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永安侯蕭珩的第三任妻子。在他終于愛上我的那一年，我毫無征兆地暴斃了。
他抱著我逐漸冰冷的尸體，俊美的臉上滿是撕裂般的茫然和痛苦，
一遍遍地問著太醫(yī)：“為什么？阿婉早上還好好的，為什么會突然就沒了？”我飄在半空中，
看著他通紅的雙眼，也想問一句，為什么。后來，滿京城都傳遍了，說我就是個禍水，
克死了自己，也徹底坐實(shí)了永安侯克妻的命。他府上的門檻，再無媒人敢踏足。
我看著他從驚才絕艷的少年將軍，變成了一個終日與酒為伴的頹廢醉鬼。直到一年后，
一位云游四方的天師路過侯府，看著他，長長嘆了口氣，
點(diǎn)破了那個被掩藏在血色里的天機(jī)：“侯爺，你并非克妻，你乃天煞孤星之命，神擋殺神，
佛擋殺佛。此生，凡你所愛，必將為你所噬，不得善終。你的愛，是世間最烈的毒。
”1我的魂魄，是被蕭珩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從身體里震出來的。上一刻，我還靠在他懷里，
聽他給我念新得的話本子，笑著說書里的男主角還沒他一半好看。下一刻，心口一陣絞痛，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睜眼，
我已經(jīng)飄在了半空中。底下，蕭珩抱著我的身體，瘋了一樣地?fù)u晃著，
英挺的眉眼間盡是驚惶與無措?！鞍⑼?！謝婉！你醒醒！你別嚇我！”他的聲音嘶啞，
帶著從未有過的顫抖。太醫(yī)們跪了一地，個個面如死灰，連頭都不敢抬。
“侯爺……夫人她……她已經(jīng)沒氣了……”“胡說！”蕭珩怒吼一聲，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
“滾！都給我滾！一群廢物！”他小心翼翼地將我放回床上，
用指腹輕輕摩挲著我冰冷的臉頰，仿佛我只是睡著了?！鞍⑼?，你定是跟我開玩笑的，
對不對？”“你最喜歡玩笑了，我知道的?！薄澳憧煨堰^來，我把庫房里那對血玉鐲子給你，
你不是念叨了很久嗎？我給你，都給你?！彼f著，聲音卻越來越低，
最后化為壓抑的、絕望的嗚咽。我飄在他身邊，想伸手去碰碰他，
可我的手卻一次又一次地穿過了他的身體。我死了。這個認(rèn)知像一把冰冷的刀子，
刺穿了我虛無的魂靈。怎么會呢？我才十九歲，嫁給蕭珩不過一年。
我們剛剛才……才彼此坦誠心意，他說他愛我。我也以為，我終于等來了我的天光。
可我的天，亮了不過片刻，就徹底黑了。2我的喪事辦得極其倉促，又極其隆重。
蕭珩像是要將所有的愧疚和愛意都補(bǔ)償在這場喪儀里。他用金絲楠木做了我的棺槨，
陪葬品堆滿了半個庫房，甚至向圣上請旨，為我求來了三品誥命的追封。出殯那天，
他一身素白孝衣，親手扶著我的靈柩，從永安侯府，一步一步，走到了城外的皇陵。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可我看得分明，那雙曾裝下過星辰大海的眼眸，
如今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荒蕪。滿京城的百姓都出來看熱鬧。他們不敢大聲議論，
只敢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奥犝f了嗎？永安侯的第三任夫人也死了。”“嘖嘖，
真是可惜了，聽說這位謝氏夫人，美若天仙，性子又好。”“再好有什么用？
還不是個短命的。要我說啊，這永安侯府就是個火坑，誰跳誰死?！薄拔铱床皇呛罡巳?，
是永安侯克妻！你看他前面那兩任，哪個不是年紀(jì)輕輕就沒了？”“可不是嘛，第一任，
鎮(zhèn)國公府的嫡女，成婚三年，病死的。第二任，翰林學(xué)士家的千金，成婚兩年，
失足落水淹死的?，F(xiàn)在這個，才一年啊！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暴斃了！”“造孽啊……這以后，
誰還敢把女兒嫁給他？”這些話像淬了毒的針，一根根扎進(jìn)我的魂魄里。我猛地回頭，
看向人群中那些幸災(zāi)樂禍的臉，恨不得撲上去撕爛他們的嘴?？晌沂裁匆沧霾涣?。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蕭珩，看著他被這些流言蜚語包裹，像一座沉默的孤島。他聽到了，
他一定都聽到了。因?yàn)樗鲋啄镜氖?，指?jié)已經(jīng)捏得發(fā)白，青筋暴起。但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堅(jiān)定地向前走，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送我最后一程。
3下葬之后，我沒有去投胎。我不知道該去哪里，我的魂魄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牽著，
只能在永安侯府的范圍內(nèi)游蕩。大多數(shù)時候，我都待在蕭珩身邊。
他就住在我生前住的“婉兮院”，睡我們一起睡過的床，用我用過的杯子，
整日整日地枯坐著，不說話，也不見人。整個永安侯府，
都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氣沉沉之中。下人們走路都踮著腳，生怕發(fā)出一丁點(diǎn)聲音，
驚擾了這位失魂落魄的主人。他開始酗酒。從前那個清風(fēng)霽月、自律到可怕的蕭珩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胡子拉碴、滿身酒氣的醉鬼。他常常喝得爛醉如泥，抱著我的枕頭，
一聲聲地喊我的名字。
“阿婉……阿婉……”“我好想你……”“你為什么……要丟下我一個人……”每當(dāng)這時，
我都會飄過去，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痛苦的睡顏，心里又酸又澀。蕭珩，你這個傻子。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是我這個“禍水”，敗了你的名聲。是我這個“克夫”的命，
讓你成了全京城的笑柄。4我開始頻繁地回憶起過去?；貞浧鹞壹藿o他的那一天。
我是太傅謝文遠(yuǎn)之女，家中行三，名叫謝婉。我與蕭珩的婚事，是皇上親賜。彼時，
他剛剛死了第二任妻子，克妻的名聲已經(jīng)隱隱傳開。而我，因?yàn)樯桨俗直慌鸀椤傍P格”，
被家族寄予厚望，卻始終找不到門當(dāng)戶對又敢娶我的人家。一道圣旨，
將我們兩個“老大難”湊成了一對。新婚之夜，紅燭高照。我蓋著蓋頭，緊張地絞著手指，
聽著門外喧鬧的敬酒聲漸漸平息，然后是沉穩(wěn)的腳步聲，一步步向我走來。蓋頭被喜秤挑開，
我看到了我的夫君，永安侯蕭珩。他比傳聞中還要英俊。劍眉星目，鼻梁高挺，
一身大紅的喜服襯得他面如冠玉，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沒有半點(diǎn)新婚的喜悅，
只有一片化不開的冰冷和疏離。他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便徑直走向桌邊，
自顧自地倒了一杯合巹酒。“你我皆是身不由己，”他聲音清冷，“這樁婚事，非我所愿，
亦非你所求。從今往后，你安心做你的侯夫人，我不會虧待你。但其他的東西，我給不了。
”我愣住了，心一點(diǎn)點(diǎn)地沉了下去。我早就聽聞他與前兩任妻子感情淡漠，卻沒想到，
他竟連表面的和睦都懶得維持。我低下頭，輕聲應(yīng)了句：“是，臣妾明白?！蹦且灰?，
他睡在了書房。從此，他宿在書房，我住在主臥，我們成了侯府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5我努力地扮演著一個合格的侯夫人。孝敬婆母，打理中饋，善待下人。
我將偌大的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條，人人見了都贊我一聲賢惠能干。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的心里有多空。蕭珩很少回后院，他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軍營，或者在書房處理公務(wù)。
我們偶爾會在飯桌上遇見，他也只是客氣而疏離地問一句：“夫人近來可好？
”我答：“一切都好，勞侯爺掛心?！比缓螅闶且魂嚵钊藢擂蔚某聊?。我婆母，
也就是老侯夫人，對我倒是十分滿意。她拉著我的手，嘆氣道：“阿婉，是珩兒對不住你。
這孩子……自從他父親去后，性子就越發(fā)冷了。前面那兩樁婚事，也讓他受了不小的打擊。
你多擔(dān)待些，他不是壞人?！蔽倚χc(diǎn)頭：“母親放心，我明白的?！蔽颐靼资裁茨?？
我只明白，我的夫君，心里沒有我。他的溫柔和耐心，似乎都隨著那兩位早逝的夫人，
一同埋入了塵土。6轉(zhuǎn)機(jī)發(fā)生在我嫁入侯府三個月后的一天。那日，
京中幾位與我相熟的貴女下帖子，邀我一同去城外的青云寺上香。我本不想去，
但婆母說我整日悶在府里不好，讓我出去散散心。誰知，回來的路上，
我們的馬車竟然遇到了山匪。京畿之地，天子腳下，這簡直是聞所未聞。護(hù)衛(wèi)們拼死抵抗，
但山匪人多勢眾，我們很快就落了下風(fēng)。眼看著一個滿臉橫肉的匪徒舉著大刀朝我劈來，
我嚇得閉上了眼睛，以為自己今日就要命喪于此。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支利箭破空而來，
精準(zhǔn)地射穿了那匪徒的手腕。匪徒慘叫一聲，大刀落地。我驚魂未定地睜開眼，
便看到一騎駿馬疾馳而來，馬上之人，銀甲紅袍，手持長弓，宛如天神下凡。是蕭珩。
他來了。他翻身下馬，長劍出鞘，身形快如閃電，只幾招便將剩下的山匪盡數(shù)解決。
鮮血濺在他的銀甲上，像一朵朵盛開的紅梅。他一步步朝我走來，陽光落在他身后，
為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他走到我面前，脫下自己的披風(fēng)，裹在我身上，
沉聲問：“有沒有受傷？”我搖了搖頭，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不知道是嚇的，
還是感動的。他看著我，眼神復(fù)雜，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他伸出手，
有些笨拙地擦去我臉上的淚水，嘆了口氣：“別怕，我來了?！蹦且豢蹋?/p>
我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擂鼓一般，響徹云霄。7從青云寺回來后，蕭珩變了。
他不再夜夜宿在書房，而是搬回了主臥。雖然我們依舊分床而睡，但他開始會在睡前，
跟我聊上幾句。聊軍營里的趣事，聊朝堂上的紛爭。他話不多，但我聽得津津有味。
他也會關(guān)心我，問我白日里都做了些什么，有沒有受委屈。有一次，我因?yàn)樘幚砀惺鼊?wù)，
跟一個刁鉆的管事媽媽起了爭執(zhí)，氣得晚飯都沒吃。他回來后知道了，二話不說，
就將那個管事媽媽發(fā)賣了出去。然后，他親自下廚，給我煮了一碗陽春面。
面條煮得有些坨了，蔥花也切得大小不一，可那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一碗面。
我一邊吃，一邊掉眼淚。他手忙腳亂地給我擦眼淚，無奈地說：“怎么又哭了？
是我煮得太難吃了？”我搖著頭，哽咽道：“不是，是太好吃了。”他看著我，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笑，像冰雪初融，春暖花開，好看得讓我瞬間失了神。我們的關(guān)系，
就在這一點(diǎn)一滴的相處中，慢慢升溫。他會帶我出城騎馬，會陪我逛街市，
會給我買我喜歡的小玩意兒。他會在我生病時，整夜守在我床邊，親自給我喂藥。
他會在我受了委屈時，毫不猶豫地站在我這邊，為我撐腰。侯府的人都說，侯爺變了，
變得有人情味了。只有我知道，他不是變了，他只是……把他藏起來的溫柔，都給了我。
8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或許有一天，
我們也會有自己的孩子。直到他第一任妻子的忌日。那一天，他破天荒地沒有去軍營，
而是獨(dú)自一人去了城外的墓地?；貋頃r，他喝得酩酊大醉，渾身都散發(fā)著悲傷的氣息。
他抱著我，一遍遍地喊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懊髟隆w明月……”我的心，
像是被針扎了一樣，密密麻麻地疼。趙明月，鎮(zhèn)國公府的嫡女，他的第一任妻子。
傳聞他們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是京城里人人艷羨的一對璧人。可成婚不過三年，
趙明月就因病去世了。原來，他不是天生冷漠。他只是……把所有的熱情和愛戀，
都給了那個叫趙明月的女子。所以，他對我的好，對我的溫柔，
都只是因?yàn)椤沂撬钠拮樱枰粋€侯夫人，需要一個替他打理后院的女人。那晚，
我一夜無眠。第二天，我病了，病得來勢洶洶。高燒不退，昏話連篇。在昏迷中，
我感覺有一雙冰涼的手，一直在撫摸我的額頭。有一個熟悉的聲音，
一直在耳邊焦急地呼喚我的名字?！鞍⑼瘛⑼瘛笔鞘掔瘛５任倚褋頃r，
他正趴在我的床邊，雙眼布滿了紅血絲，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來憔悴不堪。
見我醒了，他眼中迸發(fā)出驚喜的光芒。“你醒了？感覺怎么樣？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很委屈，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他慌了，
手足無措地問：“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我搖著頭，啞著嗓子問他：“蕭珩，
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只有趙明月？”9蕭珩的身體僵住了。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然后，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拔遗c明月，自幼相識。
她是很好，我們曾有過一段很美好的時光。但……那都過去了?！彼粗?，
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認(rèn)真和專注?！鞍⑼瘢瞬荒芤恢被钤谶^去。我現(xiàn)在是你的夫君，
我只想……好好跟你過日子?！薄澳悄阆矚g我嗎？”我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
就這么直勾勾地看著他，問出了這個我自己都覺得可笑的問題。他愣住了，
似乎沒想到我會問得這么直接。他的眼神有些閃躲，薄唇緊抿，沒有說話。我的心，
徹底涼了。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了。我閉上眼，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他，輕聲說：“我累了，
想睡了?！鄙砗螅瑐鱽硪宦晭撞豢陕劦膰@息。然后是腳步聲，他離開了。那之后，
我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溫情，仿佛一夜之間又回到了冰點(diǎn)。他不再回主臥，
又搬回了書房。我們又變回了那對最熟悉的陌生人。10我以為，我們就會這樣耗一輩子。
直到我婆母的生辰宴。宴會上，觥籌交錯，賓客盡歡。作為主母，我強(qiáng)打著精神，
應(yīng)酬著各府的夫人小姐。席間，不知是誰，又提起了蕭珩克妻的傳聞?！耙艺f啊，
這永安侯也是命苦，娶一個死一個，這都第三個了，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說話的是安國公府的夫人，她向來與我婆母不合，此刻說這話，明顯是故意給我難堪。
周圍的人都噤了聲，齊刷刷地看向我，眼神里有同情，有幸災(zāi)樂禍，有看好戲。
我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端著酒杯的手都在發(fā)抖。就在我下不來臺的時候，一只溫暖的大手，
覆在了我的手背上。是蕭珩。他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邊，將我護(hù)在身后。
他冷冷地看著安國公夫人，聲音寒得像冰。“我夫人的命數(shù)，就不勞王夫人費(fèi)心了。
她會長命百歲，與我白頭偕老。倒是王夫人，還是多關(guān)心一下安國公的身體吧，我聽說，
他最近……可是納了不少美妾呢?！卑矅珣謨?nèi)又好色是全京城都知道的秘密，蕭珩這話，
無疑是當(dāng)眾揭了安國公夫人的傷疤。王夫人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氣得說不出話來。
蕭珩不再理她，牽起我的手，對眾人道：“內(nèi)子身體不適，我先帶她回去了，諸位請自便。
”說完，他便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拉著我離開了宴會廳。11回到婉兮院，
我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我的手，還被他緊緊地牽著。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包裹著我的，
讓我莫名地心安?！皠偛拧x謝你?！蔽业椭^，小聲說?！澳闶俏移拮?，我護(hù)著你，
是應(yīng)該的?！彼砷_我的手，聲音依舊清冷，但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他看著我，
忽然問：“你還在生我的氣？”我愣了一下，搖了搖頭。他嘆了口氣，走近一步，
伸手將我攬入懷中。他的懷抱很溫暖，帶著淡淡的松木香，是我貪戀的味道?！鞍⑼?，
”他在我耳邊低語，聲音帶著一絲懊惱和無奈，“我這個人，嘴笨，不會說好聽的話。
那天……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承認(rèn)，我忘不了明月，她是我的過去。
但是你……”他頓了頓，收緊了手臂，將我抱得更緊?！澳闶俏业默F(xiàn)在，和未來?！薄鞍⑼?，
我喜歡你?！薄安皇且?yàn)槟闶俏业钠拮?，不是因?yàn)槟阈枰冶Ｗo(hù)。”“就是蕭珩，喜歡謝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