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的七月，熱浪裹挾著汽車尾氣撲面而來。程硯禮抱著一個幾乎空蕩蕩的紙箱站在寫字樓前，感覺自己像被抽干了靈魂。紙箱里只有一盆奄奄一息的綠蘿、一個馬克杯和幾張散落的便利貼——這是他在公司五年職業(yè)生涯的全部"遺產"。
"終于結束了，我果然還是不適合上班。"他對著玻璃幕墻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喃喃自語。鏡面映出一個形容枯槁的年輕人，黑眼圈深得像被人打過，襯衫領口松垮地耷拉著。三十歲不到，卻已經有了幾分中年人的頹唐。
程硯禮掏出手機，對著自己和身后高聳入云的寫字樓拍了張照，發(fā)到朋友圈，配文只有三個字："自由了。"隨即關機，不想看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評論。
他騎上那輛二手小電驢，車座被曬得發(fā)燙。穿過擁堵的車流時，程硯禮忽然笑出聲來——從今往后，他再也不用在早高峰擠地鐵，再也不用為KPI失眠到凌晨，再也不用看主管那張油膩的臉了。
回到家，程硯禮把紙箱隨手丟在玄關，一刻不停地沖進浴室。熱水沖刷著身體，他用力搓洗著皮膚，仿佛要洗掉的不是汗?jié)n，而是這五年來積累的疲憊、委屈和妥協(xié)。沐浴露的泡沫在排水口打著旋消失，就像他剛剛結束的職場生涯。
裹著浴巾倒在床上時，程硯禮感到一陣久違的輕松。"啥也不想的睡上一覺，都不知道是啥時候了，真爽啊。"這個念頭剛閃過，他就陷入了甜蜜鄉(xiāng)。
接下來的七天，程硯禮過上了大學畢業(yè)后最奢侈的生活——晝夜顛倒，餓了就點外賣，困了就睡，睡不著就打游戲到天亮。手機長期處于勿擾模式，唯一的外界聯系是外賣小哥的敲門聲。
第八天中午，程硯禮正一邊扒拉著冷掉的麻辣香鍋，一邊刷著抖音上的擦邊舞視頻。屏幕里的女孩扭動著腰肢，他卻眼神渙散，食不知味。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起刺耳的鈴聲。
"喂？"程硯禮漫不經心地接起電話。
"硯禮啊，你在哪？"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鄉(xiāng)音，是奶奶的鄰居王阿姨，"你趕緊回來，你奶奶住院了，很嚴重，醫(yī)生說挺不過今晚了！在縣人民醫(yī)院，趕快??！"
手機滑落到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程硯禮呆立在原地，耳邊嗡嗡作響，仿佛有人在他腦袋里敲鐘。奶奶——那個從小把他拉扯大，自己舍不得吃穿卻供他上大學的老人，怎么會突然病危？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奶奶在灶臺前為他熬梨湯的背影，雨天撐著傘在校門口等他的身影，送他去大學時偷偷塞在他行李底層的存折...程硯禮的視線模糊了，他顫抖著抓起身份證和手機就往外沖。
高鐵上，程硯禮緊握的拳頭一直在發(fā)抖。窗外飛速后退的景色讓他頭暈目眩。三年了，自從工作后他就沒回過老家，總是用"太忙""等項目結束"搪塞奶奶的電話。而現在，他可能連最后一面都見不到了。
"女士們先生們，前方到站..."廣播響起時，程硯禮已經站在了車廂門口。列車剛停穩(wěn)，他就沖了出去，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醫(yī)院。
縣醫(yī)院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某種說不清的陳舊氣息。程硯禮跌跌撞撞地跑到三樓，在走廊盡頭看到了眼睛紅腫的王阿姨。
"奶奶呢？"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王阿姨沒說話，只是指了指旁邊的病房。程硯禮推開門，看到白色病床上那個瘦小的身影時，心臟幾乎停跳。記憶中總是精神矍鑠的奶奶現在像一片枯葉般躺在那里，身上插滿了管子。
"奶奶..."程硯禮跪在床前，輕輕握住老人布滿皺紋的手。那只曾經為他縫補衣服、做飯洗衣的手，現在冰涼得可怕。
老人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渾濁的眼睛在看到程硯禮的瞬間亮了起來。"小禮..."奶奶氣若游絲地喚著他的小名，嘴角努力上揚，"你回來了..."
"對不起，奶奶，我該早點回來看您的..."程硯禮的淚水砸在潔白的床單上，暈開一個個深色的圓點。
奶奶艱難地搖頭，從枕頭下摸出一把老式黃銅鑰匙，塞進程硯禮手里。"老宅...給你..."每說一個字都像用盡了全力，"別...賣...有..."
"有什么？奶奶您想說什么？"程硯禮湊近老人顫抖的嘴唇。
"有...你的..."奶奶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監(jiān)護儀發(fā)出刺耳的警報聲。醫(yī)護人員沖進來進行搶救，程硯禮被推到一旁。透過人縫，他看到奶奶最后對他做了個口型，然后監(jiān)護儀上的線條變成了無情的直線。
那個口型，分明是"咖啡"。
三天后，辦完奶奶的葬禮，程硯禮站在奶奶留下的老宅前，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哪里是普通住宅——面前是一棟兩層的老式洋房，門廊上掛著已經褪色的招牌："半畝咖啡館"。
鑰匙插入鎖孔時發(fā)出熟悉的咔噠聲，程硯禮恍惚間似乎聽到奶奶在耳邊說："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