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我在琉璃廠修文物為生。一次雨夜,神秘收藏家送來支斷裂的玉簪。
指尖觸碰簪體的瞬間,我竟看見民國舊影——舞會上,
戴同款玉簪的我被這張臉的主人當眾潑酒羞辱。“蕩婦!”他冰冷的聲音刺穿百年光陰。
今生他再度出現(xiàn),西裝革履卻眼神疏離:“修好它,價錢隨你?!蔽依湫酉挛?,
誓要揭開他兩世偽善的面具??僧旚⒆訌?fù)原那夜,
民國記憶最后一幕終于解鎖:他中槍倒在我懷里,血手在玉簪刻下“快走”。
門外傳來今生他沙啞的告白:“簪中封印著周家世代守護的詛咒……”“觸碰它的人,
活不過三十歲?!?985年的秋雨,來得急,也來得冷。
鉛灰色的天幕沉沉地壓在北京城灰撲撲的屋頂上,細密的雨絲斜織著,
把琉璃廠東街本就狹窄的青石板路淋得濕漉漉、亮汪汪的。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子混合了塵土、潮濕木頭和若有若無墨汁的復(fù)雜氣味,
這是屬于這條古老街巷特有的呼吸?!把嗑┪奈镄迯?fù)所”那小小的、褪了漆的木招牌,
被雨水打得顏色更深了些。門內(nèi),是另一個世界。一盞吊著的白熾燈泡懸在屋子中央,
散發(fā)著昏黃但穩(wěn)定的光暈,勉強驅(qū)散了角落里盤踞的濃重陰影。
光暈籠罩著一張寬大的榆木工作臺,
工具——細如發(fā)絲的銀針、弧度各異的鑷子、盛著各色粉末的小瓷碟、磨得锃亮的黃銅小錘,
還有半塊溫潤的羊脂玉鎮(zhèn)紙壓著一疊泛黃的宣紙。沈青梧就坐在這片光暈的中心。
她微微弓著背,鼻尖幾乎要碰到手中那只殘破的光緒粉彩碟子。碟身裂成了三塊,
邊緣的描金纏枝蓮紋斷裂處,露出里面灰白的胎骨。
她左手拇指和食指穩(wěn)穩(wěn)地捏住其中一片碎瓷,右手捏著一柄細如牛毛的刻刀,
刀尖凝著一點半透明的蟲膠。她的呼吸放得極輕極緩,只有眼睫偶爾顫動一下,
全副心神都沉入指尖那方寸之間的對接與彌合。時間在這里,
仿佛被黏稠的蟲膠和無比的專注拉長了,凝滯了。工作臺角落,
一臺老舊的“紅燈”牌收音機正咿咿呀呀地唱著。鄧麗君甜膩纏綿的嗓音,
裹挾著絲絲電流的雜音,在狹小的工作室里飄蕩:“……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這靡靡之音,與這滿屋子的古舊器物、嚴肅的修復(fù)氛圍,
形成一種奇特的、甚至有些荒誕的和諧。就在這時,“砰!砰砰砰!”急促、沉重,
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蠻橫力道,砸在緊閉的木板門上。
那聲音突兀地撕裂了鄧麗君的甜膩歌聲,也粗暴地打斷了沈青梧指尖那精細入微的舞蹈。
她整個人猛地一顫,捏著刻刀的右手下意識地一抖。
“滋啦——”一聲細微卻刺耳的刮擦聲響起。
刀尖在光滑的瓷釉上留下了一道無可挽回的、嶄新的細痕。沈青梧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一股冰冷的懊惱直沖頭頂。她深吸一口氣,放下工具,用力搓了搓有些冰涼的手指,
才站起身。木門軸發(fā)出“吱呀”一聲干澀的長吟,門被拉開一道縫。門外的風(fēng)雨聲驟然放大,
裹挾著深秋的寒意撲面而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幾乎擋住了門外僅剩的天光。
他穿著一件剪裁精良的深灰色呢子大衣,肩頭已被雨水浸濕,顯出深色的水痕。
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滴落,砸在門前的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他微微低著頭,
帽檐壓得很低,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巴和緊抿的薄唇,
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和疲憊?!吧蚯辔??”男人的聲音很低沉,帶著雨夜的濕冷氣,
穿透淅瀝的雨聲,清晰地傳入她耳中。不是詢問,更像是確認。沈青梧微微蹙眉,
警惕地看著這個深夜冒雨而來的不速之客:“是我。您是?”男人沒有回答,
只是抬起一只裹在黑色皮手套里的手。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動作間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
他從大衣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樣?xùn)|西,隔著門縫,遞到沈青梧面前。
那是一只斷裂的玉簪。簪體已然斷成三截,斷口猙獰。即使如此狼狽,也難掩其本身的光華。
玉質(zhì)呈現(xiàn)出一種極為罕見的、近乎半透明的淺青色,溫潤瑩透,像是凝固了一泓初春的湖水。
簪頭精雕細琢著一只振翅欲飛的青鸞,羽翼的紋理纖毫畢現(xiàn),每一根翎毛都透著靈動。
然而此刻,青鸞的頭部連同脖頸部分都已斷裂分離,更添幾分凄艷的破碎感。簪體上,
幾道深色的沁痕蜿蜒盤踞,如同凝固的血淚,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一股極其強烈的、難以言喻的熟悉感瞬間攫住了沈青梧的心臟。這玉質(zhì),
這青鸞的形態(tài)……仿佛在記憶最幽深的角落,曾無數(shù)次摩挲過。“能修嗎?
”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什么情緒。
沈青梧的目光艱難地從那斷裂的青鸞上移開,重新落回男人被帽檐陰影遮蔽的臉上。
她點了點頭,聲音有些發(fā)干:“能。但斷成這樣,很費工夫,要看具體傷損?!薄皟r錢隨你。
”男人干脆利落,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意思,仿佛金錢只是一個無意義的數(shù)字。
他抬了抬拿著斷簪的手,“請接一下?!鄙蚯辔嘞乱庾R地伸出手,
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的、斷裂的玉質(zhì)邊緣時,一股莫名的寒意順著脊椎倏然爬升。
她猶豫了零點一秒,但職業(yè)的本能還是讓她接了過來。玉簪入手冰涼沉重,那沁痕的位置,
隔著皮膚傳來一種奇異的微麻感。就在她的指尖完全握住簪體殘段的一剎那——轟!
整個世界驟然扭曲、塌陷!
作臺、收音機里鄧麗君的歌聲、門外濕冷的雨氣……所有屬于1985年秋夜琉璃廠的一切,
都如同破碎的鏡片般飛濺消失!刺眼的、旋轉(zhuǎn)的彩色光球猛地撞入視野!
震耳欲聾的爵士樂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腳下踩著的,不再是堅實的地面,
而是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的打蠟柚木地板。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香水、雪茄煙和酒精混合的奢靡氣味,幾乎令人窒息。
她正站在一個金碧輝煌的舞池中央!巨大的水晶吊燈從高高的穹頂垂下,
折射出無數(shù)令人眩暈的光斑。四周是晃動的、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
男人穿著筆挺的西裝或長衫,女人則是各色華麗的旗袍,鬢影衣香,笑語喧嘩,
匯成一片浮華的漩渦。沈青梧驚恐地低頭,
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穿著一件極其眼熟的旗袍——正是那支玉簪上青鸞的顏色,湖水般的淺青軟緞,
裹著她纖細的腰肢。頸間空落落的,唯有發(fā)髻上,那支完整的青鸞銜珠玉簪,
正隨著她急促的呼吸微微顫動,冰涼地貼著她的頭皮。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想逃,
想尖叫,但身體卻像被無形的繩索捆縛,僵硬地釘在原地?!白岄_!
”一聲冰冷至極、淬著劇毒的呵斥,如同鋒利的冰錐,
瞬間刺穿了喧囂的爵士樂和鼎沸的人聲,清晰地、帶著毀滅性的力量,
狠狠扎進沈青梧的耳膜!她猛地抬頭!視野前方,人群如同被摩西分開的紅海般,
自動向兩側(cè)退開,露出一條通道。一個穿著剪裁完美、三件套深色西裝的男人,
正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來。燈光照亮了他的臉。轟??!沈青梧如遭雷擊,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
那張臉!帽檐陰影下冷硬的下頜線,緊抿的薄唇……此刻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璀璨的燈光下。
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如刀削,
一雙深邃的眼眸此刻卻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和……一種令人心碎的、冰冷的鄙夷。
是他!那個剛剛在1985年的雨夜,遞給她這支破碎玉簪的男人!只是此刻的他,
年輕許多,眉宇間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倨傲,眼底翻涌的卻是足以將人打入地獄的憎惡。
他幾步就跨到了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帶著強烈的壓迫感,將她完全籠罩在陰影里。
他身上昂貴的古龍水氣味混雜著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沈青梧的心臟瘋狂擂動,
幾乎要沖破胸膛。她想后退,雙腳卻像生了根。她想質(zhì)問,喉嚨卻像被鐵鉗扼住,
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淬毒的冰冷。男人沒有任何言語,
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他猛地抬手!嘩啦——!一整杯猩紅的液體,
帶著刺骨的冰涼和濃烈的酒氣,狠狠潑在了沈青梧的臉上!
冰冷的液體順著她的額頭、眉毛、臉頰、脖頸肆意流淌,瞬間浸透了胸前的淺青軟緞。
精心梳理的發(fā)髻被打濕,一縷縷狼狽地貼在額角和頸側(cè)。
那支青鸞銜珠玉簪在沖擊下劇烈晃動,幾乎要墜落。辛辣的酒氣嗆入鼻腔,
眼淚瞬間被刺激得涌了上來,視野一片模糊的紅。
周圍爆發(fā)出一片壓抑的驚呼和倒吸冷氣的聲音,隨即是死一般的寂靜。
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聚焦在她狼狽不堪的身上,
充滿了驚詫、鄙夷、幸災(zāi)樂禍……男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如同在看一堆骯臟的垃圾。
他薄唇微啟,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無比地切割著死寂的空氣,
也狠狠扎進沈青梧的靈魂深處:“蕩婦!”嗡——!沈青梧腦中一片空白,
只剩下這兩個字在瘋狂回蕩,帶著毀滅性的力量。
羞辱、憤怒、難以置信的劇痛瞬間席卷了她!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冷,
而是源于靈魂深處的巨大沖擊和撕裂般的痛楚。指尖死死掐進掌心,幾乎要摳出血來。
“沈師傅?沈青梧!”一聲帶著明顯不耐的呼喚,如同從遙遠的深淵傳來,
猛地將沈青梧從那場奢華而殘酷的噩夢中硬生生拽了出來!
眼前的浮華舞池、旋轉(zhuǎn)的彩燈、刺鼻的酒氣、冰冷鄙夷的面孔……如同被狂風(fēng)卷走的沙畫,
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她猛地睜開眼,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得肋骨生疼。
冰冷的汗珠瞬間浸透了她的鬢角和后背,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她急促地喘息著,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劫后余生般的顫抖。眼前依舊是那盞昏黃的白熾燈,
照著她堆滿工具和碎瓷的工作臺。角落里的紅燈牌收音機,
鄧麗君還在不知疲倦地唱著“甜蜜蜜”,只是那甜膩的歌聲此刻聽來,空洞得讓人心慌。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那三截斷裂的玉簪,正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
冰冷的觸感如此真實,那只斷裂的青鸞鳥首,空洞的眼窩仿佛正無聲地凝視著她。
指尖接觸簪體的地方,殘留著一絲詭異的、仿佛被微弱電流持續(xù)刺過的麻意。
剛才……那是什么?沈青梧猛地抬頭,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
狠狠釘在門口那個高大的身影上。男人依舊站在門外的陰影里,帽檐低垂,
雨水順著他的呢子大衣下擺滴落,在門前的石階上洇開一小片深色。他剛才喚她的聲音里,
帶著那種高高在上的、仿佛看著一件死物的冷漠。前世冰冷的羞辱和鄙夷,
與眼前這疏離淡漠的身影,在這一刻,在沈青梧劇烈翻騰的腦海中,轟然重疊!是他!
就是他!那張臉,那個聲音,那種深入骨髓的、視她如草芥的冰冷態(tài)度!
跨越了數(shù)十年的光陰,再次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一股混雜著前世滔天恨意和今生被冒犯的憤怒,
如同熾熱的巖漿,瞬間沖垮了沈青梧所有的理智堤壩。她握著斷簪的手指猛地收緊,
冰冷的玉質(zhì)硌得指骨生疼,卻遠不及她心中那股烈焰焚燒般的痛楚。“周先生?
”沈青梧的聲音異常地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刻意壓制的甜膩,如同暴風(fēng)雨前詭異的寧靜。
她微微歪著頭,目光銳利如刀,穿透門外的雨幕,試圖刺破男人帽檐下的陰影,
“周家……周硯白?”門口的周硯白似乎頓了一下。帽檐微不可察地抬高了半分,
陰影下的薄唇抿成一條更冷的直線。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沉默在濕冷的空氣里蔓延,
只有淅瀝的雨聲敲打著屋檐。沈青梧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只剩下冰封般的寒意。
她向前逼近一步,幾乎要跨出門檻,讓屋檐滴落的雨水濺在鞋面上?!靶??
”她舉起手中那幾截破碎的玉簪,對著昏黃的燈光,讓那斷裂的猙獰和青鸞的凄艷暴露無遺。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每一個字都淬著冰渣,帶著尖銳的諷刺和毫不掩飾的恨意,“周先生,
您這祖?zhèn)鞯膶氊?,是‘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碎的?還是……被人‘親手’掰斷的?
” 她刻意加重了“親手”兩個字,目光如同淬毒的針,死死釘在周硯白身上。
周硯白依舊沉默。帽檐下的陰影更深了。他似乎微微側(cè)了側(cè)身,
仿佛要避開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半晌,那低沉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帶著一種奇異的疲憊和不容置疑的強硬:“價錢隨你。只要求完好如初,盡快。
” 他頓了頓,似乎想補充什么,最終還是只吐出兩個字,“拜托。
”“呵……” 沈青梧發(fā)出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拜托?
前世那杯潑在臉上的紅酒和那聲“蕩婦”的羞辱,此刻在她耳邊尖銳地回響。完好如初?
這沾滿了她前世血淚和屈辱的玉簪,怎么可能完好如初?她心中的恨意如同藤蔓瘋狂滋長,
纏繞住每一寸理智。她猛地收回手,將那冰冷的斷簪緊緊攥在手心,
斷裂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卻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快感?!靶校 鄙蚯辔嗟穆曇魯蒯斀罔F,
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周先生爽快。這活兒,我沈青梧接了!”她盯著陰影中的男人,
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修好它,價錢隨我。但有一個條件——修復(fù)期間,
我如何處置它,用什么方法,您,無權(quán)過問!” 她的目光銳利如鷹隼,
捕捉著對方任何一絲細微的反應(yīng)。周硯白的身影在門口僵立了片刻。
雨水順著他肩頭深灰色的呢料滑落。帽檐下的陰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感受到一種沉甸甸的、壓抑的沉默。過了幾秒,他才緩緩地、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好?!?一個字,干澀沙啞,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澳蔷瓦@么說定了。
”沈青梧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臟。她猛地后退一步,“砰”地一聲,
用力關(guān)上了那扇老舊沉重的木門!門板撞擊門框的巨大聲響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
震得頭頂?shù)陌谉霟襞荻几鴵u晃了幾下,光線明滅不定。
收音機里鄧麗君甜膩的歌聲也被這粗暴的關(guān)門聲打斷了一瞬。隔絕了門外的風(fēng)雨,
也隔絕了那個帶來噩夢和恨意的身影。沈青梧背靠著冰涼粗糙的門板,急促地喘息著,
胸口劇烈起伏。剛才強撐出來的強硬和冷靜瞬間土崩瓦解,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她低下頭,攤開手掌。那三截冰冷的斷玉安靜地躺在掌心,
斷裂的茬口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幽微的光。指尖接觸玉簪的地方,
那詭異的麻意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如同活物般,順著她的指骨、手腕,
絲絲縷縷地向手臂深處蔓延。沈青梧猛地打了個寒噤。她快步走到工作臺前,拉開一個抽屜,
拿出一個深藍色的絨布襯墊盒子,小心翼翼地將那三截斷簪放了進去?!芭距币宦曒p響,
盒蓋合攏,隔絕了那詭異的玉光。然而,前世舞池中那刺骨的冰冷鄙夷目光,
那猩紅的酒液潑在臉上的灼痛感,
還有那聲如同詛咒般釘入靈魂的“蕩婦”……卻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著她,揮之不去。
恨意在心底瘋狂燃燒,幾乎要將她吞噬。她拿起刻刀,想要重新專注于那只光緒粉彩碟子,
可指尖卻抖得厲害,根本無法對準那細如發(fā)絲的裂痕。目光落在那個深藍色的絨布盒子上,
一個念頭如同毒藤般在心底瘋長——修好它?不!她要“修”的,是真相!
她要一層層剝開這玉簪塵封的秘密,她要找出那個男人前世為何如此狠毒羞辱她的原因!
更要看看,今生這個道貌岸然、用金錢開路的“周先生”,在這支破碎的玉簪背后,
又隱藏著怎樣一副偽善的面孔!冰冷的決心,如同毒液,緩慢而堅定地注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再看那盒子,重新拿起鑷子和蟲膠,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碎瓷上。燈光下,
她的側(cè)臉線條緊繃,眼神幽深如寒潭。修復(fù)玉簪,尤其是這種斷裂嚴重、沁痕深入的古玉,
絕非易事。第一步,便是最枯燥也最基礎(chǔ)的清洗。接下來的幾天,
沈青梧幾乎把自己釘在了工作臺前。她拉上了臨街窗戶的藍色粗布簾子,
只留下頭頂那盞白熾燈,在堆滿工具和材料的桌面上投下一圈專注的光暈。
空氣里彌漫著化學(xué)試劑和天然樹脂混合的、有些刺鼻的氣味。她戴上薄如蟬翼的乳膠手套,
用特制的軟毛刷,蘸取極其稀薄的、幾乎無色的中性清洗液,
小心翼翼地刷拭著玉簪的斷口和沁痕深處。那些深褐色的、如同凝固血跡的沁痕,異常頑固。
每一次刷子落下,她指尖接觸玉質(zhì)的瞬間,那股熟悉的、細微的電流般的麻意便會如約而至,
伴隨著一些破碎模糊的閃回畫面——一只骨節(jié)分明、同樣戴著白手套的手,
正用沾著清水的柔軟細布,極其溫柔地擦拭著這支玉簪。那動作輕緩,
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珍視。視線微微上移,能看見對方深色絲綢馬褂的袖口,
一枚墨綠色的翡翠袖扣在光線下流轉(zhuǎn)著溫潤的光澤。那是……周硯白的手?前世的他?不,
這感覺完全不同!那畫面里傳遞出的珍視感,與她記憶中舞池里那雙燃燒著憎惡的眼睛,
截然相反!沈青梧猛地停下動作,心臟在胸腔里不規(guī)律地跳動。她甩甩頭,
試圖將這荒謬的幻象驅(qū)散。是恨意扭曲了感知嗎?她定了定神,換了一支更細的鬃毛刷,
蘸取另一種溶解有機污垢的試劑,繼續(xù)清理青鸞翅膀縫隙里沉積了不知多少年的微塵。
這一次,指尖的麻意陡然變得尖銳!
一股混雜著恐慌、絕望、巨大悲慟的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水,毫無預(yù)兆地沖垮了她的心防!
視野劇烈晃動,模糊一片。耳邊是呼嘯的風(fēng)聲和尖銳刺耳的剎車摩擦聲!
混亂的人聲、驚叫聲、哭喊聲……模糊的背景里,
似乎有高大的、異國風(fēng)格的建筑輪廓一閃而過。她(或者說,
前世的那個“她”)似乎在奔跑,在不顧一切地奔跑,心臟幾乎要炸開!
手中緊緊攥著一樣?xùn)|西,那堅硬冰冷的觸感……正是這支玉簪!“砰!”一聲沉悶的巨響!
緊接著是玻璃碎裂的刺耳聲音!視線猛地天旋地轉(zhuǎn)!劇烈的撞擊感從四面八方傳來!
身體被狠狠拋起,又重重落下!骨頭碎裂般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黑暗如同沉重的幕布,
猛地壓了下來……“呃?。 鄙蚯辔鄲灪咭宦?,手中的細鬃毛刷脫手掉落,
在桌面上彈跳了幾下。她整個人向后踉蹌一步,撞在身后的工具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