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的河床在幽藍的菌光下，像一條鋪滿灰燼的道路。
踏上去的第一個瞬間，葉昭的腳底就傳來一種異樣的觸感。
不是砂石的堅硬，而是一種帶著細微彈性的感覺，好像踩在了一層厚厚的、干硬的皮革上。
他沒有停步，也沒有出聲提醒。
那股源自菌林的精神低語，被他用星核能量加固的精神屏障擋在外面，但那種無形的壓力，依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走了約莫百米，馬大壯的呼吸開始變粗。
“我的胳膊……”他含糊地咕噥，纏著繃帶的右臂，那道被機械獵犬抓出的傷口，幽藍的光芒穿透了布料，與周圍菌類的光輝形成了詭異的共鳴。
“別理它?！比~昭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耳朵里，“跟著我的腳步，別看兩邊?！?/p>
趙飛燕的能量槍始終處于激發(fā)狀態(tài)，槍口的嗡鳴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機械聲。
她很清楚，葉昭在硬撐。
他的臉色比管道里更難看，額角的青筋微微凸起，顯然維持著籠罩所有人的精神屏障，對他消耗巨大。
突然，劉明手里的終端屏幕一陣狂閃，雪花點之后，跳出了一幅隊伍的熱感應(yīng)圖。
圖上，代表馬大壯的光點，正在飛速地變成代表敵意的紅色。
“大壯哥，你……”劉明的話卡在喉嚨里。
馬大壯猛地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他那只沒受傷的左手已經(jīng)握緊了拳頭，警惕地盯著走在最后的趙飛燕。
“你身上有東西?！彼Y聲甕氣，眼神里充滿了懷疑。
“你看錯了。”趙飛燕的槍口沒有動。
“我沒看錯！那東西就趴在你背上，跟雷震天肩上的鷹徽一模一樣！”馬大壯的理智正在被恐懼和幻覺侵蝕。
“都閉嘴！”葉昭厲聲斷喝。
他的鼻腔里涌出一股熱流，伸手一摸，是血。
精神力的過度消耗，開始反噬他的身體。
他不能再這樣單純地防御下去。
“聽著！”他放慢腳步，讓所有人能跟上他，“那個聲音想讓你們看到自己害怕的東西。
你們看到的，想到的，都是假的。
守住自己的腦子，把它當成一堵墻，什么都別放進去！”
他的話似乎起了作用，馬大壯臉上的瘋狂褪去少許，轉(zhuǎn)而變成痛苦的掙扎。
他抱著腦袋，狠狠地甩了甩。
低語聲在葉昭的腦海屏障外改變了腔調(diào)。
不再是純粹的欲望引誘，而是化作了無數(shù)根尖針，尋找著最細微的裂縫。
小棠懷里的嬰兒又開始不安地扭動。
她低頭，看見的不是孩子粉嫩的臉，而是一張布滿細密裂紋的、冰冷的石板，就是他們在老槐樹下找到的那一塊。
石板上的符文正在蠕動，仿佛要從里面鉆出什么東西。
小棠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抽氣，幾乎要把孩子扔出去。
葉昭猛地回頭，將那股融合了星核能量的精神力，強行分出一股，像鞭子一樣抽在小棠的意識里。
“醒過來！”
小棠渾身一顫，眼前的幻象破碎。
懷里依舊是那個溫暖柔軟的嬰兒，正用清澈的眼睛看著她。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后背。
葉昭的身體晃了一下，趙飛燕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你這樣撐不了多久。”
“快到了?！比~昭抹掉又一次流出的鼻血，望向河床中央。
那座所謂的“祭壇”，已經(jīng)近在眼前。
它根本不是石頭，而是一個巨大的、半透明的菌類聚合體，像一顆跳動的心臟。
無數(shù)粗大的菌絲從它底部延伸出去，連接著整個洞穴的菌林，也深深扎進他們腳下的河床。
幽藍色的光芒在其中流轉(zhuǎn)，每一次搏動，精神沖擊的力度就增強一分。
他們離得越近，壓力就越大。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李婉兒，突然拽了拽葉昭的衣角。
小姑娘的臉色蒼白，她沒有說話，只是抬起手，指向他們的腳下。
葉昭低頭。
腳下的“河床”，那些“砂石”和“皮革”，開始輕微地蠕動。
地面不再平整，而是緩緩地、極度緩慢地，隆起一道道弧線。
那些弧線，勾勒出了一張巨大到無法想象的臉的輪廓。
緊閉的眼瞼，高聳的鼻梁，還有一道深邃的、如同峽谷般的嘴唇。
他們一直走在，一張臉上。
“它醒了。”劉明的聲音發(fā)抖，終端上的能量讀數(shù)已經(jīng)徹底失效，屏幕上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紅色。
那張巨臉的“嘴唇”部位，裂開了一道縫隙。
腥臭的、混合著泥土和腐爛物的氣息，從裂縫里噴涌而出。
同時，河床兩岸的菌林，那些巨大的菌類猛地搖晃起來，無數(shù)發(fā)光的孢子如同暴雪般灑落。
精神屏障在這瞬間被沖擊得搖搖欲墜。
葉昭悶哼一聲，單膝跪倒在地，短刃插進“地面”，勉強支撐住身體。
沒用的。
這東西的體量太大了。
它的意志就是這片洞穴的全部。
無數(shù)菌絲從地面下破土而出，像靈活的觸手，卷向距離最近的馬大壯。
趙飛燕的能量槍瞬間開火，高熱的光束將幾根菌絲燒成焦炭，但更多的菌絲從四面八方涌來，無窮無盡。
完了。
這個念頭，同時出現(xiàn)在每個人的腦海里。
就在一根粗大的菌絲即將卷住李婉兒腳踝的剎那，小姑娘做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動作。
她掙脫了葉昭的手，蹲下身，伸出自己小小的手掌，輕輕地按在了那蠕動的“地面”上。
沒有攻擊，沒有尖叫。
只是那么輕輕一按。
時間仿佛靜止了。
所有狂舞的菌絲，都在距離他們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住了。
那張巨臉的精神咆哮，也瞬間平息。
李婉兒手掌接觸的地方，幽藍色的光芒變得柔和，并且開始隨著一種奇特的韻律脈動。
葉昭立刻感覺到了，那是他懷里星核的波動頻率。
李婉兒，在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橋梁，將星核的頻率，傳遞給了這頭龐大的地底生物。
那股充滿暴虐和饑餓的意志，在接觸到這個頻率后，退潮般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古老、茫然、甚至有些好奇的意識。
它不再攻擊。
機會！
葉昭的腦子一片清明。
星圖上，那個代表“神農(nóng)”計劃遺跡入口的金色光點，就在那“祭壇”的正后方，不到兩百米。
“走！現(xiàn)在！”
他拉起李婉兒，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朝著祭壇的方向沖去。
趙飛燕和馬大壯立刻反應(yīng)過來，護著劉明和小棠緊隨其后。
他們從那顆巨大的、仍在搏動的“心臟”旁邊跑過，那東西只是靜靜地發(fā)著光，再沒有發(fā)起攻擊。
那張巨臉也沒有任何動作，仿佛重新陷入了沉睡。
一個黑沉沉的、像是被強行撕開的金屬洞口，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洞口邊緣，還能看到前超元文明特有的合金切面。
風從里面吹出，帶著一股消毒水和金屬混合的冰冷味道。
葉昭回頭看了一眼。
那片幽藍的菌林，和那張沉睡的巨臉，在他們身后，構(gòu)成了一幅詭異而宏大的壁畫。
他們，從神明的臉上，跑了過去。
來不及多想，一行人踉蹌著沖進了那個漆黑的洞口。
在他們進入的瞬間，洞口的金屬門，發(fā)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緩緩地，合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