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住在省委宿舍第三區(qū),這里是副省級以上領導的住宅區(qū),位于省委大院東北角,獨立封閉,設有專門門崗,戒備森嚴。
祁同偉、陳海、侯亮平三人到了高育良家門口。
這一天剛好是星期天,吳老師沒有上班,見丈夫的三個得意門生來了,笑容可掬地說:
“難怪今天一早我就聽見喜鵲叫了,原來有貴客臨門啊?!?/p>
侯亮平立刻做出一個夸張的姿勢,張開雙手給師母一個熱情的擁抱。
當初,高育良夫婦格外喜歡侯亮平,因為他長得帥氣高大,學習成績優(yōu)異,性格也開朗。
那時侯亮平已是大二學生,高育良與吳惠芬的女兒還在上中學,對父親這位得意門生很是愛慕。
高育良曾想讓侯亮平娶自己的女兒,不過后來侯亮平與鐘小艾相戀,調(diào)到了北京,他的女兒也去了美國留學。
三人走進老師的書房。
高育良上下打量著侯亮平,“亮平,在北京工作還好吧?”
侯亮平趕緊站起來匯報了一番。
高育良點點頭,抬手示意他坐下:
“亮平,反貪局的工作,一頭系著黨紀國法,一頭系著民心向背,半點馬虎不得。越是在這種重要的崗位上,越要守住底線,原則不能破,規(guī)矩不能松。"
"外面的誘惑很多,尤其是查辦這種牽扯甚廣的案子,難免遇到盤根錯節(jié)的關系。你手中的權力是黨和人民賦予的,要時刻保持對黨和人民的忠誠?!?/p>
祁同偉聽著老高這一番長篇大論,心里想笑,這人說假話、空話、大話已經(jīng)成了深入骨髓的習慣。
侯亮平立刻站起身,腰桿挺得筆直:
“當年您在課堂上講‘為官者當如竹,挺節(jié)守正,不蔓不枝’,我從沒忘過。"
"這次總局派我來辦丁義珍的案子,沒成想讓他跑了……總局領導對此高度重視,也多次過問進展,希望我們能盡快拿出應對方案,畢竟這案子在系統(tǒng)內(nèi)影響不小?!?/p>
高育良沒立刻說話,要給三人斟茶,祁同偉忙從高育良手中拿過茶壺。
書房里靜了片刻,只有蟬鳴隱隱傳來。
高育良呷了口茶,緩緩開口:“這事責任在我,沒能當機立斷,反倒讓丁義珍鉆了空子?!?/p>
陳海忙站起來檢討:"老師,對丁義珍的監(jiān)控出了紕漏,責任在我……"
侯亮平從下飛機那一刻起,就一直對陳海擺臭臉,將陳海折騰得夠嗆。
高育良放下茶杯,眉頭微蹙:
“丁義珍這一跑,性質(zhì)就變了,沙書記這幾天沒少跟我談,壓力確實大啊。今天叫你們來開個碰頭會,就是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祁同偉身子微微前傾,語氣沉了下來:“前幾年南方有個廳官跑了,省廳派人追逃,結(jié)果那家伙直接在美國申請政治庇護,把正常追逃說成是迫害,鬧得沸沸揚揚?!?/p>
高育良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這種局面確實讓人頭疼。同偉,你說怎么辦?"
祁同偉道:“我主張內(nèi)緊外松。要說達康書記與丁義珍案毫無關系,恐怕不能服眾。我建議老師向沙書記提議,對達康書記做個審查。"
陳海皺起眉,忍不住插了句:"現(xiàn)在沒證據(jù)表明李達康跟丁義珍的案子有直接相關。"
祁同偉說道:"我聽到一個傳聞。"
高育良道:"無根無據(jù)的傳聞,還是不要講了。"
祁同偉打定主意將李達康拉下水,對高育良的話置若罔聞,說道:
"事情是這樣的,蔡成功需要一筆過橋資金,以股權質(zhì)押與山水集團達成了短期拆借協(xié)議,向京州城市開發(fā)銀行申請貸款,己經(jīng)通過了貸款審核,城發(fā)行卻突然單方面停止放貸,導致蔡成功資金鏈斷裂……"
高育良打斷道:"這有什么問題嗎?"
祁同偉答道:"城發(fā)行副行長歐陽菁正是李達康老婆,城發(fā)行斷貸是正常的避險行為?還是與丁義珍有什么私下勾兌?這里面有沒有隱情?"
書房里的空氣仿佛凝住了。
陳海眉頭緊鎖,他早聽過類似傳聞,只是沒敢深查,歐陽菁位置敏感,李達康更是省委常委,沒有實據(jù)貿(mào)然觸碰,風險太大。
侯亮平腦海里閃過蔡成功電話里的哭腔,一會說被人下套了,一會說手眼通天的人要滅了他。
他問道:"學長,根據(jù)誰受益最大誰嫌疑最大的原則,高小琴的山水集團獲益最大,你不覺得高小琴嫌疑最大嗎?"
祁同偉面不紅心不跳反問道:"猴子,你怎么知道山水集團獲益最大?"
侯亮平也反問:“大風廠的股份不是全落入山水集團手中了嗎?"
祁同偉笑了,"猴子,假如你是山水集團老板,你會接手大風廠這個爛攤子嗎?"
侯亮平不明所以。
祁同偉解釋道:"山水集團老總高小琴托人找到我,求我抓捕蔡成功,稱蔡成功是個詐騙犯,以高息為誘餌,騙了她五千萬,她現(xiàn)在只想要回五千萬,不想要股份。"
侯亮平不解的問:"花五千萬就能拿到價值十幾億的地,高小琴為什么不愿意要股份?"
祁同偉道:"第一,大風廠工人組織護廠隊,不允許高小琴接手大風廠,揚言誰來打死誰,高小琴是個生意人,求的是財,她很害怕;第二,蔡成功將大風廠反復質(zhì)押,目前己有十幾個債權人找到高小琴,向她要債。猴子,假如是你,樂意接手這個燙手山芋嗎?反正我肯定是不愿意的。“
侯亮平不說話了,大風廠產(chǎn)權亂七八糟,外債一大堆,股權形同廢紙,的確沒想象中那么好。
高育良端著茶杯的手一動不動,熱氣模糊了鏡片后的眼神,他沉默良久說道:"這個情況很重要也很復雜,陳海、亮平,你們抓緊落實一下?!?/p>
兩人起身告辭,走出書房。
吳慧芬正蹲在花圃邊修剪花枝,直起身笑盈盈地迎上來:
“怎么這就走了?我剛讓阿姨去買螃蟹了,你們吃完飯再走。”
侯亮平幾步走到花圃旁,彎腰從叢中摘了朵開得正艷的月季,轉(zhuǎn)身遞到吳慧芬面前,故意夸張地欠了欠身:
“師母,我來的匆忙,沒給您帶禮物,這朵花最配您,祝您永遠美麗如花,永遠十八。”
吳慧芬被逗得笑出聲,接過花在鼻尖聞了聞:“亮平,你還是這么油嘴滑舌,哪像陳海老實穩(wěn)重?!?/p>
她轉(zhuǎn)頭看向陳海,“海子,你也常來坐坐,別總悶在單位?!?/p>
陳海憨厚地笑了笑:“謝謝師母,下次再來看您。”
吳慧芬送兩人到門口,看著他們上了車,又叮囑了句:“路上慢點開,有空常來?!?/p>
車緩緩駛出省委宿舍三區(qū),侯亮平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掠過的樹影默然無語。
書房里,高育良目光灼灼,“同偉,你突然拋出山水集團,究竟想干啥?你不知道亮平比猴還精嗎?他代表的可是反貪總局!反貪總局!”
在祁同偉的記憶中,高育良從來沒有這么聲色俱厲過,一直以一副溫文爾雅的面目示人。
他說道:“老師,有一個情況您不了解,這個大風廠的老板蔡成功就是猴子的發(fā)小,我不搶先把山水集團摘出來,遲早牽連到老師,當然也會牽連到我……“
高育良聞言大怒:“祁同偉!你少信口開河!山水集團與我有什么關系?“
祁同偉冷笑,“高老師,您的確和山水集團沒有直接關系,但是間接關系沒有嗎?趙瑞龍打給高小鳳的二億港幣,就是以山水集團名義轉(zhuǎn)的賬。不管您承不承認,您早就和山水集團綁定了?!?/p>
高育良頹然坐在椅子上,眼睛里冒著火,"祁同偉!你這算什么?逼宮嗎?難怪梁璐說你是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我真是瞎了眼。跟亮平比,你差了十萬八千里!“
祁同偉笑了笑,笑得高育良毛骨悚然。
"高老師,還有一個情況要向您匯報,我已經(jīng)說服趙瑞龍拆除月牙湖美食城。下一步,我準備強迫他放棄大風廠,但我估計他不會乖乖就范。老師,您能不能和老書記談一談?在這個生死攸關的節(jié)骨眼上,我相信老書記一定會作出最明智的判斷。"
高育良肺都快氣炸了,“祁同偉,你這是倒反天罡指揮我嗎?我是不是也得乖乖就范?“
祁同偉搖頭,“您誤會了,二十幾年的師生之誼,我是想幫您。如果您不采納我的建議,我準備逃亡海外。請您相信我,這一輪反腐肅貪是長期的,不會像以往那樣吹陣風就過去了,最好不要心存幻想。"
高小鳳高小琴是雙胞胎姐妹,高育良在祁同偉面前根本沒有秘密可言,高育良又羞又惱,而且無計可施。
就在清晨,趙立春打來電話,兩人作了極簡短的交談。
趙立春說:"育良書記,我雖然人不在漢東了,但依然心系漢東。請你轉(zhuǎn)告瑞金同志,我全力支持漢東省委工作,發(fā)展經(jīng)濟不能以犧牲環(huán)境為代價,月牙湖美食城是歷史遺留問題,該拆除就拆除,不要有顧慮。"
聽完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表態(tài),高育良自然要吹捧趙立春高風亮節(jié),趙立春不等他說完,就啪地掛斷了電話。
隔著電話,高育良都能嗅到趙立春的滿腔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