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完供銷社,她又溜達到了更氣派些的百貨大樓。這算是京都的購物中心了,四層高的蘇式建筑,人流明顯多了不少。
里面比供銷社亮堂寬敞,柜臺更多,商品也更“高檔”些:
一樓是包裝稍微好點的食品、糖果、煙酒、糕點,當然價格也更貴。
二樓主要是布匹、服裝、鞋帽。有的確良襯衫、軍綠色的主流解放鞋。
三樓則是五金、交電、自行車、縫紉機、手表等三大件!柜臺前人最多,眼神都充滿渴望。
四樓好像是文具和體育用品,宋今禾沒有太多關注。
在這里,售貨員的“傲氣”更足,看到宋今禾這身打扮進來,眼神里的嫌棄和不耐煩幾乎要溢出來。
“看什么看?買不起別亂摸!”一個賣皮鞋的售貨員見她盯著玻璃柜里的皮鞋看,立刻出聲警告。
“小孩兒,這里的東西貴,去別處玩吧?!币粋€賣手表的女售貨員語氣還算客氣,但眼神里的疏離感很明顯。
“一股窮酸味……”不知道哪個角落飄來一句低語。
宋今禾充耳不聞,依舊我行我素地逛著,把一百多塊一輛,還要工業(yè)券的鳳凰、永久牌自行車、同樣一百多塊加券的蝴蝶牌縫紉機、120塊加手表票的上海牌手表都看了個遍。
一下午的“市場調(diào)研”下來,宋今禾對這個年代的物價水平和物資供應有了清晰的認知。一個字:缺!兩個字:憑票!三個字:錢難賺!
看看天色漸晚,筒子樓那邊該下班了。宋今禾伸了個懶腰,骨頭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身體在高級營養(yǎng)液的滋養(yǎng)下正在迅速修復,踱步往回走。
想到家里即將上演的,由她親手點燃導火索的“核爆”現(xiàn)場,宋今禾非但毫無懼色,心底反而涌起一股近乎愉悅的......期待感?
她大步流星地朝著筒子樓家屬院走去,步伐輕快,帶著點興味盎然。
果然,剛走到筒子樓附近,下班的人流就多了起來。幾個相熟的鄰居大媽一看到她,立刻像見了腥的貓一樣圍了上來。
“哎喲!禾丫頭!你可回來了!”李大嬸一把拉住她,壓低聲音,眼睛瞪得溜圓,“快說說!早上劉家那到底是咋回事???你媽哭天搶地說去抓你的……那個啥,怎么最后把你姐給抓出來了?”
“是啊是??!可把我們嚇一跳!”另一個嬸子也湊過來,“玉珍那丫頭哭得喲,眼睛都腫了!你媽那臉,嘖嘖,比鍋底還黑!”
“禾丫頭,你是不是知道啥內(nèi)情?跟嬸兒們說說唄?”張奶奶也一臉關切和好奇。
宋今禾眨巴著那雙此刻顯得格外無辜的大眼睛,臉上寫滿了“懵懂”和“后怕”。
“李大嬸,張奶奶,王嬸兒……我,我也不知道啊!”她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和茫然?!拔疫@幾天不舒服,早上在房間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聽見客廳吵吵嚷嚷的,接著爸媽和哥哥們都急匆匆出去了。我害怕出了什么事情,就跟了上去……后來,后來就看見大姐在劉家……出事了?我……我真的不清楚怎么回事!”她用力搖著頭,眼神里全是“弱小、可憐又無助”。
幾個嬸子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都是“你看,我就說這丫頭老實巴交啥也不知道吧”的了然,還有對宋家那攤子爛事更深一層的鄙夷。
“唉,可憐的丫頭……”李大嬸拍拍她的手,“快回去吧,你家里怕是要鬧騰,你自己當心點?!?/p>
“嗯,謝謝嬸兒們關心?!彼谓窈坦郧傻攸c點頭,擠出人群,朝著自家那棟筒子樓走去。
臉上的茫然和無助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狡黠又冰冷的笑意。
上樓回到家門口,聽見里面的吵鬧聲,放開精神力看這一家人在整什么活兒。
小小的客廳里,王秀蘭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母獅,眼睛腫得像核桃,里面布滿了猩紅的血絲和恨意。她焦躁地在狹小的空間里來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地念叨著:“死丫頭…小賤人…害了我的玉珍…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她的心思已經(jīng)完全被大女兒的遭遇和對宋今禾的恨意占據(jù),心思也完全不在工作名額上。
宋玉珍的房門緊閉,但擋不住里面?zhèn)鞒龅穆曇?。夾雜著崩潰的尖叫和哭喊:“我不嫁!死也不嫁!劉大強那個畜生!他會打死我的!媽!你救救我啊媽!”
宋知行壓著暴怒低吼,聲音透著冰冷和威脅:“閉嘴!由不得你!事情已經(jīng)定了!三天后就辦酒領證!你敢不嫁就是搞破鞋!被人抓了現(xiàn)行!你想被拉去游街批斗嗎?想吃槍子嗎?!”
“老宋!你吼她干什么!玉珍已經(jīng)夠可憐了!”王秀蘭聽到女兒的哭喊,心如刀絞,立刻撲到門板上拍打,“玉珍啊,我的心肝…媽知道你委屈…媽…”
她心疼得語無倫次,猛地轉(zhuǎn)頭,怨毒的目光掃過客廳里另外兩個兒子,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指責,“你們兩個沒良心的東西!那是你們親大姐!她遭了這么大的罪,你們不說心疼心疼她,替她說句話,就光想著那個破工作!白眼狼!都是白眼狼!”
客廳中央,宋紅軍和宋向陽兄弟倆正劍拔弩張地對峙著,完全無視了母親的責罵和大姐的哭嚎。
“爸!那工作名額必須給我!我排老二,我比向陽大一歲!按順序也該是我先!” 宋紅軍梗著脖子,臉紅脖子粗地拍著桌子,唾沫星子飛濺。他體格壯實,桌子被拍得梆梆作響。
“放屁!”宋向陽毫不示弱,“爸!別聽他胡扯!什么順序不順序?看的是能力!我成績比他好,腦子比他活絡!二哥他能干啥?一身蠻力下車間扛大包嗎?那技術工的崗位給他就是浪費!”
“宋向陽你他媽說誰扛大包?” 宋紅軍猛地站起來,一把揪住弟弟的衣領,拳頭攥得咯咯響,“想打架是吧?”
“打就打!怕你?。 ?宋向陽也毫不退縮地頂上去,兄弟倆眼看就要扭打在一起。
“夠了!” 宋知行猛地一拍桌子,發(fā)出一聲巨響,臉色鐵青,“都給我閉嘴!像什么樣子!” 他煩躁地揉著太陽穴,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名額只有一個!先給紅軍?,F(xiàn)在都給我消停點!”
“玉珍的事已經(jīng)談妥了,三天后和劉大強領證辦酒,時間緊,一切從簡!劉家給188塊彩禮,我們家……” 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王秀蘭,帶著點命令的口吻,“陪嫁一輛自行車。這事兒就這么定了!誰也不準再鬧!”
宋知行的這番話,像給這場混亂按下了短暫的暫停鍵。
宋紅軍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宋向陽雖然心有不甘卻也不得不放棄,宋知行在這個家一直是說一不二,他只能退讓。
王秀蘭則被“陪嫁自行車”驚得忘了罵兒子,尖聲道:“自行車?老宋!那自行車……”
“閉嘴!”宋知行不耐煩地打斷她,眼神冰冷,“這是跟老劉談好的條件!你想讓玉珍以后在劉家抬不起頭嗎?”
他根本懶得解釋這其實是利益交換的一部分,自行車是安撫劉家、確保工作名額順利到手的籌碼之一。對他而言,女兒的幸福?遠不如實際利益重要。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輕響。
門被推開了,一股混雜著汗臭、廉價肥皂和壓抑怒火的渾濁空氣撲面而來。
宋今禾一進家門,客廳里瞬間安靜。
四人轉(zhuǎn)頭齊刷刷地盯著宋今禾。
王秀蘭眼里透著怨毒和瘋狂,宋知行眼神陰沉帶著審視,宋紅軍和宋向陽則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顯然是覺得她會遭殃。
宋今禾站在那里,逆著門外走廊的光線,瘦小的身影仿佛要被這凝重的氣氛吞噬。
她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在陰影里顯得格外清亮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
隨即反手關上門,好戲,第二幕,開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