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入養(yǎng)心殿,沈青黛揉了揉酸痛的脖頸,這才意識到自己竟在椅子上坐了一夜。床榻上的蕭景珩仍在安睡,臉色已比昨日好了許多。
她輕手輕腳地上前,指尖搭上他的手腕。脈象平穩(wěn)有力,毒性已去了七八分。正當她準備收回手時,蕭景珩突然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殿下醒了?"沈青黛一驚,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蕭景珩的眼睛清亮如星,哪有半分剛醒的惺忪:"沈醫(yī)官守了一夜?"
"這是下官的職責。"沈青黛垂下眼簾,不敢直視他過于銳利的目光。
蕭景珩松開她的手,撐著身子坐起來:"我餓了。"
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折讓沈青黛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殿下體內(nèi)余毒未清,需用些清淡的藥膳。下官這就去準備。"
"不必。"蕭景珩擺手,"讓人傳膳便是。你既救了我的命,總不能連飯都不讓你吃。"
沈青黛正欲推辭,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被推開,一位身著明黃色龍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入,身后跟著一群太監(jiān)宮女。
"父皇..."蕭景珩掙扎著要下床行禮。
"躺著別動。"皇帝快步上前按住兒子,轉(zhuǎn)頭看向沈青黛,"這就是救你的女醫(yī)官?"
沈青黛連忙跪下行禮:"微臣沈青黛叩見皇上。"
"起來吧。"皇帝打量著她,"朕聽說你醫(yī)術(shù)不凡,連周院判都束手無策的毒,你卻能解?"
沈青黛恭敬答道:"微臣只是恰好識得此毒,又得家父傳授解毒之法,實屬僥幸。"
皇帝點點頭:"沈明遠的女兒...你父親是個好大夫。"他頓了頓,語氣突然轉(zhuǎn)冷,"可惜..."
沈青黛心頭一緊,卻不敢多問。
"珩兒情況如何?"皇帝轉(zhuǎn)向蕭景珩。
"兒臣已無大礙,多虧沈醫(yī)官救治及時。"蕭景珩的聲音虛弱中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父皇,兒臣這次可是差點見不著您了..."
皇帝神色緩和下來:"胡說什么!朕已命人徹查此事,定要揪出幕后主使!"他拍了拍兒子的肩,"你好好養(yǎng)傷,別的事不必操心。"
沈青黛悄悄觀察這對天家父子,發(fā)現(xiàn)皇帝看向蕭景珩的眼神中滿是慈愛,與傳聞中"最不待見三皇子"的說法大相徑庭。
皇帝又囑咐了幾句便起駕離去,殿內(nèi)一時安靜下來。
"殿下,下官去準備藥膳。"沈青黛福了福身,準備退下。
"等等。"蕭景珩叫住她,"我這幾日的診治,都由你負責。"
沈青黛一怔:"這...恐怕不合規(guī)矩..."
"規(guī)矩?"蕭景珩輕笑一聲,"我差點被人毒死,還講什么規(guī)矩?"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還是說,沈醫(yī)官不愿負責到底?"
沈青黛暗嘆一口氣:"下官遵命。"
離開養(yǎng)心殿,沈青黛徑直去了太醫(yī)院藥房。剛進門,就感受到數(shù)道異樣的目光投來。周院判站在藥柜前,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沈醫(yī)官好大的本事。"他陰陽怪氣地道,"連皇子都點名要你診治。"
沈青黛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下官只是盡了本分。"
"本分?"周院判冷笑,"女子為皇子診治,成何體統(tǒng)!"
"殿下性命攸關(guān),下官顧不得許多。"沈青黛平靜地回答,"若院判大人認為下官有錯,甘愿受罰。"
周院判被她噎得說不出話,只得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其他御醫(yī)見狀,也紛紛避開沈青黛,只有陳主事悄悄對她豎了豎大拇指。
沈青黛不以為意,專心挑選起藥材來。她選了黃芪、黨參、茯苓等補氣藥材,又加了些解毒的黃連和金銀花,準備熬一鍋藥膳粥。
"沈醫(yī)官,"陳主事湊過來小聲道,"三殿下要你負責診治,這可是天大的機會。周院判他們...只是嫉妒罷了。"
沈青黛搖搖頭:"下官只求無愧于心。"
藥膳熬好后,沈青黛親自端著回到養(yǎng)心殿。蕭景珩已換了身月白色常服,正倚在窗邊看書。陽光灑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勾勒出一道金邊。
"殿下該用藥了。"沈青黛將食盒放在桌上。
蕭景珩合上書走過來:"好香。"他湊近聞了聞,"不像藥,倒像是..."
"藥膳講究藥借食力,食助藥威。"沈青黛盛了一碗遞給他,"殿下嘗嘗。"
蕭景珩接過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眼睛一亮:"竟不苦?"
"良藥何必一定苦口。"沈青黛微微一笑,"殿下體內(nèi)余毒未清,這幾日飲食都需注意。下官會每日準備藥膳送來。"
蕭景珩慢條斯理地喝著粥,突然問道:"沈醫(yī)官入太醫(yī)院多久了?"
"一月有余。"
"可還習慣?"
沈青黛斟酌著回答:"太醫(yī)院諸位大人...都很照顧下官。"
蕭景珩嗤笑一聲:"睜眼說瞎話。"他放下碗,"我雖不常進宮,但也知道太醫(yī)院那幫老頭子有多頑固。你一個女子,又是破格入宮,日子能好過到哪去?"
沈青黛不知如何接話,只好沉默。
"你父親..."蕭景珩話鋒一轉(zhuǎn),"當年的事,你可知道多少?"
沈青黛心頭一震:"殿下知道些什么?"
蕭景珩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不多。只知道他是被冤枉的。"
"殿下!"沈青黛激動地上前一步,"若您知道什么,請務(wù)必告訴下官!"
蕭景珩卻搖搖頭:"時候未到。"他指了指空碗,"這粥不錯,明日再來一碗。"
沈青黛明白他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只得收拾碗筷告退。臨走時,她瞥見蕭景珩剛才看的書竟是一本《孫子兵法》,而非傳聞中他喜愛的那些艷情話本。
三日后,蕭景珩體內(nèi)余毒已清,搬回了自己的景陽宮。沈青黛本以為自己的任務(wù)就此結(jié)束,沒想到剛回太醫(yī)院,就接到口諭:三皇子點名要她每日入景陽宮請脈調(diào)養(yǎng)。
"這不合規(guī)矩!"周院判氣得胡子直抖,"女子怎能日日出入皇子寢宮!"
傳旨太監(jiān)皮笑肉不笑地道:"周大人,這可是三殿下的意思。您若有異議,不妨親自去跟殿下說?"
周院判頓時蔫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沈青黛收拾藥箱離去。
景陽宮位于皇宮東側(cè),比沈青黛想象中要簡樸許多。沒有奢華的裝飾,只有幾株老梅點綴庭院,顯得清幽雅致。
蕭景珩正在書房等她。見沈青黛進來,他放下手中的毛筆:"來得正好,我這幾日總覺得胸悶。"
沈青黛上前為他診脈,指尖下的脈象平穩(wěn)有力,哪有什么胸悶的癥狀?她疑惑地看向蕭景珩,卻見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殿下身體康健,并無不適。"她收回手,"若無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急什么?"蕭景珩指了指桌上的棋盤,"陪我下一局。"
沈青黛愕然:"下官還要回太醫(yī)院當值..."
"我已派人去太醫(yī)院說過了。"蕭景珩不容拒絕地道,"坐。"
沈青黛只得坐下,執(zhí)黑先行。她棋藝平平,很快就落了下風。蕭景珩卻也不急著贏她,只是悠閑地落子,時不時問些問題。
"沈醫(yī)官家中還有何人?"
"只有一位老仆,照顧下官長大。"
"為何學醫(yī)?"
"家父教導,醫(yī)者仁心。"
"可曾許配人家?"
沈青黛手一抖,棋子差點掉落:"不...不曾。"
蕭景珩輕笑一聲,不再追問。棋局終了,沈青黛慘敗。蕭景珩似乎心情大好,親自送她到宮門口。
"明日再來。"他語氣輕松,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就這樣,沈青黛開始了每日往返于太醫(yī)院和景陽宮的生活。蕭景珩總有各種理由留她:下棋、賞花、品茶...甚至有一次讓她教他辨識藥材。太醫(yī)院眾人對此議論紛紛,卻無人敢置喙。
這日,沈青黛照例去景陽宮請脈。剛進宮門,就聽見一陣嬉鬧聲。轉(zhuǎn)過回廊,她看見蕭景珩正和幾個錦衣少年在庭院里蹴鞠。他穿著窄袖勁裝,動作矯健如豹,哪還有半分病弱的樣子?
沈青黛站在廊下,不知該進該退。突然,一只蹴鞠朝她面門飛來!她來不及躲閃,眼看就要被擊中,一道身影閃電般擋在她面前。
蕭景珩穩(wěn)穩(wěn)接住蹴鞠,距離近得沈青黛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她的臉騰地紅了,連忙后退一步。
"殿下恕罪,下官不知您有客..."
"無妨。"蕭景珩隨手將蹴鞠扔回場中,對那幾個少年道,"今日就到這里,你們先回去吧。"
少年們嘻嘻哈哈地行禮告退,臨走時還不忘好奇地打量沈青黛幾眼。
"嚇著了?"蕭景珩轉(zhuǎn)向沈青黛,語氣柔和了些。
"沒有。"沈青黛搖頭,"殿下身體既已康復(fù),下官就不必日日來請脈了..."
"誰說我康復(fù)了?"蕭景珩挑眉,"我夜里還時常心悸,非得沈醫(yī)官親自診治不可。"
沈青黛無奈:"那請容下官為殿下診脈。"
蕭景珩領(lǐng)她進了書房。這間書房沈青黛來過多次,卻從未仔細打量過。今日陽光正好,她才發(fā)現(xiàn)書架上的書籍種類繁多:經(jīng)史子集、兵法謀略、農(nóng)桑醫(yī)卜...應(yīng)有盡有,唯獨沒有傳聞中三皇子最愛的那些艷情小說。
診脈時,沈青黛注意到書桌上攤開的一本冊子,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各地糧價和災(zāi)情。她心頭一動,隱約明白了什么。
"殿下..."她猶豫著開口。
"嗯?"蕭景珩懶洋洋地應(yīng)著,仍閉目養(yǎng)神。
"下官斗膽一問,那日宮宴上的毒...殿下可有線索?"
蕭景珩倏地睜開眼,目光銳利如刀:"為何這么問?"
沈青黛鼓起勇氣:"下官只是覺得...殿下并非表面這般簡單。那毒來得蹊蹺,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是沖著殿下來的。"沈青黛低聲道,"斷腸散與鶴頂紅混合的配方極為罕見,若非家父曾研究過,下官也認不出來。"
蕭景珩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沈青黛,你果然不簡單。"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不錯,那毒確實是沖我來的。至于為什么..."他轉(zhuǎn)身直視沈青黛,"因為我正在查一樁貪腐案。"
沈青黛心頭一跳:"殿下..."
"江南水患,朝廷撥了五十萬兩賑災(zāi)銀。"蕭景珩聲音冷了下來,"可到了災(zāi)民手中的,不足十萬。余下的四十萬兩,進了某些人的腰包。"
"所以殿下裝成紈绔..."
"方便行事罷了。"蕭景珩輕笑,"滿朝文武都當我是個廢物皇子,自然不會防備我。"他看向沈青黛,"就像太醫(yī)院那幫人,只當你是靠父親余蔭入宮的女子,卻不知你醫(yī)術(shù)精湛,更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沈青黛被他夸得耳根發(fā)熱:"下官只是...猜測。"
"你的猜測很準。"蕭景珩走回她身邊,"沈青黛,我需要你的幫助。"
"下官能做什么?"
"你父親當年的事,與我現(xiàn)在查的案子,或許有關(guān)聯(lián)。"蕭景珩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幫我查清真相,也為你父親討個公道。"
沈青黛心頭劇震。十年了,她終于看到了為父親洗刷冤屈的希望。抬頭對上蕭景珩真誠的目光,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下官愿效犬馬之勞。"
蕭景珩笑了,那笑容如春風拂面,與平日的玩世不恭判若兩人。他伸手輕輕拂去沈青黛肩上不知何時落下的一片花瓣,動作輕柔得讓她心跳加速。
"從今往后,私下里不必稱我殿下。"他低聲道,"叫我景珩便可。"
沈青黛慌忙搖頭:"這怎么使得..."
"這是命令。"蕭景珩眼中帶笑,"我的沈醫(yī)官。"
那一刻,沈青黛恍惚覺得,自己與這位深藏不露的皇子之間,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改變了。
3
清晨的露珠還未散去,沈青黛便提著藥箱來到了景陽宮。自從那日與蕭景珩達成默契后,她每日都會早早前來為他"診脈"——雖然大多數(shù)時候,這位皇子的脈象強健得能打死一頭牛。
"沈醫(yī)官來得真早。"景陽宮的總管太監(jiān)趙德安笑吟吟地迎上來,"殿下在后園等您呢。"
沈青黛點點頭,熟門熟路地穿過回廊。景陽宮的后園比她想象中要大,一片開闊的草地上,蕭景珩正牽著一匹雪白的駿馬緩緩踱步。晨光中,他一身墨藍色勁裝,英挺如松,與平日宮中的慵懶模樣判若兩人。
"殿下。"沈青黛福了福身。
蕭景珩轉(zhuǎn)過頭,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來得正好,看看我這匹新得的'照夜白'如何?"
沈青黛對馬匹一竅不通,卻也能看出這匹馬神駿非凡:"是匹好馬。"
"西域進貢的良駒。"蕭景珩愛憐地撫摸著馬頸,"今日天氣好,我打算去城郊跑跑馬。"他頓了頓,看向沈青黛,"你也一起。"
"我?"沈青黛愕然,"下官不會騎馬..."
"我教你。"蕭景珩不由分說,招手讓馬夫又牽來一匹溫順的棗紅馬,"身為醫(yī)官,怎能不會騎馬?萬一有急癥需要出診怎么辦?"
沈青黛張了張嘴,卻找不到反駁的理由。蕭景珩已利落地翻身上馬,向她伸出手:"來,我先帶你跑一圈,熟悉熟悉感覺。"
猶豫片刻,沈青黛還是將手遞了過去。蕭景珩的手掌溫暖而有力,輕輕一帶,她便騰空而起,穩(wěn)穩(wěn)落在了他身前。
"坐穩(wěn)了。"耳邊傳來蕭景珩的低語,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讓她心頭一顫。
下一刻,照夜白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沈青黛驚呼一聲,下意識抓住了蕭景珩的手臂。風在耳邊呼嘯,景物飛速后退,她的心幾乎要跳出喉嚨。
"別怕。"蕭景珩的聲音帶著笑意,"放松些,感受馬的節(jié)奏。"
漸漸地,沈青黛適應(yīng)了這種顛簸。蕭景珩的胸膛緊貼著她的后背,強有力的心跳透過衣料傳來,奇異地安撫了她的緊張。馬兒馳騁在無人的宮道上,陽光穿過樹梢,灑下斑駁的光影。
"喜歡嗎?"蕭景珩問。
沈青黛不由自主地點點頭,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道:"殿下,這不合規(guī)矩..."
"規(guī)矩?"蕭景珩輕笑,"在景陽宮,我就是規(guī)矩。"
跑完一圈回來,沈青黛的雙腿已經(jīng)發(fā)軟。蕭景珩卻興致勃勃地要教她獨自騎乘。一個上午過去,在無數(shù)次險些摔下馬背后,沈青黛終于能夠勉強控制馬匹緩步前行了。
"學得很快。"蕭景珩贊許道,"明日繼續(xù)。"
沈青黛剛想推辭,一名小太監(jiān)匆匆跑來:"殿下,皇上口諭,請您即刻去養(yǎng)心殿見駕。"
蕭景珩眉頭微皺:"知道了。"他轉(zhuǎn)向沈青黛,"你先回太醫(yī)院,晚些時候我派人去接你。"
沈青黛行禮告退,心中卻有些不安?;噬贤蝗徽僖?,莫非出了什么事?
回到太醫(yī)院,沈青黛發(fā)現(xiàn)氣氛有些異樣。同僚們?nèi)齼蓛傻鼐墼谝黄鸶`竊私語,見她進來,立刻噤聲散開。只有陳主事迎上來,神色憂慮。
"沈醫(yī)官,你可算回來了。"他壓低聲音,"周院判正在找你呢。"
"找我?"沈青黛心頭一緊,"何事?"
"不清楚,但看臉色不善。"陳主事猶豫了一下,"還有...今早林宰相府上派人來,指名要你去給林家小姐看診。"
"林小姐?"沈青黛一愣,"哪位林小姐?"
"還能有哪位?"陳主事苦笑,"林宰相的掌上明珠林月蓉?。÷犝f這位小姐脾氣大得很,已經(jīng)趕走了三位太醫(yī)了。"
沈青黛心中警鈴大作。林宰相...這不正是蕭景珩正在調(diào)查的那位重臣嗎?他的女兒突然點名要自己看診,恐怕來者不善。
正思索間,周院判陰沉著臉走了過來:"沈醫(yī)官,隨我去見林小姐。"
"院判大人,下官只是小小醫(yī)官,恐怕..."
"少廢話!"周院判厲聲打斷,"林小姐指名要你,難道要本官去回絕不成?"
無奈之下,沈青黛只得跟著周院判前往林府。一路上,她心中忐忑不安,總覺得有什么陷阱在等著自己。
林府位于皇城東側(cè),朱門高墻,氣派非凡。沈青黛被引入一間精致的閨房,只見一位身著鵝黃色紗裙的少女正倚在軟榻上,容貌嬌艷如花,眉目間卻帶著幾分傲氣。
"這就是太醫(yī)院的女醫(yī)官?"林月蓉上下打量著沈青黛,語氣輕慢,"看著也不怎么樣嘛。"
沈青黛不卑不亢地行禮:"林小姐何處不適?"
"頭疼。"林月蓉懶洋洋地道,"聽說你醫(yī)術(shù)不錯,特地請你來看看。"
沈青黛上前為她診脈,發(fā)現(xiàn)脈象平穩(wěn)有力,哪有什么病癥?她心下了然,這位大小姐分明是在找茬。
"林小姐身體康健,并無大礙。"沈青黛收回手,"若偶爾頭疼,許是休息不足所致。下官開一副安神的方子..."
"誰要你的破方子!"林月蓉突然變臉,一把打翻沈青黛手中的藥箱,"我聽說你最近和三殿下走得很近?"
藥箱落地,里面的藥材器具散了一地。沈青黛蹲下身去收拾,心中已然明白了幾分。
"下官只是奉命為殿下調(diào)理身體。"
"調(diào)理身體?"林月蓉冷笑,"一個卑賤的醫(yī)女,也配接近皇子?"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沈青黛,"我警告你,離三殿下遠點。否則..."
"否則如何?"一個慵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沈青黛抬頭,只見蕭景珩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卻冷得嚇人。
林月蓉立刻變了臉色,嬌滴滴地迎上去:"三殿下怎么來了?月蓉正身子不適..."
"是嗎?"蕭景珩繞過她,走到沈青黛身邊蹲下,親手幫她撿起散落的銀針,"我看林小姐中氣十足,不像有病的樣子。"
林月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殿下,這醫(yī)女不懂規(guī)矩,我正要教訓她..."
"我的醫(yī)官,輪不到別人教訓。"蕭景珩站起身,語氣輕描淡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沈醫(yī)官,我們走。"
沈青黛默默跟上,身后傳來林月蓉氣急敗壞的跺腳聲。出了林府,蕭景珩的臉色才緩和下來。
"她為難你了?"
沈青黛搖搖頭:"沒什么。殿下怎么來了?"
"聽說你被叫到林府,就知道沒好事。"蕭景珩哼了一聲,"林月蓉驕縱慣了,你以后離她遠點。"
回到景陽宮,蕭景珩命人備了茶點,親自給沈青黛倒了杯熱茶。
"壓壓驚。"
沈青黛接過茶杯,指尖不小心碰到蕭景珩的手,如觸電般縮了回來。茶香氤氳中,她偷眼看向蕭景珩,發(fā)現(xiàn)他正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連忙低頭掩飾泛紅的臉頰。
"今日父皇召我,是為了中秋宮宴的事。"蕭景珩突然道,"今年要大辦,京中三品以上官員及家眷都要出席。"
沈青黛點點頭,不明白他為何提起這個。
"你也要去。"
"我?"沈青黛一驚,"下官只是小小醫(yī)官,哪有資格..."
"我特意向父皇要的恩典。"蕭景珩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就說我體弱,需醫(yī)官隨侍在側(cè)。"
沈青黛急了:"殿下,這太招搖了!林小姐今日已經(jīng)..."
"正因為如此,你才更要去。"蕭景珩的聲音低沉下來,"林月蓉今日敢公然為難你,就是覺得你好欺負。若讓人知道你是我看重的人,誰還敢動你?"
"殿下看重的人"這幾個字讓沈青黛心頭一顫,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況且..."蕭景珩湊近了些,聲音幾不可聞,"宮宴上林甫正必定出席,正是觀察他的好機會。"
沈青黛這才明白他的用意,輕輕點頭:"下官明白了。"
轉(zhuǎn)眼到了中秋之夜?;蕦m張燈結(jié)彩,笙歌陣陣。沈青黛穿著一身嶄新的湖綠色宮裝,發(fā)間只簪了一支素銀簪子,跟在蕭景珩身后步入大殿。
她的出現(xiàn)引起了一陣竊竊私語。太醫(yī)院醫(yī)官本無資格出席這等場合,更何況是女子。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或好奇或輕蔑的目光,沈青黛如芒在背,只能低著頭緊跟著蕭景珩。
"抬頭。"蕭景珩低聲道,"你是我?guī)淼娜?,不必畏縮。"
沈青黛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背。蕭景珩滿意地勾了勾嘴角,領(lǐng)著她來到靠近御座的席位。這是皇子才能享有的殊榮,沈青黛站在他身后,更加引人注目。
"三弟今日氣色不錯啊。"一位身著杏黃色蟒袍的男子走過來,笑容可掬,"這位是..."
"太醫(yī)院沈醫(yī)官。"蕭景珩懶洋洋地介紹,"大哥也知道,我身子弱,離不得大夫。"
沈青黛連忙行禮:"見過大殿下。"
這位就是大皇子蕭景瑞了。沈青黛悄悄打量,發(fā)現(xiàn)他與蕭景珩有三分相似,但眼神飄忽,面色虛浮,一看就是縱情聲色之徒。
"三弟真是越來越講究了。"蕭景瑞意味深長地看了沈青黛一眼,"連醫(yī)官都要挑這么標致的。"
蕭景珩眼中閃過一絲冷意,面上卻笑得玩世不恭:"大哥說笑了。來,喝酒!"
一杯接一杯,蕭景珩很快擺出了醉態(tài),拉著沈青黛的手絮絮叨叨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沈青黛知道他是在演戲,卻還是被他掌心的溫度燙得心跳加速。
宴至半酣,林月蓉在一群貴女的簇擁下走了過來。她今日盛裝打扮,珠光寶氣,美艷不可方物。
"三殿下。"她嬌滴滴地行禮,"月蓉敬您一杯。"
蕭景珩醉眼朦朧地接過酒杯:"林小姐今日真是...美若天仙??!"
林月蓉得意地瞥了沈青黛一眼,又斟了一杯:"這位醫(yī)官姐姐也喝一杯吧?"
沈青黛剛要推辭,蕭景珩卻一把接過酒杯:"她一個小小醫(yī)官,哪配喝林小姐敬的酒?我來代勞!"說罷一飲而盡。
林月蓉臉色微變,又不好發(fā)作,只得強笑著告退。臨走時,她"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酒壺,深紅色的酒液頓時潑了沈青黛一身。
"哎呀,真對不起。"林月蓉假意驚呼,"醫(yī)官姐姐不會怪我吧?"
沈青黛的衣裙?jié)窳艘淮笃?,黏糊糊地貼在身上,狼狽不堪。殿內(nèi)眾人投來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讓她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無妨。"蕭景珩突然站起身,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沈青黛肩上,"林小姐也不是故意的,對吧?"他語氣輕松,眼神卻冷得嚇人。
林月蓉臉色一白,匆匆告退。蕭景珩轉(zhuǎn)向沈青黛,聲音溫柔:"去偏殿換身衣裳,我讓人準備了備用的。"
沈青黛感激地點點頭,匆匆退出大殿。走在回廊上,夜風拂面,她才發(fā)覺自己的臉燙得嚇人。蕭景珩的外袍還披在她肩上,上面殘留著他特有的龍涎香氣,讓她心神不寧。
換好衣服回來,沈青黛發(fā)現(xiàn)宴席已近尾聲。蕭景珩似乎醉得更厲害了,正倚在欄桿上賞月。見她回來,他招了招手。
"過來。"
沈青黛走過去,蕭景珩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陪我出去走走。"
不容拒絕地,他拉著她悄悄離開了喧鬧的大殿。月光如水,兩人一前一后走在御花園的小徑上。沈青黛的手還被蕭景珩握著,想抽又不敢抽,心跳如擂鼓。
"頭好痛..."蕭景珩突然停下腳步,揉了揉太陽穴,"那酒里摻了東西..."
沈青黛一驚,連忙為他診脈:"殿下中毒了?"
"不是毒...只是些讓人難受的東西。"蕭景珩苦笑,"林甫正慣用的伎倆,讓我在父皇面前出丑..."
沈青黛扶他在石凳上坐下,從袖中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下官為殿下施針緩解。"
月光下,她專注地為蕭景珩施針。銀針在穴位上輕輕捻轉(zhuǎn),蕭景珩的眉頭漸漸舒展。
"好多了..."他輕嘆,"你的手法很特別。"
"這是家父獨創(chuàng)的'清風拂穴'針法。"沈青黛解釋道,"不用深刺,只以巧勁疏導氣血。"
"沈明遠果然醫(yī)術(shù)不凡。"蕭景珩看著她,"你繼承了他的衣缽。"
提到父親,沈青黛眼神一黯。蕭景珩似乎想說什么,卻被一陣腳步聲打斷。
"三殿下原來在這里。"林甫正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皇上正找您呢。"
沈青黛回頭,只見一位身著紫袍的中年男子站在月光下,面容儒雅,眼神卻深不可測。這就是權(quán)傾朝野的林宰相了。
"林相。"蕭景珩又恢復(fù)了醉醺醺的樣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我這就去...這就去..."他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沈青黛連忙扶住他。
林甫正的目光在沈青黛身上停留了片刻,閃過一絲探究:"這位就是救了殿下性命的沈醫(yī)官吧?果然年輕有為。"
沈青黛行禮:"林相過獎。"
"小女月蓉今日多有得罪,還望醫(yī)官海涵。"林甫正語氣溫和,卻讓沈青黛后背發(fā)涼,"年輕人氣盛,難免有些摩擦。"
"林相言重了。"沈青黛低眉順眼地道,"下官不敢當。"
林甫正又寒暄了幾句,便領(lǐng)著蕭景珩回了大殿。沈青黛站在原地,只覺得這位宰相看似溫和,實則深藏不露,比他那驕縱的女兒可怕多了。
宮宴結(jié)束后,蕭景珩派人送沈青黛回太醫(yī)院。臨別時,他借著醉意在她耳邊低語:"明日老時間,景陽宮見。有要事相商。"
沈青黛點頭應(yīng)下,心中卻亂成一團。這一晚發(fā)生了太多事,她需要時間理清思緒。尤其是...蕭景珩對她的那些親近舉動,究竟幾分是真,幾分是演戲?
回到住處,沈青黛發(fā)現(xiàn)桌上多了一封信。拆開一看,只有寥寥數(shù)字:"小心林氏父女,勿信表面之辭。"
沒有署名,但那熟悉的字跡,分明是蕭景珩的手筆。沈青黛將信放在燭火上燒掉,望著跳動的火焰,心中既溫暖又忐忑。
這位深藏不露的皇子,究竟在她身上謀劃著什么?而她日漸動搖的心,又該如何自處?
中秋宮宴過后的第三日,沈青黛正在太醫(yī)院藥房整理藥材。周院判對她的態(tài)度越發(fā)惡劣,今日竟派她清點所有庫存的黃連,分明是故意刁難。
"沈醫(yī)官。"陳主事悄悄走過來,遞上一杯熱茶,"歇會兒吧,這活兒不急。"
沈青黛感激地接過茶杯,揉了揉酸痛的后腰:"多謝陳主事。"
"唉,周院判這是..."陳主事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自從你得了三殿下青眼,他就越發(fā)容不下你了。"
沈青黛苦笑。她何嘗不明白?只是沒想到,蕭景珩的"關(guān)照"反而讓她在太醫(yī)院的處境更加艱難。
"對了,"陳主事突然想起什么,"剛才景陽宮來人,說殿下身子不適,要你過去看看。"
沈青黛連忙放下茶杯:"我這就去。"
景陽宮一如既往地清幽寧靜。沈青黛在書房找到蕭景珩時,他正伏案疾書,臉色紅潤,哪有一絲病容?
"殿下。"沈青黛行禮,"聽說您身子不適?"
蕭景珩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心病還需心藥醫(yī)。"他放下毛筆,"過來看看這個。"
沈青黛走近書案,只見上面攤開著一本賬冊,密密麻麻記錄著各種數(shù)字和地名。
"這是..."
"江南三州的賑災(zāi)銀去向。"蕭景珩的聲音冷了下來,"表面上看,每一筆都清清楚楚。但實際上..."他翻到一頁,指著幾個數(shù)字,"這些銀兩根本沒有到災(zāi)民手中。"
沈青黛仔細查看,發(fā)現(xiàn)賬目上確實有不少可疑之處:"殿下是如何得到這本賬冊的?"
"自有門路。"蕭景珩神秘地笑笑,"重要的是,這些賬目都經(jīng)過林甫正之手。他身為宰相,監(jiān)管賑災(zāi)事宜,卻任由下屬中飽私囊。"
沈青黛心頭一跳:"這與家父當年的案子有關(guān)聯(lián)嗎?"
蕭景珩沉吟片刻:"我不確定。但你父親當年負責為貴妃診治,而貴妃...正是林甫正的堂妹。"
這個關(guān)聯(lián)讓沈青黛呼吸一滯。十年來,她第一次離真相如此之近。
"我需要你幫忙查一件事。"蕭景珩壓低聲音,"太醫(yī)院是否有記錄當年貴妃所中之毒?"
沈青黛搖頭:"下官入太醫(yī)院后曾暗中查過,關(guān)于貴妃的記載都被銷毀了。"
"果然如此。"蕭景珩冷笑,"不過,我另有一條線索。"他從抽屜里取出一張紙條,"這是當年負責查案的刑部官員臨終前留下的,上面提到了'七星海棠'。"
"七星海棠?"沈青黛驚訝道,"那不是傳說中的劇毒嗎?據(jù)說無色無味,中毒者七日后才會發(fā)作,狀似風寒致死,極難察覺。"
蕭景珩贊賞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的不少。"
"家父曾研究過天下奇毒。"沈青黛解釋道,"七星海棠生于南疆,中原罕見。若貴妃真是中此毒而死..."
"那么下毒者必定身份不凡,能弄到這等稀有毒物。"蕭景珩接上她的話,"而且,你父親作為主治太醫(yī),很容易被栽贓。"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判斷——林甫正極可能就是幕后黑手。
"我會繼續(xù)追查這條線索。"蕭景珩收起紙條,"你那邊也留心,尤其是太醫(yī)院的舊檔案,或許還有遺漏。"
沈青黛點頭應(yīng)下,突然想起一事:"殿下,林小姐昨日派人送信來,邀我參加后日的賞花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