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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的黃埔1924 雨湖臺之影 155192 字 2025-08-19 20: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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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3月 棉湖近郊

天光未破曉,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依舊死死地壓著大地。凜冽的寒風(fēng),像無數(shù)把淬了冰的小刀,呼嘯著刮過石灘鎮(zhèn)外圍光禿禿的田野和低矮起伏的丘陵,卷起地上的枯草敗葉和冰冷的塵土,狠狠抽打在匍匐在地的士兵臉上、身上??諝饫飶浡鴥鐾恋男葰?、枯草的腐味,還有一種大戰(zhàn)將至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鐵銹般的緊張。

程廷云緊貼著一道冰冷刺骨的田埂,半邊臉頰埋在帶著霜茬的硬土里,刺骨的寒意激得他牙關(guān)微微打顫。他努力睜大雙眼,試圖穿透眼前這墨汁般的黑暗,望向幾百米外那片死寂的、仿佛蟄伏著兇獸的鎮(zhèn)子輪廓——石灘鎮(zhèn)。那里,陳炯明叛軍李易標(biāo)部的一個營,像毒蛇般盤踞著,扼守著通往淡水的要道。鎮(zhèn)子邊緣幾處模糊的輪廓,是敵人臨時用沙包和砍伐的樹木匆匆壘起的簡易工事,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像幾塊沉默的墓碑。

寒冷無孔不入,順著單薄的軍服領(lǐng)口、袖口往里鉆,像無數(shù)冰冷的蟲子啃噬著骨頭縫。他身后,整個排的士兵,和他一樣,無聲地蜷伏在冰冷的土地上,像一群蟄伏在凍土里的幼獸。牙齒磕碰的細(xì)微聲響、壓抑在喉嚨深處的沉重呼吸聲,在這死寂的黎明前被放大,清晰地傳入程廷云的耳中。他側(cè)過頭,目光掃過身邊幾個年輕士兵凍得發(fā)青的臉。一個新兵,嘴唇烏紫,身體篩糠似的抖著,雙手緊緊抱著他那支漢陽造,指節(jié)因?yàn)檫^度用力而泛白,眼神里充滿了對寒冷和未知戰(zhàn)斗的恐懼。

程廷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他深吸了一口帶著冰碴的寒氣,肺部一陣刺痛。他壓低聲音,每一個字都呼出白氣:“穩(wěn)??!都穩(wěn)??!聽我的命令!” 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沉穩(wěn),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寒風(fēng),清晰地送到每一個士兵耳邊。他伸出手,隔著冰冷的軍服布料,用力按了按那個新兵顫抖的肩膀。新兵感受到那手掌傳來的力量和暖意,猛地抬頭看向排長,那雙驚恐的眼睛里,慌亂似乎被強(qiáng)行壓下去一些,多了一絲依賴。

就在這時,死寂的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哨音!緊接著,是連串爆豆般的槍響!“砰!砰砰砰!” 暗紅色的火舌猛地從叛軍那簡陋的工事后面噴吐出來,撕裂了黎明前的黑暗!

“敵襲!隱蔽!” 程廷云嘶吼一聲,身體猛地往田埂下一縮。幾乎是同時,幾顆灼熱的子彈帶著尖嘯聲,“噗噗噗”地鉆進(jìn)他剛才趴伏位置的凍土里,濺起一蓬蓬冰冷的泥點(diǎn),打在他臉上生疼。

“打!瞄準(zhǔn)了打!” 程廷云厲聲下令,聲音被激烈的槍聲瞬間淹沒。他猛地探身,手中的駁殼槍朝著一個噴吐火舌的槍口火光位置“砰砰”就是兩槍。身邊的士兵們也反應(yīng)過來,漢陽造、老套筒沉悶的射擊聲此起彼伏地響起,黑暗中彈道交錯,曳光彈拖著紅色的尾跡,在冰冷的空氣里織成一張死亡之網(wǎng)。叛軍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猛烈火力壓制了一下,工事后的射擊出現(xiàn)了短暫的混亂。

“機(jī)槍!右邊!壓制!” 程廷云敏銳地捕捉到右前方一處工事后面,一挺馬克沁重機(jī)槍沉悶的吼叫突然響了起來,密集的子彈像潑水般掃過來,打得田埂上的凍土和枯草碎屑狂飛亂舞,壓得他這邊抬不起頭。他立刻指向那個方向,對著排里的輕機(jī)槍手大吼。

“得令!” 機(jī)槍手啞著嗓子應(yīng)了一聲,抱著他那挺捷克式,猛地翻滾到旁邊一個稍高的土坎后面,架起槍,“噠噠噠!噠噠噠!” 清脆的連發(fā)聲立刻響起,一串串火舌朝著叛軍的重機(jī)槍位置撲去。兩股金屬風(fēng)暴在空中激烈碰撞,火星四濺。

借著機(jī)槍短暫壓制住敵火力的間隙,程廷云猛地抬頭,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戰(zhàn)場。正前方叛軍那個最大的、依托一座殘破土地廟壘起的工事,火力最為兇猛,像一顆頑固的毒牙。必須拔掉它!否則全連的進(jìn)攻都會被死死釘在這里!

一股滾燙的血?dú)饷偷貨_上頭頂,壓過了刺骨的寒冷。他猛地拔出腰間的駁殼槍,高高舉起,嘶啞的吼聲如同受傷的猛虎咆哮,瞬間蓋過了震耳欲聾的槍炮聲:

“第一排!全體都有!目標(biāo)!正前方土地廟!跟我沖——!”

“殺——!”

積蓄已久的恐懼和冰冷的血液,在這一聲號令下瞬間被點(diǎn)燃,化為最原始的、同歸于盡的狂暴!士兵們從冰冷的土地上猛地彈起,發(fā)出野獸般的怒吼,挺著刺刀,迎著潑面而來的彈雨,如同決堤的洪水,跟著他們年輕的排長,義無反顧地?fù)湎蚰瞧瑖娡轮劳隽已娴墓な拢?/p>

程廷云沖在最前!他像一頭矯健的豹子,身體壓得極低,利用田埂、土坎、炮彈坑,做著迅猛而不規(guī)則的規(guī)避動作。冰冷的空氣被他劇烈起伏的胸膛大口大口地撕扯進(jìn)去,呼出的白氣瞬間被子彈的激波攪碎。耳邊是子彈尖銳的呼嘯聲、炮彈落地沉悶的爆炸聲(雖然稀稀拉拉,但每一次都帶來大地的震顫)、士兵中彈倒下的慘呼聲、還有身后排里兄弟那震耳欲聾的、帶著哭腔和血性的“殺”聲!這所有聲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血液沸騰的戰(zhàn)場交響!

距離在飛速縮短!五十米!三十米!叛軍工事里噴吐的槍口火焰,已經(jīng)能清晰地映亮沙包縫隙后敵人那張因恐懼和瘋狂而扭曲的臉!

就在程廷云猛地躍起,準(zhǔn)備撲向工事下方一個彈坑作為最后的沖鋒掩體時,一枚炮彈在不遠(yuǎn)處爆炸,掀起的破片與氣浪瞬間將他吞沒。他的身體在劇烈騰躍中一個趔趄!他的腳步,因?yàn)檫@出現(xiàn)了極其短暫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凝滯。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被身后洶涌的、灼熱的血潮沖開!

“排長!小心!” 身后傳來士兵驚駭欲絕的嘶喊!

程廷云猛地一個激靈!巨大的危機(jī)感像冰水澆頭!在炮彈的爆風(fēng)中他幾乎是憑借本能,身體猛地向側(cè)前方那個彈坑撲倒!

“噠噠噠噠——!” 一串灼熱的子彈幾乎是貼著他的后背掃過,將他剛才站立位置的凍土打得泥雪飛濺!

他重重地砸進(jìn)冰冷的彈坑里,泥水四濺。顧不上后背火辣辣的灼痛感和冰冷的泥水浸透軍服的刺骨寒意,他猛地抬頭,雙眼瞬間被怒火和決絕燒得通紅!

“手榴彈!” 他朝著身后嘶吼,聲音因?yàn)闃O致的憤怒和殺意而完全變了調(diào),像破鑼般嘶?。?/p>

“排長!” 一個老兵嘶吼著回應(yīng),冒著彈雨,奮力將一枚木柄手榴彈拋了過來!

程廷云穩(wěn)穩(wěn)接住,猛地拉弦!前世訓(xùn)練時的記憶如手榴彈嗤嗤的白煙般瞬間冒出!他看也不看,身體如同彈簧般從彈坑里躍起,手臂在空中劃出一道充滿力量的弧線,將那嗤嗤作響的死亡之物,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近在咫尺的土地廟工事的射擊孔狠狠砸了進(jìn)去!

“轟——?。。 ?/p>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橘紅色的火球猛地從工事內(nèi)部膨脹開來!破碎的木料、磚石、沙包,連同人體殘肢,被狂暴的氣浪高高拋起!整個工事瞬間啞火!濃煙和火光沖天而起!

“沖啊——!” 程廷云第一個從彈坑里躍出,臉上沾滿泥水和硝煙,雙眼赤紅如血,手中的步槍朝著濃煙彌漫的缺口猛烈開火。

“殺——!” 身后的士兵們被這驚天動地的爆炸和排長悍不畏死的氣勢徹底點(diǎn)燃,如同下山猛虎,吶喊著沖過被炸開的缺口,雪亮的刺刀狠狠捅進(jìn)了硝煙彌漫的敵陣!喊殺聲、刺刀入肉的悶響聲、垂死的慘嚎聲,瞬間響成一片!石灘鎮(zhèn)的黎明,被血與火徹底點(diǎn)燃!

硝煙,濃得化不開的硝煙,混雜著刺鼻的血腥味和肉體焦糊的惡臭,像一張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大網(wǎng),死死地籠罩著整個棉湖戰(zhàn)場。大地在持續(xù)不斷的炮擊下痛苦地呻吟、顫抖。每一次炮彈落地,沉悶的巨響都仿佛直接砸在人的心臟上,激起一陣陣生理性的抽搐。天空被炮火映得忽明忽暗,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地壓著,仿佛隨時要塌陷下來,將這血腥的屠場徹底埋葬。

程廷云背靠著一段被炸得只剩下半截的、還冒著青煙的土墻殘骸,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滾燙的砂礫和硝煙,刺激得他肺部劇痛,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眼前陣陣發(fā)黑。他身上的軍服早已破爛不堪,被汗水、泥漿和不知是誰的鮮血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灰色,濕漉漉、沉甸甸地貼在身上。左臂的袖子被彈片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露出下面翻卷的皮肉,血已經(jīng)凝固發(fā)黑,和污垢粘在一起,每一次動作都帶來鉆心的疼痛。他胡亂地用一塊從犧牲戰(zhàn)友身上撕下的、同樣骯臟的布條緊緊勒住傷口上方,粗糙的布條摩擦著傷口,痛得他額角青筋直跳。

他抬起手,用同樣沾滿污血和硝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臉,試圖擦掉糊住眼睛的汗水和塵土,卻只是把臉抹得更花。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咸腥味混合著硝煙的苦澀彌漫開來。他艱難地側(cè)過頭,目光掃過自己身邊這片小小的、依托著殘?jiān)珨啾跇?gòu)筑的臨時陣地。

還能動彈的,算上他自己,只剩下不到十個人了。幾乎人人帶傷。一個士兵抱著被炸斷的腿,蜷縮在墻角,身體因?yàn)閯⊥春褪а鵁o法控制地劇烈抽搐著,牙齒死死咬著一塊破布,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另一個年紀(jì)很小的兵,半邊臉血肉模糊,一只眼睛徹底毀了,僅剩的那只眼睛里,空洞地望著硝煙彌漫的天空,仿佛靈魂已經(jīng)離開了軀體。機(jī)槍手老趙,這個平時總是樂呵呵的山東漢子,此刻趴在機(jī)槍護(hù)盾后面,一動不動,后背上一個拳頭大的血洞,汩汩地往外冒著暗紅的血泡,早已沒了氣息。他那挺心愛的捷克式機(jī)槍,槍管被打得扭曲變形,歪在一邊,像一具冰冷的廢鐵。整個排,從石灘鎮(zhèn)沖出來的生龍活虎的幾十號人,此刻像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揉碎、碾過,只剩下這滿地的殘肢斷臂、散落的武器和無聲流淌的鮮血。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絕望的死寂,只有遠(yuǎn)處零星的槍聲和炮彈的呼嘯提醒著戰(zhàn)斗還在繼續(xù)。

“排長……沒……沒子彈了……” 一個靠在墻根、臉色蠟黃的士兵,顫抖著舉起手中打空了彈倉的漢陽造,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

程廷云的心猛地一沉,像墜入了無底的冰窟。他下意識地摸向自己腰間的駁殼槍彈匣袋——癟的!最后一梭子子彈,在剛才打退敵人一次小規(guī)模試探?jīng)_鋒時,已經(jīng)全部潑灑了出去。他低頭看向腳邊,散落的彈殼在泥濘中閃著微弱的黃銅光澤,像一片片嘲諷的眼睛。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喉嚨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他支撐著殘破的土墻站起身,目光越過低矮的殘壁,望向陣地前方那片被炮火反復(fù)耕耘過的開闊地。煙塵稍散處,可以清晰地看到,穿著土黃色軍服的叛軍士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正利用著彈坑和尸體作為掩護(hù),三三兩兩地重新集結(jié),更多的身影在遠(yuǎn)處的煙霧中晃動,顯然在準(zhǔn)備下一波更大規(guī)模的沖鋒!那密密麻麻的黃點(diǎn),像一片迅速蔓延的、致命的霉菌!

一股冰冷的絕望感,如同毒蛇,瞬間纏繞上程廷云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沒有彈藥,沒有增援,身邊的兄弟非死即傷……難道,這里就是終點(diǎn)?黃埔的夢想,連同石灘鎮(zhèn)的誓言,……一切,都要埋葬在這片無名的焦土上了嗎?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如同冰水般即將淹沒他的頭頂時,一陣激烈到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槍聲和吶喊聲,猛地從陣地右翼傳來!那聲音是如此熟悉,如此猛烈,帶著一種破釜沉舟、一往無前的決絕!

程廷云猛地扭頭望去!

只見右翼那片被炮火炸得如同月球表面的斜坡上,一個熟悉的身影,如同燃燒的流星,正帶著一隊(duì)同樣衣衫襤褸、卻殺氣沖天的士兵,向著叛軍即將成型的沖鋒隊(duì)形,發(fā)起了悍不畏死的逆沖鋒!

是蔣先云!

他身上的軍服同樣破爛,被硝煙熏得漆黑,帽子早已不知去向,短發(fā)根根豎立。他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沖在整個隊(duì)伍的最前方!他的動作迅猛得不可思議,在彈坑間跳躍、翻滾,手中的步槍如同有了生命,每一次點(diǎn)射,都伴隨著一個敵人的倒下!他嘶吼著,那清越的聲音此刻充滿了血性和暴烈,像一把無形的號角,激勵著身后每一個沖鋒的士兵:“黃埔精神!殺身成仁!同志們!跟我上!為了勝利——沖??!”

“為了勝利!沖?。 ?他身后的士兵們爆發(fā)出震天的怒吼,挺著刺刀,迎著敵人密集的彈雨,如同決死的洪流,狠狠撞進(jìn)了叛軍正在集結(jié)的隊(duì)伍中!刺刀見紅的慘烈搏殺瞬間展開!

“先云!” 程廷云失聲驚呼,眼睛瞬間瞪大。他看到了!在蔣先云如同戰(zhàn)神般連續(xù)刺倒兩名敵人,身體因?yàn)榫薮蟮臎_力而微微前傾的瞬間,側(cè)前方一個被尸體半掩著的彈坑里,一個裝死的叛軍士兵猛地探出身,手中一支英制恩菲爾德步槍(陳炯明時有英國帝國主義支持)幾乎頂著蔣先云的腰腹位置,扣動了扳機(jī)!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如此近的距離!

蔣先云的身體如同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猛地向前一個趔趄!他手中的步槍“當(dāng)啷”一聲掉落在泥濘里。程廷云的心臟在這一刻停止了跳動!他看到蔣先云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那里,灰色的軍服瞬間被涌出的、暗紅色的液體浸透了一大片!那紅色,在硝煙彌漫的灰暗背景下,刺目得驚心動魄。


更新時間:2025-08-19 20:17: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