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陳默從堅硬的木板床上醒來時,窗外的天色還暗著。他眨了眨干澀的雙眼,
盯著天花板上那片已經(jīng)看了三年的水漬。水漬的形狀像一只展翅的鳥,
每天清晨他都會和這只"鳥"對視幾分鐘,仿佛這是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對話。
床板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陳默緩慢地坐起身,右肩傳來熟悉的刺痛。他伸手揉了揉,
指關節(jié)上布滿老繭,觸碰到肩膀時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兩塊粗糙的木頭在摩擦。
出租屋只有十平米,一張床、一個衣柜、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就占去了大半空間。
墻角堆著幾個紙箱,
著他全部的家當——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衣服、一雙備用工作鞋和幾本從舊書攤淘來的破舊小說。
陳默穿好衣服,那是一件灰藍色的工裝,胸口印著"鴻運物流"四個已經(jīng)褪色的紅字。
廚房只是走廊拐角的一個簡易灶臺。陳默打開銹跡斑斑的小冰箱,
里面躺著半包掛面和兩顆雞蛋。他熟練地生火煮面,水蒸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白霧,
模糊了他瘦削的臉龐。"三十五歲。"陳默對著霧氣喃喃自語。昨天是他的生日,
沒有人記得,連他自己都差點忘了。直到路過蛋糕店時看到櫥窗里的數(shù)字蠟燭,
他才猛然想起。蛋糕店暖黃的燈光透過玻璃照在他身上,里面一家三口正在為小女孩慶生,
笑聲像針一樣刺進他的耳朵。面條在沸水中翻滾,陳默盯著那些扭曲的線條,
想起母親生前常說的話:"阿默啊,人就像這面條,生來直來直去,可生活這鍋開水,
早晚會把每個人都煮彎了。"母親去世五年了,肺癌,和他父親一樣。陳默有時候會想,
或許自己的肺里也早已埋下了那顆定時炸彈,只是還沒到引爆的時候。吃完簡單的早餐,
陳默看了眼手機——5:30。他穿上外套,那是一件軍綠色的棉衣,袖口已經(jīng)磨出了線頭。
出門前,他習慣性地摸了摸口袋,確認鑰匙和那張皺巴巴的百元鈔票還在。
那是他全部的家當,要撐到下周發(fā)工資。十二月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割著臉。陳默縮了縮脖子,
把半張臉埋進衣領里。他住的地方是城市最邊緣的"棚戶區(qū)",當?shù)厝私兴?鐵皮村",
因為這里的房子大多是用廢舊鐵皮和木板搭成的。道路狹窄曲折,
地上滿是積水和不明的污漬。清晨這個時候,只有幾個和他一樣的早班工人匆匆走過,
每個人都低著頭,像是害怕被誰認出來。公交站牌下已經(jīng)站了幾個人。陳默站在隊伍末尾,
雙手插在口袋里,盯著自己呼出的白氣發(fā)呆。公交車姍姍來遲,像一頭疲憊的老牛,
發(fā)出刺耳的剎車聲。車廂里擠滿了人,各種體味和早餐的味道混雜在一起。
陳默抓住頭頂?shù)姆鍪?,隨著車輛的顛簸搖晃。透過霧蒙蒙的車窗,
他看見城市逐漸蘇醒——高樓大廈的玻璃幕墻反射著晨光,街道上的車輛越來越多,
穿著光鮮的上班族從高檔小區(qū)里涌出。一小時后,公交車在物流園區(qū)停下。
陳默和十幾個工人一起下車,走向那個巨大的倉庫。保安亭里的老張頭沖他點點頭,
陳默回以微笑。這是他一天中為數(shù)不多的人際交流。"陳默!今天你去C區(qū)!
"工頭王大力站在倉庫門口喊道,嘴里叼著煙,煙霧后面的臉顯得格外陰沉。
C區(qū)是最累的區(qū)域,全是重貨。陳默沒有抱怨,只是點點頭走向更衣室。
他知道上周自己不小心碰倒了王大力心愛的保溫杯,這周的苦差事算是懲罰。
換上工作服和安全帽,陳默走向C區(qū)。倉庫里充斥著叉車的轟鳴和工人們的吆喝聲。
C區(qū)堆滿了各種機械設備,每件都重達百斤以上。
陳默的活動扳指在右手食指上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跡,那是常年搬運重物留下的印記。
"新來的?"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陳默轉身,看見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臉上布滿皺紋,
但眼睛很亮。"來了三年了。"陳默回答,聲音比自己想象的要沙啞。"三年還在干搬運?
"老人挑了挑眉,"我老趙來了半年就調(diào)去管貨單了。"陳默沒有回答,
只是彎腰開始搬第一件貨物。他的動作很穩(wěn),背部肌肉繃緊,
將重物扛上肩頭時幾乎沒有晃動。老趙看著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中午休息時,
陳默坐在倉庫后門的臺階上吃盒飯。八塊錢一份的盒飯,青菜已經(jīng)發(fā)黃,肉片薄得透明。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咀嚼很久,仿佛這樣能讓食物顯得更多些。"給。
"一個保溫杯遞到眼前。陳默抬頭,看見老趙站在面前。"我自己泡的茶,養(yǎng)胃的。
"老趙不由分說地把杯子塞進陳默手里,"看你吃飯那樣子,胃早就不行了吧?
"陳默愣了一下,小心地抿了一口。茶很苦,但喝下去后胃里確實暖和了許多。"謝謝。
"他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謝啥,都是苦命人。"老趙在他旁邊坐下,掏出兩個包子,
"豬肉大蔥的,吃吧。"陳默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第一口咬下去時,肉汁溢滿口腔,
他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多久沒吃過肉包子了?三個月?還是半年?"你老家哪的?
"老趙問。"南邊,小地方。"陳默含糊地回答。他不喜歡談論過去,
那里只有貧窮和死亡的記憶。"家里人呢?""都走了。"老趙沉默了一會兒,
點點頭:"我也是。老婆跟人跑了,兒子在國外,十年沒聯(lián)系了。"兩人就這樣坐在臺階上,
一個吃著包子,一個抽著煙,誰也沒再說話。但陳默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
好像胸口那塊壓了他很多年的石頭,稍微輕了一點。下午的工作出了意外。
一堆金屬配件從貨架上滑落,眼看就要砸中正在下面整理貨單的老趙。
陳默幾乎是本能地沖過去,推開老趙,自己的左臂卻被劃開一道口子。"你沒事吧?
"老趙驚慌地問,看著陳默手臂上滲出的鮮血。"小傷。"陳默皺了皺眉,
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已經(jīng)發(fā)黃的手帕按在傷口上。"得去醫(yī)務室!""不用,活兒還沒干完。
"陳默搖頭,轉身就要繼續(xù)工作。老趙一把拉住他:"放屁!王大力那邊我去說!
"醫(yī)務室的護士簡單地給陳默清洗了傷口,縫了三針。"傷口挺深的,這幾天別碰水。
"護士囑咐道,眼睛卻一直盯著電腦屏幕,看都沒看陳默一眼?;氐絺}庫,
王大力出人意料地沒說什么,只是讓陳默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準時來。"他補充道,
語氣依然生硬,但眼神有些閃爍。走出物流園時,天已經(jīng)黑了。陳默站在公交站等車,
受傷的手臂隱隱作痛。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彎下腰,喉嚨里泛起一股鐵銹味。
當他終于止住咳嗽時,手心里有一小灘刺眼的紅色。陳默盯著那抹紅色看了幾秒,
然后若無其事地在褲子上擦干凈。公交車來了,他擠上車,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閉上眼睛。回到出租屋,陳默煮了碗泡面,然后坐在床邊發(fā)呆。房間里很冷,暖氣早就壞了,
房東一直拖著不修。他裹緊被子,從床底下摸出半瓶白酒,灌了一大口。
火辣的感覺從喉嚨燒到胃里,暫時驅散了寒意。手機突然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是我,
老趙。"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嘈雜,"你怎么樣?手臂沒事吧?"陳默愣住了,
他沒想到老趙會打電話來。"沒事,縫了幾針。"他回答,聲音因為驚訝而微微發(fā)抖。
"那就好。聽著,我認識倉庫主管,跟他說了你今天的事。他說可以考慮調(diào)你去管貨單,
工資能多五百。"陳默握緊手機,指節(jié)發(fā)白。"為什么幫我?"他問,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因為今天要是沒有你,現(xiàn)在躺在醫(yī)院的就是我了。"老趙說,
"這世道,能互相拉一把就拉一把吧。"掛斷電話后,陳默坐在黑暗中,
感覺有什么溫熱的東西從眼角滑落。他抬手擦掉,又灌了一口酒,
然后躺下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漬鳥。今晚,那只鳥似乎振了振翅膀。第二章調(diào)去管貨單后,
陳默的生活有了一絲改善。工資多了,工作也輕松了些。
老趙成了他在這個城市唯一說得上話的人。他們經(jīng)常一起吃午飯,
有時候下班后還會去附近的小館子喝兩杯。"你該換個地方住了。"一個周五的晚上,
老趙邊嚼著花生米邊說。他們坐在物流園外的大排檔,頭頂?shù)臒襞荼伙L吹得搖晃,
在兩人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那里便宜。"陳默小口抿著啤酒。自從上次咳血后,
他喝酒變得克制了許多。"便宜沒好貨。你那地方濕氣重,早晚得病。"老趙皺眉,
"我認識個房東,在城西有間房出租,雖然舊但干凈,一個月就比你現(xiàn)在的貴兩百。
"陳默搖搖頭:"得存錢。""存錢干啥?你又沒老婆孩子。
""萬一病了..."陳默沒說完,又咳嗽起來。這次沒有血,但胸口疼得像被錘子砸過。
老趙盯著他看了很久,突然說:"你該去醫(yī)院檢查檢查。""沒事,就是感冒。
"陳默轉移話題,"對了,明天休息,我打算去圖書館看看。"老趙知道陳默喜歡看書,
每次發(fā)工資都會去舊書店淘一兩本。"書呆子。"他笑著搖頭,沒再提醫(yī)院的事。第二天,
陳默起了個大早。他難得地換上了唯一一件還算體面的衣服——一件深藍色的夾克,
是前年生日時給自己買的禮物。公交車上人不多,他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看著城市在陽光下蘇醒。市圖書館很安靜。陳默在文學區(qū)徘徊,最后選了一本《活著》。
他記得母親生前最喜歡這本書,常說"人活著就是受苦,但總得活著"。當時他不明白,
現(xiàn)在懂了。閱讀區(qū)的座位幾乎坐滿了。陳默找了個角落站著看,不一會兒就沉浸在了故事中。
直到一陣輕微的碰撞聲把他拉回現(xiàn)實——一個女孩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臂。"對不起。
"女孩說,聲音很輕。她戴著墨鏡,手里拿著一本盲文書,另一只手握著導盲杖。
陳默這才注意到她是個盲人。"沒關系。"他下意識地回答,
然后意識到自己的回答多么愚蠢——她根本看不見他站在這里。"你在看什么書?
"女孩突然問,微微偏著頭。她的臉很小,皮膚蒼白得幾乎透明,嘴角有一顆小小的痣。
陳默愣住了,沒想到她會繼續(xù)交談。"《活著》。"他回答,然后覺得應該解釋一下,
"余華寫的。""我知道。"女孩微笑,"我聽過有聲書。很沉重的故事,但很美。
""是的。"陳默說,不知為何感到一陣緊張,"你...經(jīng)常來圖書館?""每周六。
"女孩點頭,"我叫林小雨。""陳默。"就這樣,他們開始了交談。
林小雨在附近的盲人按摩院工作,今年二十四歲,先天性失明。她的語氣平靜,
沒有絲毫自憐,反而讓陳默為自己的生活態(tài)度感到羞愧。"我能摸摸你的書嗎?"臨別時,
林小雨突然問。陳默把書遞給她。女孩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封面,然后是書頁。
"紙張的味道真好聞。"她笑著說,把書還給他,"謝謝你,陳默。"走出圖書館時,
陳默的心跳比平時快了一些。陽光照在臉上,他第一次注意到今天的天氣這么好。
接下來的幾周,陳默每周六都會去圖書館,而且總能"偶遇"林小雨。他們會一起聊書,
有時候陳默會給她讀一段自己正在看的內(nèi)容。
林小雨則會給陳默描述她"看"到的世界——通過聲音、氣味和觸覺構建的獨特宇宙。
"你今天聲音有點啞。"一個周六,林小雨敏銳地指出,"感冒了?""有點咳嗽,沒事。
"陳默說,隨即又忍不住咳了幾聲。林小雨皺起眉:"咳嗽多久了?""幾個月吧。
"陳默含糊地回答。"你應該去看醫(yī)生。"林小雨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
"我爸爸...他就是一直咳嗽不去看,后來..."陳默注意到她的手指緊緊攥著導盲杖,
關節(jié)發(fā)白。"我會去的。"他撒謊道,只是為了讓她放心。那天晚上,陳默的咳嗽加重了。
他蜷縮在床上,每一次咳嗽都像是有人在他胸腔里點燃炸藥。當他終于平息下來時,
枕頭上沾了幾點血跡。第二天是周日,陳默強撐著去上班。中午休息時,
老趙把他拉到一邊:"你臉色跟死人一樣。""沒事。"陳默搖頭,卻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不得不扶住墻壁。老趙二話不說,叫了輛出租車把陳默拉到了醫(yī)院。"檢查!
"他幾乎是吼著對掛號處的護士說,"全套檢查!"檢查結果下午就出來了。
醫(yī)生是個中年男人,眼鏡后面的眼睛充滿疲憊和某種陳默熟悉的、面對絕癥患者時的憐憫。
"肺癌晚期。"醫(yī)生說,聲音刻意放輕,"已經(jīng)擴散了。"老趙當場就哭了,
像個孩子一樣抽泣。陳默卻出奇地平靜,仿佛早就知道這個結果。"還有多久?"他問。
"積極治療的話...""不治療。"陳默打斷他,"還有多久?
"醫(yī)生沉默了一會兒:"三個月,或許半年。"走出醫(yī)院時,夕陽正好。陳默站在臺階上,
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有的一臉疲憊,有的面帶笑容,
沒人注意到這個剛剛被宣判死刑的男人。"你得住院!"老趙紅著眼睛說,
"錢的事我們一起想辦法...""不。"陳默搖頭,"我不想最后的日子躺在醫(yī)院里。
""那你打算怎么辦?"陳默看著遠處的夕陽,突然想起了林小雨描述過的顏色。
"繼續(xù)活著。"他說,"直到不能活為止。"---第三章診斷后的第三天,
陳默照常去上班了。清晨的鬧鐘響起時,他花了比平時更長的時間才從床上爬起來。
胸口像是壓著一塊巨石,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尖銳的疼痛。他側頭看向窗外,天還沒亮,
玻璃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陳默緩慢地穿好衣服,動作比平時遲鈍了許多。
當他彎腰系鞋帶時,一陣劇烈的咳嗽突然襲來,他不得不抓住床沿才沒有跪倒在地。咳完后,
他盯著掌心那抹刺目的紅色看了幾秒,然后若無其事地在褲子上擦干凈。廚房里,
陳默煮了一碗白粥。他沒什么胃口,但知道必須吃點什么才能撐過上午的工作。粥很燙,
他小口啜飲著,熱氣模糊了他瘦削的臉龐。手機屏幕亮起,
是老趙發(fā)來的信息:"今天別來了,我?guī)湍阏埩思佟?陳默盯著那條信息看了很久,
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一會兒,最終回復:"不用,我馬上到。"公交車上比平時擁擠。
陳默抓著扶手,隨著車輛顛簸搖晃。站在他旁邊的是個年輕女孩,戴著耳機,
正專注地看著手機。女孩穿著干凈的白色羽絨服,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洗發(fā)水香味。
陳默不自覺地多看了她兩眼,想起林小雨曾經(jīng)說過,她最喜歡的氣味就是洗發(fā)水的清香。
"能想象那種味道嗎?"林小雨當時微笑著說,
"就像...就像陽光和棉花糖混合在一起的感覺。"陳默當時沒能理解,
現(xiàn)在看著這個陌生女孩,他突然明白了林小雨的意思。生命中有太多這樣簡單的美好,
而他剩下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能夠體會這些美好的機會正在飛速減少。
這個認知讓陳默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他轉過頭,看向窗外飛逝的景色,
試圖壓制住突然涌上來的情緒。倉庫里,工人們已經(jīng)開始了忙碌的早晨。陳默剛走進大門,
老趙就沖了過來。"你瘋了嗎?"老趙壓低聲音吼道,眼睛通紅,"醫(yī)生怎么說你忘了?
""我記得很清楚。"陳默平靜地說,繞過老趙走向自己的工作崗位。
老趙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陳默!這不是逞強的時候!""那是什么時候?
"陳默轉頭看著老趙,聲音很輕,"躺在家里等死的時候?"老趙張了張嘴,
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松開了手。一上午的工作讓陳默精疲力竭。他負責核對貨單,
這原本是個相對輕松的工作,但今天每走一步都像是拖著千斤重擔。中午休息時,
他躲在倉庫角落的長椅上,閉著眼睛試圖緩解胸口的疼痛。"給。"陳默睜開眼,
看見老趙站在面前,手里拿著一個保溫飯盒。"我老婆...前妻的拿手菜,紅燒肉。
"老趙說,語氣生硬,"反正做多了。"陳默知道老趙離婚多年,這明顯是特意為他做的。
他接過飯盒,掀開蓋子,濃郁的香氣立刻撲面而來。肉塊油亮紅潤,
邊上配著幾顆翠綠的青菜。"謝謝。"陳默說,聲音有些哽咽。老趙在他旁邊坐下,
掏出煙點上,深吸一口:"我聯(lián)系了我兒子。"陳默驚訝地抬頭。老趙的兒子在國外,
他們已經(jīng)十年沒聯(lián)系了。"那小子現(xiàn)在是個醫(yī)生,在加拿大。"老趙吐出一口煙圈,
"我問他有沒有什么...特效藥之類的。
""老趙...""他說可以幫忙聯(lián)系國內(nèi)的專家。"老趙打斷他,聲音突然變得急促,
"費用的事你別擔心,我還有點積蓄...""老趙。"陳默放下筷子,直視老趙的眼睛,
"沒用的。""不試試怎么知道?""你知道我父母怎么死的。"陳默輕聲說,"同樣的病,
同樣的晚期。他們花光了所有錢,受盡了所有苦,最后還是走了。"老趙的嘴唇顫抖著,
煙灰掉在褲子上也沒察覺:"那你就這么放棄?""不是放棄。
"陳默看向遠處忙碌的工人們,"只是...接受現(xiàn)實。"兩人沉默地坐著,
直到午休結束的鈴聲響起。老趙站起身,拍了拍陳默的肩膀:"至少讓我?guī)湍阕鳇c什么。
"陳默想了想:"別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林小雨。""那個圖書館的女孩?
"陳默點點頭,眼神柔和了一些:"她...很敏感。會看出來的。""看出來什么?
""痛苦。"陳默輕聲說,"她說她能'看見'別人隱藏的痛苦。"老趙長嘆一口氣,
點點頭答應了。接下來的日子,陳默的生活表面上沒有任何變化。他依然每天上班,
周末去圖書館見林小雨,晚上回到那個冰冷的出租屋。
但身體的變化是無法忽視的——咳嗽越來越頻繁,胸痛越來越劇烈,食欲幾乎完全消失。
他瘦得厲害,工裝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像套在一個衣架上。唯一讓他感到慰藉的,
是與林小雨相處的時間。每周六,他們都會在圖書館見面,有時候一待就是一整天。
陳默會給她讀自己喜歡的書,林小雨則會分享她在按摩院聽到的各種故事。"你知道嗎,
人的背會說話。"一個周六的下午,林小雨神秘地對陳默說,"長期伏案工作的人,
肩膀這里會特別僵硬;心事重的人,脊椎兩側的肌肉會繃得像石頭。
"陳默笑了:"那我的背說了什么?"林小雨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她伸出手,
輕輕撫上陳默的臉頰。她的手指冰涼而柔軟,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膚上。
"你的背說...你很疼。"她輕聲說,"非常非常疼。"陳默屏住了呼吸。
林小雨的手指緩緩移動,從他的臉頰滑到頸側,最后停在他的鎖骨上方。"這里,"她說,
"像火燒一樣疼,對嗎?"陳默無法回答。他的喉嚨發(fā)緊,眼眶發(fā)熱。這個看不見的女孩,
卻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看見"了他的痛苦。"為什么不告訴我?"林小雨問,
聲音微微發(fā)抖。"我不想...讓你難過。"陳默最終說道,聲音嘶啞。林小雨收回手,
沉默了一會兒:"你知道嗎?我們盲人最討厭的就是別人替我們做決定,
覺得'這樣對他們最好'。""對不起。""不要道歉。"林小雨搖頭,
"只要...不要再瞞著我。好嗎?
"陳默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和那雙沒有焦距卻異常明亮的眼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