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活到九十歲，臨終前枯槁的手還死死攥著我的手腕，指甲掐進(jìn)肉里，
渾濁的眼珠里刻著深不見底的恐懼：“1986年那陣子，辛莊的夜里，
窗戶縫都得用泥巴糊死——風(fēng)里裹著邪氣，聞著像爛透了的橡子漚在臭水溝里，吸一口，
魂兒都能被勾走……”那年我六歲，被姥姥帶回辛莊，
夜里總聽見村東北角辛家祖墳的方向傳來“沙沙……沙沙……”的怪響，不是風(fēng)吹樹葉，
卻象是無數(shù)張看不見的嘴在瘋狂地咀嚼、撕咬什么東西！
姥姥會用帶著霉味的厚棉被死死蒙住我的頭，聲音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枯葉：“別聽！
是‘仙家’在分食橡子……活人的魂兒，
它們也饞啊……”辛家祖墳孤零零杵在村東北角的平地上，明明和村子一樣高，
卻像陷在冰窟窿里，永遠(yuǎn)比村里冷上三分。墳場東南角那棵老橡樹，粗得嚇人，
三個壯漢伸開胳膊緊抱都圈不住。深褐色的樹皮虬結(jié)扭曲，裂開一道道深不見底的口子，
里面嵌著些發(fā)白、發(fā)灰的碎渣——后來我才知道，那是早年遭了鬼子毒手的村民碎骨！
老輩人講，這樹是“養(yǎng)魂樹”，樹身里擠滿了沒處投胎、怨氣沖天的“仙家”。
辛家人連掉在地上的橡樹枝都繞著走，更別說靠近樹身——碰一下？等著被纏上，吸干精氣，
變成下一個嵌在樹縫里的“白渣”！1 橡子墜，金枝僵：青爪纏臂吸魂，
黑血滲甲蝕命1986年農(nóng)歷八月廿三，秋老虎毒得能把地皮烤裂，
辛家祖墳?zāi)强美舷饦鋮s像個巨大的冰坨子，往外絲絲冒著寒氣。常保山家的小閨女常金枝，
扎著褪了色的粉布羊角辮，攥著根磨得油亮的細(xì)竹竿，
屁顛屁顛跟在堂哥常小兵身后往墳場跑——她娘念叨著樹上的橡子能榨油，讓她多摘點換鹽。
到了老橡樹下，陰風(fēng)打著旋兒往脖領(lǐng)里鉆。金枝踮起腳尖，
把竹竿顫巍巍地往高處一根歪脖子枝椏伸。竿頭剛碰到一串飽滿的橡子，突然“咔吧！
”一聲脆響，如同骨頭折斷！竿梢應(yīng)聲裂開兩半！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青黑色寒氣，
裹挾著刺鼻的腐橡子味，猛地從裂口里噴涌而出！
那寒氣瞬間凝成五根青灰色的、半透明的手指，帶著刺骨的冰冷，
“唰”地纏上金枝細(xì)細(xì)的胳膊！冰冷的指甲尖深深掐進(jìn)她嫩白的皮肉里，血珠剛冒出來，
瞬間變得烏黑發(fā)亮，像活物一樣順著她冰涼的胳膊，毒蛇般飛快地往她天靈蓋竄！“啊——！
”金枝凄厲的尖叫劃破墳場的死寂，竹竿脫手掉在腐爛的樹葉上。她整個人像被抽了筋，
直挺挺地往后倒去，“砰”地砸在冰冷堅硬的地上。常小兵嚇得魂飛魄散，褲襠一熱，
連滾帶爬撲過去拍她的臉——入手冰涼刺骨，像摸到了三九天的凍石頭！
金枝眼皮詭異地翻著，眼白上爬滿了蛛網(wǎng)般密密麻麻的青黑色血絲；嘴唇紫得發(fā)烏，
嘴角不斷溢出帶著腐臭味的黑色泡沫；小小的指甲縫里，
死死夾著幾片邊緣發(fā)黑卷曲的橡樹葉，葉面上沾著一層黏糊糊、散發(fā)著惡臭的黑油狀東西！
“死人了！金枝被樹里的鬼抓了魂了！”常小兵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往村里逃命，
鞋跑丟了一只也顧不上。路過辛玉河家柴火垛時，腳下一絆摔了個狗啃泥，
抬頭正看見柴火垛頂上飄著個青灰色的人形影子，沒有五官的臉上似乎咧開一個黑洞洞的笑，
嚇得他肝膽俱裂，連滾帶爬嚎叫著沖進(jìn)了村。村里人亂哄哄往祖墳涌時，
我姥爺辛玉川（村里尊稱“大哥”，當(dāng)了三十多年生產(chǎn)隊長，
跺跺腳辛莊都得顫三顫）正蹲在院里編竹筐。聽見那變了調(diào)的哭嚎，
姥爺手里的竹篾“啪”地折斷，然后就像根離弦的箭射向祖墳，粗布褂子被風(fēng)扯得獵獵作響。
跑到墳場時，常保山正抱著金枝小小的身子嚎啕大哭，那身子硬邦邦、冷冰冰，
像塊剛從凍土里刨出來的生鐵！胳膊上赫然印著五個青黑色的爪印，深陷皮肉，
像烙鐵燙上去的，按都按不下去！“大哥！快！快看看！還有氣兒沒？
”常保山的媳婦癱軟在地，鼻涕眼淚糊了滿臉，手哆嗦著想碰金枝的胳膊，指尖剛觸到皮膚，
“嗷”一聲慘叫縮回——那皮膚冰得像千年寒冰，還帶著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腐橡子惡臭！
姥爺蹲下身，布滿老繭的手指顫抖著搭上金枝纖細(xì)的手腕——死寂！再探她鼻息，
一絲熱氣也無，反而有一縷帶著腥甜味的黑灰色煙塵，從她小小的鼻孔里幽幽飄出！“快！
去八畝坪！請石先生！”姥爺?shù)暮鹇曊鸬美舷饦淇萑~簌簌掉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保山！你去！東崗路險，抓穩(wěn)酸棗棵子，腳踩實！別摔下去！”八畝坪在東崗頂，
那路是直上直下的鬼見愁，坡上全是棱角尖利的碎石子，
全靠手死死摳著路邊帶刺的野酸棗棵子，腳蹬著石縫往上蹭，稍不留神就是個滾地葫蘆，
摔斷腿都是輕的。常保山連滾帶爬沖向東崗，手上被酸棗刺劃得血肉模糊，深可見骨。
趕到八畝坪已是星斗滿天，石先生二話不說，
黑布包袱（里面是救命的家當(dāng)：陳年糯米、辟邪朱砂、油亮的桃木劍、一小捆泛黃的符紙），
跟著他深一腳淺一腳摸黑下東崗。等兩人跌跌撞撞回到辛莊，石先生的布鞋磨穿了底，
裹腳的粗布襪子上浸透了暗紅的血。石先生沒急著進(jìn)常家，而是先佝僂著身子，
繞著那棵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老橡樹，一步一頓，走了整整三圈。每走一步，
就從指縫間撒下一小撮白花花的糯米。米粒剛沾地，
就“滋啦”一聲冒起一股帶著惡臭的黑煙，瞬間焦黑碳化！
同時還能聽到細(xì)碎尖銳的“吱吱”聲，
像有無數(shù)看不見的東西在滾燙的米粒上痛苦地翻滾尖叫！“這樹……成了精了！
”石先生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顫抖，他掀開金枝毫無生氣的眼皮看了看，
眉頭擰成了死疙瘩，“里頭擠擠挨挨，住了上千個‘仙家’！有抗戰(zhàn)時被鬼子砍了腦袋的兵，
眼珠子還掛在樹杈上！有吃食堂那年活活餓死的饑民，腸子都空了！
還有……還有那些沒活過滿月的娃娃，怨氣最重！它們靠著吸食這老樹的靈氣聚著陰魂不散！
這丫頭一竿子，把罩著它們的靈氣捅破了窟窿！
那些‘東西’……全順著窟窿鉆進(jìn)她身子里去了！”話音剛落，
炕上那具“小尸體”突然“呃……”地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呻吟！金枝猛地直挺挺坐了起來！
那雙原本清澈懵懂的眼睛，此刻射出兩道冰冷、怨毒、帶著千年寒潭般深不見底狠戾的光！
開口說話的聲音粗嘎嘶啞，完全不像個孩子，倒像個積年的老婦，
還帶著一股濃烈的、令人窒息的橡樹葉腐爛的澀味： “吾乃王母座下三公主！
爾等螻蟻凡胎，竟敢縱容小兒戳破吾魂罩！罪該萬死！
”常保山的媳婦“撲通”一聲五體投地，額頭死命往冰冷的地上撞，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
血很快染紅了黃土：“仙姑饒命！仙姑饒命??！孩子小，不懂事，瞎了眼沖撞了您！
我們再也不敢了！求您開恩！開恩啊……”“饒命？
”附在金枝身上的“東西”僵硬地抬起手臂，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咔吧咔吧”的脆響，像提線木偶。
一根烏黑發(fā)亮、指甲縫里還淌著腥臭黑血的手指，直直指向村西陰森森的拴磨嶺方向，
聲音如同冰錐刮骨： “在拴磨嶺，給吾把老廟原樣立起來！一磚一瓦都不能少！
吾要住進(jìn)去！樹里這些沒處去的‘小朋友’，也得有個安身立命的地兒！
否則——”她（它）的嘴角咧開一個極其詭異的弧度， “這女娃的三魂七魄，就歸吾了！
讓她跟樹里那些永世不得超生的孤魂野鬼做伴！永生永世，困在這棵老樹里，
受那剝皮抽筋、魂火灼燒之苦！”有人不信邪，覺得是孩子中邪了。
可“金枝”接下來吐出的幾句話，像冰水澆頭，讓滿屋子人瞬間鴉雀無聲，
汗毛倒豎——她（它）枯爪般的手指，精準(zhǔn)地指向村西頭的常廣成，
聲音冷得像地窖里的凍鐵： “你家那口老母豬，今夜丑時正點，必下六崽！兩白四黑！
其中一只，左后腿天生少塊皮肉，是瘸的！”接著，
那怨毒的目光猛地轉(zhuǎn)向人群外圍的辛玉河，仿佛能穿透墻壁： “你家剛蓋好的東屋，
房梁上掛了半袋黃澄澄的玉米！是你上月趕集，用二十斤紅心紅薯跟鎮(zhèn)上老劉頭換的！
裝玉米的粗布口袋，左下角破了個洞，是你婆娘用漿糊粘了塊巴掌大的藍(lán)布補(bǔ)??！對不對？！
”當(dāng)天夜里丑時剛到，常廣成的媳婦就披頭散發(fā)、連滾帶爬地沖進(jìn)常保山家，
臉白得像鬼：“下了！真下了六個崽！兩白！四黑！有……有一只左后腿光禿禿少塊皮！
是個瘸的！”辛玉河也徹底懵了，呆立當(dāng)場——他家東屋梁上那半袋玉米，
確確實實用二十斤紅薯換的，袋角那塊藍(lán)布補(bǔ)丁，是他婆娘親手粘的！這事除了自家人，
連隔壁鄰居都不知道！再沒人敢說半個不字?？山◤R的事，還是像塊巨石壓在心里，
讓人動彈不得。辛莊太窮了！十三戶人家，八戶姓辛，五戶姓常，
大多住著四面漏風(fēng)的茅草屋；村里沒通電，夜里全靠豆大的煤油燈照亮，
磨面還得抱著磨桿哼哧哼哧推石磨；建廟要的磚、木、瓦？就是把全村人骨頭拆了賣，
也湊不齊那個數(shù)！金枝開始隔三差五地“死”過去。每次昏厥，小小的身體就變得比冰還冷，
比石頭還硬！更恐怖的是，她蒼白透明的皮膚下，
會詭異地浮現(xiàn)出無數(shù)條細(xì)小的、蠕動的青黑色紋路，像有無數(shù)只冰冷的小手在皮下游走抓撓！
十根手指的指甲縫里，會不斷滲出粘稠腥臭的黑血，擦掉一層又冒一層，
散發(fā)著濃烈的、如同腐爛多日尸肉的惡臭！常保山兩口子急得滿嘴燎泡，
日夜守著女兒哭干了眼淚，
卻連“不建廟”這三個字都不敢提——怕金枝真被拖進(jìn)老樹里永世受苦，
更怕樹里那些饑渴的“仙家”，順著味兒找上自家門！
2 保國槍驚陰兵：鐵鏈鎖魂過亂葬崗，青面鬼爪扯皮肉轉(zhuǎn)眼入了十月，霜風(fēng)漸緊。
辛家祖墳?zāi)强美舷饦渖l(fā)的寒氣更重了，
老遠(yuǎn)就能看見樹身周圍籠罩著一層若有若無、流動的青黑色薄霧，像裹著尸布的幽靈。
常保山的堂兄弟常保國，是個炮仗脾氣，一點就著?？粗鹬θ瞬蝗斯聿还淼臉幼樱?/p>
聽著村里為建廟吵翻了天，心里憋著一股邪火。那天晚上，
他灌了半斤自家釀的、能點著火的燒刀子，扛起家里那桿老掉牙的獵槍，
瞪著血紅的眼珠子就往辛家祖墳沖，嘴里不干不凈地罵罵咧咧： “狗屁的王母三閨女！
狗屁的樹仙家！老子就不信這個邪！今兒非崩了這棵妖樹，看看里面藏著什么鬼畫符！
”到了老橡樹下，濃重的腐橡子味嗆得他打了個酒嗝。借著酒勁，他端起獵槍，
對著那盤根錯節(jié)、散發(fā)著陰森氣息的樹干，“砰！”就是一槍！
震耳欲聾的槍聲在寂靜的夜里炸開，驚得全村的狗發(fā)了瘋似的狂吠！
樹冠上熟透的橡子“噼里啪啦”冰雹般砸落，有幾顆帶著刺骨的寒意，
“啪嗒”砸在常保國的光腦門上，凍得他就是一哆嗦。槍口的硝煙還沒散盡，
常保國罵罵咧咧剛想轉(zhuǎn)身，后腦勺猛地一涼！像有人對著他的脖頸大椎穴，
狠狠吹了一口九幽寒冰氣！眼前瞬間一黑，天旋地轉(zhuǎn)！他像根被砍倒的木頭樁子，
“噗通”一聲直挺挺栽倒在冰冷的腐葉堆里！獵槍“哐當(dāng)”摔在一旁，槍管還裊裊冒著青煙。
等他再恢復(fù)意識，發(fā)現(xiàn)自己像片羽毛，輕飄飄地懸在半空中！
腳下是辛莊低矮破敗的茅草屋頂，青灰色的茅草在風(fēng)里簌簌抖動，
像無數(shù)個披頭散發(fā)、低頭窺視的人影！更恐怖的是，
他眼前站著兩個“東西”—— 左邊那個，頂著個碩大的、長滿虬結(jié)黑毛的牛頭！
銅鈴般的血紅牛眼死死瞪著他，兩支彎曲的尖角上，
掛著一串銹跡斑斑、沾滿黑褐色污血的大鐵鏈子，
鏈環(huán)碰撞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右邊那個，是張狹長的馬臉，慘白慘白，
呲著兩排參差不齊、閃著寒光的獠牙！一只枯瘦的爪子里，
緊緊攥著一本散發(fā)著濃重血腥味的黑皮簿子，簿子上用暗紅色的、仿佛未干涸的血，
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那馬面鬼伸出另一只鬼爪，
鐵鉗般抓住拴在常保國脖子上的冰冷鐵鏈，拖死狗一樣拖著他，就往南崗那片亂葬崗飄去！
常保國想嘶吼，想掙扎，喉嚨里卻像塞滿了滾燙的棉花，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只能被那冰冷的鐵鏈死死勒著脖子，拖向未知的深淵！鐵鏈深陷皮肉，勒得他魂魄劇痛，
仿佛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在同時穿刺！他絕望地回頭，
看見自己那具毫無生氣的身體還躺在老橡樹下，堂哥常保山正跪在旁邊，拍著他的臉哭喊，
可他的魂魄卻像隔著厚厚的一堵墻，怎么也觸碰不到！它們拖著他，
都打哆嗦的亂葬崗——這里是無主孤魂的巢穴：有抗戰(zhàn)時被鬼子用刺刀活活挑開肚腸的軍人，
內(nèi)臟被野狗掏空；有1943年鬼子屠村時慘死的辛莊老幼，
縮著咽氣的饑民；還有那些沒睜眼就夭折的嬰孩和猝死荒野的苦命人……墳包一個擠著一個，
連塊像樣的墓碑都沒有，只用風(fēng)化的破石頭做記號。半人高的荒草在陰風(fēng)里瘋狂搖擺，
草葉上掛著白森森、帶著肉絲的碎骨渣子，風(fēng)一吹就發(fā)出“沙沙……沙沙……”的聲響，
如同無數(shù)冤魂在齊聲哭泣！常保國的魂兒嚇得幾乎要散掉！
他親眼看見一個墳包“咔嚓”裂開一道縫，一只青灰色、布滿尸斑的手猛地伸了出來！
手指干枯如雞爪，指甲又長又黑，尖端滴著粘稠的暗綠色液體，正瘋狂地扒拉著泥土往外爬！
另一個塌陷的墳包里，傳出嬰兒細(xì)若游絲卻怨毒無比的啼哭聲，
像鋼針一樣扎進(jìn)他的魂魄深處！他涕淚橫流，屎尿幾乎失禁，卻被牛頭馬面死死拽著，
鐵鏈拖地的“嘩啦”聲驚起亂葬崗里棲息的烏鴉，“呱呱”的凄厲叫聲如同喪鐘！
快到拴磨嶺時，前方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突然亮起一團(tuán)慘白、陰冷的光！
光里影影綽綽顯出三個“人”—— 兩個童子，穿著漿洗得過分慘白的寬大袍子，
袍子上用暗青色絲線繡著扭曲的符文，卻看不清臉，仿佛蒙著一層流動的灰霧。
它們手里各拿著一柄拂塵，塵尾也是慘白色的。 兩人攙扶著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
老者穿著一件藏青色、洗得發(fā)白的舊道袍，袍子上沾著點點像是燒紙錢留下的黑灰。
他手里也拿著一柄拂塵，拂塵桿是暗沉沉的桃木，泛著一層淡淡的、毫無暖意的冷光。
老神仙（姑且這么稱呼）似乎聽到了身后催命的鐵鏈聲，緩緩轉(zhuǎn)過頭。
當(dāng)他看清被牛頭馬面像拖死狗一樣拖著的常保國時，兩道雪白的壽眉猛地一豎，
發(fā)出雷霆般的怒喝： “混賬！爾等拘他來作甚？！”牛頭馬面對視一眼，
裂開滿是獠牙的嘴，發(fā)出“桀桀”的怪笑，
聲音像砂紙在生銹的鐵皮上摩擦： “桀桀……這廝膽大包天！
用火銃驚擾了橡樹里安歇的眾位仙家！按陰司鐵律，該拘來問罪！剝皮抽筋，油鍋煎炸，
給仙家們賠罪解恨……”“放屁！”老神仙須發(fā)皆張，手中桃木拂塵猛地一揮！
一道慘白刺骨的寒光閃過！ “咔嚓！”一聲脆響！牛頭馬面手中那粗大的鐵鏈應(yīng)聲而斷！
斷口處“滋滋”冒著腥臭刺鼻的黑煙！
老神仙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橡樹靈氣罩已破！那些仙家本就待不住了！
吾已作法，讓他們暫遷至辛玉河家新蓋的東屋棲身！那里空置，正好容身！
這莽夫不過是個引子！速速送他還陽！不得有誤！
大悟——這老神仙正帶著那密密麻麻、數(shù)不清的青灰色影子（它們擠擠挨挨飄在老神仙身后，
像一團(tuán)巨大的、蠕動的、散發(fā)著惡臭的灰霧），從老橡樹搬去辛玉河家的東屋！
“爾等……敢抗命？！”老神仙見牛頭馬面遲疑不動，眼中寒光暴漲，手中拂塵再次揮出！
這一次，慘白的光芒凝成一道冰冷的利刃，狠狠劈在牛頭馬面身上！ “嗷——！
”牛頭馬面同時發(fā)出凄厲駭人的慘嚎！身上被劈中的地方“嗤嗤”作響，
冒出大股濃稠的黑煙！馬面那張慘白的臉更是被劈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裂口，
露出里面森森的白骨碴子！那兩個一直沉默的白衣童子突然動了！動作快如鬼魅！
手中慘白的拂塵如同浸了毒液的鋼鞭，帶著刺耳的破空聲，“啪啪”抽在牛頭馬面身上！
每抽一下，就帶起一股腥臭的黑煙和一聲凄厲的慘嚎！ “速速送其還陽！
”童子的聲音尖銳刺耳，如同金屬刮擦， “再敢延誤半分！定叫爾等魂飛魄散！永墜無間！
”馬面鬼再不敢遲疑，怨毒地瞪了老神仙一眼，
伸出枯爪對著常保國的魂魄狠狠一推——這一推力道萬鈞！
常保國感覺自己像個破麻袋被巨力拋飛，猛地撞向自家那低矮的茅草屋頂！
“噗”地一聲穿過房頂，重重砸在冰冷的土炕上！他猛地睜開眼睛！渾身被冷汗浸透，
像剛從水里撈出來！那桿老獵槍就躺在炕沿下，槍管冰涼。他媳婦正坐在炕邊抹眼淚，
見他睜眼，又驚又怕地摸他冰涼的臉：“當(dāng)家的！你可醒了！都昏死過去三天三夜了！
中間醒過一次，眼珠子瞪得血紅，嘴里喊著‘別抓我’‘魂要散了’！
還……還死命掐著我的手腕子，指甲都摳進(jìn)肉里了！你看這印子！”她擼起袖子，
手腕上赫然是幾個青紫色的、深陷皮肉的指?。〕１鴾喩砗Y糠般抖著，把魂游的恐怖經(jīng)歷，
連同老神仙帶眾仙家遷去辛玉河家東屋的事，一五一十、帶著哭腔說了出來。
屋里屋外圍著的村民聽得面無人色，汗毛倒豎！不知誰喊了一嗓子：“快！去玉河家看看！
”人群像被鬼攆著，呼啦啦涌向辛玉河家。辛玉河正蹲在東屋門口，愁眉苦臉地抽著旱煙，
煙袋鍋子早就滅了。見這么多人神色慌張地沖進(jìn)來，剛站起身想問，
就有人指著東屋窗戶尖叫起來：“煙！青黑色的煙！從窗戶縫里冒出來了！
”辛玉河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推開東屋那扇新做的木門。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著陳年腐土和血腥味的惡臭撲面而來！
嗆得門口幾個人連連咳嗽干嘔！昏暗的光線下，只見絲絲縷縷青黑色的煙霧，
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從窗戶縫隙、墻角地縫里鉆出來，在空蕩蕩的屋子里盤旋、纏繞！
新砌的灶臺上，積了厚厚一層像是骨灰的黑灰色粉末！用手一捻，
粉末里赫然夾雜著幾根又細(xì)又軟、明顯屬于孩童的淺色頭發(fā)！房梁上掛著的半袋玉米，
袋口不知何時敞開了，金黃的玉米粒少了大半！地上散落著零星幾顆，
每一顆上都沾著黏糊糊、散發(fā)著腥臭味的黑色涎沫，像是被什么東西用尖牙利齒啃噬過！
“操他姥姥的！占老子的屋？！還糟蹋老子的糧？！” 辛玉河氣得眼珠子通紅，
一股邪火直沖腦門！他轉(zhuǎn)身沖回堂屋，抄起墻根立著的一把開荒用的厚背鋤頭，掄圓了膀子，
就要往那盤旋的青黑色煙霧里砸！ “我讓你們??！讓你們啃！”鋤頭剛舉過頭頂，
他兩條腿突然像灌滿了沉重的鉛水，沉重得挪不動半分！耳邊響起無數(shù)細(xì)碎、密集的腳步聲，
像有無數(shù)只老鼠在梁上奔跑！緊接著，一聲聲低沉、悠長、充滿無盡怨毒的嘆息，
貼著他的耳廓響起：“嗬……嗬……冷啊……餓啊……”冰涼的氣息噴在他后頸上，
激起一片雞皮疙瘩，像有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在同時扎刺！“誰？！誰在那兒？！
” 辛玉河頭皮炸裂，嘶聲吼道，聲音都變了調(diào)！無人應(yīng)答！可那嘆息聲和腳步聲更密集了，
仿佛整個屋子都擠滿了看不見的“人”！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有冰冷滑膩的東西，
正貼著他的脊背緩緩爬行！“哐當(dāng)！”鋤頭脫手砸在地上！辛玉河魂飛魄散，
連滾帶爬地沖出東屋，連門都忘了關(guān)！他跌跌撞撞跑過院子時，
眼角余光驚恐地瞥見自家低矮的院墻上，一個模糊的青灰色人形影子正靜靜地“站”在那里！
沒有五官的臉上，似乎正對著他，咧開一個無聲的、黑洞洞的笑！影子的手里，
還捏著一顆干癟發(fā)黑、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橡子！3 榮成拒建廟：青火焚房現(xiàn)焦魂，
血手印鎖門窗老神仙帶“仙家”強(qiáng)占辛玉河家東屋的事，像顆炸雷，把辛莊劈成了兩半。
信的人嚇得魂不附體，天天圍著我姥爺哭求，催他趕緊牽頭建廟，
送走這些“瘟神”；反對的人，
則以常榮成（村里唯一住大瓦房的富戶）、辛玉河（自家東屋被占，
憋屈）、我三姥爺辛玉珍（馬沖大隊支書，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常保國（雖然嚇破了膽，
但面子上下不來臺）為首。常榮成是村里頭號能人，在全村住草窩棚的年代，
他就蓋起了五間氣派的大瓦房，覺得建廟純屬“瞎球折騰，
糟蹋錢糧”；辛玉河心疼自家新蓋的東屋成了鬼屋；辛玉珍拍著胸脯說這是“封建迷信流毒，
必須堅決抵制”；常保國則梗著脖子嘴硬：“老子是喝多了做噩夢！沒親眼看見鬼影子，
老子就不認(rèn)！”跳得最兇的就是常榮成。那天晌午，
姥爺召集全村人在村口老槐樹下商量建廟，常榮成叼著锃亮的銅煙袋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