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里的響動像有人用指甲刮擦金屬，一聲接一聲，在寂靜的樓道里蕩出空泛的回響。林默將手電筒死死釘在通風口，光柱里浮動的塵埃突然劇烈震顫——有什么東西正順著管道內壁攀爬，細碎的鐵銹簌簌落下，在陽臺上積成一小堆褐紅色的粉末。
“是……是蝕影嗎？”李明的聲音卡在喉嚨里，他攥著半截鋼管的手滑出冷汗，鋼管磕在欄桿上，發(fā)出“當啷”一聲脆響。這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格外刺耳，連遠處倉庫廢墟的余燼噼啪聲都被蓋了過去。
陳雨突然從背包里掏出個金屬打火機，“咔噠”一聲打著。橘紅色的火苗在她指間跳動，映得她脖頸處的青紋更加清晰——那紋路不知何時蔓延了半寸，像條蘇醒的小蛇，正往耳后鉆。“不是蝕影，”她的聲音比火苗更抖，“蝕影移動時會發(fā)出溶解金屬的滋滋聲，這是……腳步聲?！?/p>
腳步聲？林默的心沉了下去。通風管道直徑不足半米，正常人根本無法在里面爬行。他想起倉庫里那只畸形鼠，后背的寒毛瞬間豎了起來。
“哐當！”
通風口的格柵突然被從里面撞開，銹鐵碎片飛濺到林默腳邊。手電光里猛地竄出個黑影，落地時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在陽臺地面上滾出半圈——是個穿著破爛防護服的人，或者說，曾經(jīng)是人的東西。
那東西的頭顱呈現(xiàn)出詭異的扁平狀，防護服的頭盔不知被什么東西壓得凹陷，露出的半張臉覆蓋著灰白色的鱗片，嘴唇早已潰爛，露出兩排參差不齊的黃牙。它的四肢扭曲成反關節(jié)的角度，手指像鋼鉤般彎曲，指甲縫里還嵌著暗紅色的肉塊。
“是……是研究員！”李明突然失聲尖叫，“我認得這身防護服！是研究所生物部的！”
那畸變研究員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歪著頭打量他們，渾濁的眼球里沒有絲毫神采，只有對活物的本能渴望。它猛地撲向離得最近的李明，鋼鉤般的手指帶著風聲抓過來，指甲刮過欄桿，留下五道深深的刻痕。
林默反應極快，拽著李明往后踉蹌兩步，同時將手里的扳手橫揮出去。扳手邊緣正磕在畸變研究員的頭盔凹陷處，發(fā)出“咚”的悶響。那東西動作頓了頓，似乎被這一擊激怒，轉而朝林默撲來，腐爛的喉嚨里噴出股酸臭的氣息，熏得他胃里一陣翻涌。
“用火！”陳雨突然將打火機扔過來，同時拽起地上的半截鋼管，“它怕高溫！”
林默接住打火機的瞬間，突然注意到陳雨的手腕——她剛才拽李明時，袖口滑了下去，露出小臂內側密密麻麻的針孔，新舊交疊，像片丑陋的蜂窩。那些針孔周圍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不正常的青紫色，和李明小腿上感染的顏色如出一轍。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動作遲滯了半秒。就在這時，畸變研究員的利爪已經(jīng)掃到眼前，林默猛地偏頭躲開，耳廓還是被劃開道口子，溫熱的血瞬間流進衣領，帶來一陣刺痛。他不再猶豫，擰開剛才陳雨剩下的半瓶助燃劑，朝著那東西的頭顱潑了過去，同時按下打火機。
火苗“騰”地躥起半米高，瞬間吞噬了畸變研究員的上半身。它發(fā)出凄厲的慘叫，在陽臺上瘋狂打滾，身上的防護服燒得噼啪作響，散發(fā)出塑料熔化的惡臭。林默趁機拉著李明退到樓道里，陳雨已經(jīng)打開了通往居民樓內部的鐵門，門軸發(fā)出“嘎吱”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負。
“往頂樓跑！”陳雨的聲音帶著喘息，她率先沖進樓道，手電光在布滿蛛網(wǎng)的樓梯扶手上晃動，“通風管道直通各層，它的同類可能已經(jīng)爬進來了！”
林默跟上她的腳步時，特意看了眼那扇鐵門——門閂上掛著把生銹的掛鎖，鎖芯里塞滿了泥沙，顯然已經(jīng)很久沒人動過。可陳雨剛才拉開門時，動作熟練得像在開自家房門。
樓道里彌漫著濃重的霉味，墻壁上的石灰大片剝落，露出里面暗紅色的磚塊，像凝固的血。每上一級臺階，腳下都會揚起層灰，靴底碾過灰塵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反復回蕩，仿佛身后跟著無數(shù)看不見的影子。
“你的傷口！”陳雨突然停在三樓轉角，手電光掃過林默的耳廓，“在流血，得處理一下?！彼龔谋嘲锾统鰤K干凈的紗布遞過來，手指碰到林默皮膚時，他清晰地感覺到那指尖的冰涼——不是緊張導致的冷，而是像揣在冰水里的冷。
林默接過紗布的瞬間，眼角余光瞥見樓梯下方的黑暗里，有什么東西在蠕動。他猛地將手電筒打過去，光柱里閃過幾對幽綠的眼睛，緊接著是無數(shù)細碎的腳步聲，從一樓到二樓，正順著樓梯往上蔓延。
“是畸變鼠群！”李明的聲音變了調，他指著那些眼睛的方向，身體抖得像篩糠，“至少十幾只！”
陳雨突然從背包里掏出個煙霧彈——那東西裹著層錫紙，看起來和普通罐頭沒兩樣，“研究所的應急煙霧彈，能阻擋它們的視線！”她拔掉拉環(huán)，將煙霧彈往樓下一扔，白色的煙霧瞬間在樓梯間彌漫開來，嗆得人睜不開眼。
“快走！”林默拽著李明往上沖，陳雨緊隨其后。煙霧彈釋放的煙霧帶著股刺鼻的化學味，吸入肺里像被針扎，可這味道至少蓋過了他們的氣息，身后的細碎腳步聲明顯慢了下來。
沖到六樓時，林默突然聽見身后傳來“咚”的一聲悶響。他回頭用手電照去，看見陳雨摔倒在樓梯上，右腿不自然地扭曲著，腳踝處腫起個青紫色的大包。
“怎么了？”林默蹲下身想扶她，卻被她猛地推開。
“別碰我！”陳雨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驚恐，她蜷縮著身體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墻壁，“我的腿……它在發(fā)麻……”
林默這才注意到，她的褲腿已經(jīng)被血浸透了。剛才在陽臺時，她被畸變研究員的利爪劃到了小腿，只是當時情況緊急，誰都沒注意到。此刻那道傷口周圍的皮膚已經(jīng)變成了深紫色，邊緣甚至泛起了黑色，和李明小腿上的感染癥狀相比，嚴重了不止十倍。
“你也被感染了？”李明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可你說過……說過初期感染沒事的……”
陳雨沒有回答，她只是死死咬著嘴唇，眼淚從眼角滾落，砸在樓梯的灰塵里，暈開一小片濕痕?！皩Σ黄稹彼穆曇糨p得像耳語，“我騙了你們……”
就在這時，樓下的煙霧漸漸散去，細碎的腳步聲再次響起，而且比剛才更近了。林默抬頭看向七樓的樓梯口，那里的鐵門虛掩著，門縫里透出微弱的光。
“我先把你弄上去。”林默不再猶豫，彎腰將陳雨打橫抱起。她的身體輕得像片羽毛，懷里的重量讓他心里一陣發(fā)沉——這根本不是一個健康人的體重。
推開七樓鐵門的瞬間，林默愣住了。
這層樓和下面的破敗截然不同，墻壁被打掃得干干凈凈，地板上鋪著塊褪色的地毯，角落里放著個鐵爐，爐子里還有未燃盡的木炭，散發(fā)出淡淡的暖意。最顯眼的是靠墻的那張行軍床，床上鋪著干凈的被褥，床頭柜上放著個相框，相框里的照片已經(jīng)泛黃，卻能看清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笑得很燦爛。
“這是……你的藏身之處？”林默的聲音有些干澀，他將陳雨放在行軍床上，目光掃過床頭柜——那里除了相框，還有個藥瓶，標簽上寫著“抑制劑”，瓶身上印著研究所的標志。
陳雨沒有否認，她蜷縮在床上，用被子裹緊自己，像只受驚的貓?！拔以谶@里住了三個月?！彼穆曇魩е鴿庵氐谋且簦白詮难芯克孤┦鹿屎?，我就逃到了這里?！?/p>
“泄漏事故？”林默抓住了關鍵詞，“不是說……是暴動嗎？”他想起研究所官方發(fā)布的通告，說因為實驗體失控引發(fā)暴動，才導致了污染源擴散。
“是泄漏?！标愑甑穆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是地下五層的‘母巢’發(fā)生了泄漏，那些污染源不是實驗失敗的產(chǎn)物，而是……”她突然停住了，眼神變得渙散，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樓下的腳步聲已經(jīng)到了六樓轉角，伴隨著畸變鼠尖利的叫聲。林默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往下看——倉庫方向的黑霧已經(jīng)散去，露出被燒毀的廢墟，廢墟周圍隱約有黑影在晃動，數(shù)量不止十幾只。
“它們在圍堵我們?！绷帜穆曇舫亮讼氯ィ斑@里待不了多久。”
李明突然指著墻角的一個鐵柜，“那是什么？”他的聲音帶著好奇，“看起來是個保險箱。”
林默走過去，發(fā)現(xiàn)那確實是個小型保險箱，上面有個密碼鎖，表盤上的數(shù)字已經(jīng)被磨得模糊不清。保險箱旁邊的墻壁上，用紅色的顏料畫著個奇怪的符號——像只眼睛，瞳孔是個螺旋狀的旋渦。
“這是……生物部的保密符號?！崩蠲鞯穆曇敉蝗蛔兊眉樱拔以谫Y料庫里見過！只有存放重要樣本的地方才會畫這個！”
陳雨的身體猛地一顫，她掀開被子想要阻止，卻因為腿傷沒能站起來?！皠e碰它！”她的聲音帶著驚恐，“里面的東西……會害死我們的！”
她的反應反而激起了林默的懷疑。他想起欄桿上的字，想起她背包里的標簽，想起她身上的針孔和青紋。這個保險箱里的東西，或許就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關鍵。
林默深吸一口氣，開始轉動密碼鎖。他沒有嘗試隨機數(shù)字，而是想起了相框里的照片——照片背面或許有日期？他走到床頭柜前，拿起相框翻轉過來，背面果然用鋼筆寫著一行小字：2045.07.13。
這是照片拍攝的日期？還是……密碼？
林默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在密碼鎖上輸入了“20450713”。
“咔噠”一聲輕響，保險箱的鎖開了。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緩緩拉開保險箱的門——里面沒有什么危險的樣本，只有一個黑色的筆記本，和一支錄音筆。
他拿起錄音筆，按下了播放鍵。
滋滋的電流聲過后，一個沙啞的男聲響起，帶著濃重的喘息，像是在臨死前錄下的：
“母巢的擴散速度超出預期……實驗體73號出現(xiàn)了抗體變異……她能控制蝕影……重復，實驗體73號能控制蝕影……別信她的眼淚，她的每句話都是母巢的誘餌……”
錄音突然中斷，只剩下刺耳的電流聲。
林默猛地轉頭看向陳雨，她正蜷縮在床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著，脖頸處的青紋已經(jīng)蔓延到了臉頰，像一張正在收緊的網(wǎng)。她抬起頭，臉上沒有了之前的驚慌和柔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詭異的平靜，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你都聽到了，對嗎？”她的聲音變得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我不是陳雨。”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巨響，像是有什么東西撞開了六樓的鐵門。緊接著，是蝕影那熟悉的、分解金屬的滋滋聲，而且不止一處，從一樓到六樓，四面八方都在響起。
林默握緊了手里的扳手，手電光在房間里劇烈晃動，照亮了陳雨臉上那越來越清晰的青紋，照亮了窗外那些正在攀爬的黑影，也照亮了自己映在墻壁上的、扭曲的影子。
他終于明白，欄桿上的字不是警告，而是預言。他們從踏入倉庫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掉進了一個精心編織的陷阱，而誘餌，就是他們對“同伴”的信任。
錄音筆還在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像某種生物的低語，在房間里反復回蕩，織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他們牢牢困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