新鮮,應該是今天一早放的。誰會來給父親獻花?母親去世多年,她在世上幾乎沒有親人了。
"林小姐,來看你父親啊。"墓園管理員老張走過來,手里拿著修剪工具。
"張叔,您看到是誰來放了這束花嗎?"林雨晴站起身問道。
老張想了想:"大概一小時前吧,一位戴墨鏡的先生。個子很高,穿得很體面。他每年都來,只是時間比你早,所以你們從沒碰到過。"
"每年都來?"林雨晴驚訝地睜大眼睛,"您是說,從我父親去世那年起?"
"是啊,每年今天,雷打不動。"老張點點頭,"白玫瑰,永遠都是白玫瑰。有時候他會站很久,有時候放下花就走。挺神秘的,從不多說話。"
林雨晴將手中的康乃馨輕輕放在白玫瑰旁邊,心中充滿疑問。父親生前的朋友大多已經(jīng)年邁,誰會如此執(zhí)著地每年祭奠?而且選擇如此昂貴的白玫瑰——在花語中,白玫瑰代表純潔的敬意與無瑕的記憶。
她在墓前站了很久,跟父親說了許多話,關于工作,關于生活,甚至提到了那個奇怪的齊銘。當太陽升到頭頂時,她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回城的公交車上,林雨晴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思緒依然停留在那束神秘的白玫瑰上。車??吭谝徽緯r,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邁上車門,她的呼吸瞬間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