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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亂世墨骨情 南歌少女 129094 字 2025-08-19 20: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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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悅指尖冰涼,如同浸過深秋的井水,被蘇然的手掌緊緊包裹住。

他指腹溫熱,帶著薄繭,輕柔地拂過她眼角,拭去那點微不可察的濕潤。

窗欞透入的光線在他臉上勾勒出堅毅的輪廓,他聲音低沉,卻似磐石落地:

“悅兒,安心等我。這迷霧再濃,我也定為你、為林家,劈開一線天光。”

林悅喉頭哽咽,萬千憂慮化作一聲輕應,只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仿佛這樣就能將自身的力量渡過去:

“萬事小心……家里有我?!?/p>

蘇然點頭,再無多言,轉身踏入門外漸濃的暮色。

林悅倚門而立,目光追隨著他挺拔的背影在庭院青石小徑上漸行漸遠,最終被朱漆大門吞沒。

寂靜的院落里,只余下她心底無聲的祈愿,隨晚風飄散。

蘇然的身影融入都城喧囂的人潮,那封冰涼的匿名信緊貼著他胸口,像一塊沉甸甸的寒鐵。

宣紙的紋理透過薄薄的衣衫,無聲地傳遞著書寫者的惡意與謎題。

他深吸一口氣,混雜著食物、汗水和塵土氣息的空氣涌入肺腑。

紙墨——這條看似微弱的線索,此刻是他手中唯一能刺破黑暗的針。

“文墨齋”的匾額古色古香,跨過門檻,一股沉郁的墨香撲面而來,瞬間隔絕了市井的喧鬧。

光線透過雕花窗欞,在堆滿各式紙張的貨架上投下柔和的光暈。蘇然取出信件,掌柜——一位須發(fā)皆白、眼神卻銳利如鷹的老者——接過,對著光仔細端詳。

他布滿褶皺的手指摩挲著紙面,又湊近嗅了嗅墨痕,最終緩緩搖頭,將信遞回:

“公子,此乃尋常青檀宣,東市‘德隆紙行’、南街‘翰墨坊’,十家有八家都在售賣。墨亦是普通徽墨,筆跡嘛,刻意為之,瞧不出端倪?!?/p>

他語氣篤定,帶著閱盡千帆的淡然。

蘇然并未就此罷休。

他踏進“妙筆軒”,這里窗明幾凈,貨架上的湖筆、徽墨、端硯擺放得一絲不茍。

年輕的掌柜正小心翼翼地為一位富態(tài)商人展示一方帶眼的新硯。

蘇然耐心等待,待商人滿意離去,才上前詢問。

掌柜接過信紙,只掃了一眼,便肯定道:

“公子,此紙小店也有,城南‘集雅軒’、城北‘墨香樓’,皆是尋常貨色。至于這墨,氣味、色澤,確是普通徽墨無疑?!?/p>

他語速很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利落。

離開“妙筆軒”,蘇然又步入“書香閣”。

此處書卷氣更濃,四壁皆是高聳的書架,典籍林立。

柜臺后的老先生戴著玳瑁眼鏡,聽聞來意,接過信件,扶了扶鏡框,湊近了細細審視紙張的纖維走向,甚至用指甲輕輕刮擦紙邊。

半晌,他抬起頭,嘆息般說道:

“公子所尋,如大海撈針。此等宣紙,都城紙鋪每日售出不知凡幾。這墨痕,亦是尋?;漳?,毫無特異之處啊?!?/p>

他語調緩慢,帶著老學究的謹慎與一絲愛莫能助的惋惜。

接連三家,答案如出一轍。

線索仿佛投入水中的石子,連個清晰的漣漪都未激起便沉入水底。

蘇然站在人流如織的街口,午后的陽光帶著灼人的溫度,卻驅不散他心頭的寒意。

正當他凝神思考是否該轉向印刷作坊或墨坊繼續(xù)追查時,一股冰冷的異樣感驟然爬上脊背。

不是一道,而是幾道目光,如同附骨之蛆,粘稠而隱蔽地黏在他身上。

他不動聲色,腳步未停,目光依舊向前,仿佛只是被街邊雜耍藝人的把戲吸引了片刻。

眼角的余光卻如最精密的探針,迅疾而銳利地掃過身后攢動的人頭。

幾個穿著毫不起眼的深灰色短褐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人群的縫隙間若隱若現(xiàn)。

他們動作協(xié)調,彼此間保持著某種無聲的默契,像一張無形之網,悄然向他收攏。

蘇然心中警鈴大作。

他佯作隨意地拐進一條稍窄的偏街,在一家售賣字畫裱糊材料的小店——“裱褙居”前停下腳步。

店內光線昏暗,空氣里彌漫著陳舊紙張、漿糊和灰塵混合的沉悶氣味。

角落堆滿了卷軸和待裱的畫心,顯得擁擠而雜亂。

柜臺后坐著個身形干瘦的中年人,眼神渾濁,正就著昏暗的光線修補一幅破舊的山水畫。

“老板,請看看這紙?!?/p>

蘇然將信紙遞過去。

干瘦老板懶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信紙,又低頭繼續(xù)擺弄他的漿糊刷子,漫不經心道:

“青檀宣,滿大街都是。”

蘇然壓低了聲音,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緊緊鎖住老板渾濁的眼睛:

“那……最近可有生面孔,大量購入此類紙張?或者,專買這種普通徽墨的?”

他特意加重了“大量”二字。

話音未落,老板原本懶散的神情驟然凝固。

渾濁的眼珠猛地一縮,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懼。

他像是被火燙到一般,身體不自覺地朝后縮去,避開蘇然迫人的視線,聲音陡然變得干澀而慌張:

“沒……沒有!小店小本經營,人來人往,哪里記得住!公子問錯人了!”

他語無倫次,手忙腳亂地收拾起桌上的工具,眼神躲閃著,幾乎要縮進柜臺下的陰影里。

“老板,”

蘇然的聲音冷硬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此事非同小可,關乎人命。若能提供有用線索,必有重金酬謝!”

他從袖中取出一小錠銀子,輕輕放在柜臺上,銀光在昏暗中一閃。

然而,那老板卻像見了毒蛇猛獸,看也不看那銀子,猛地站起身,連連擺手,聲音帶著哭腔:

“公子饒命!小人真不知情!真不知情?。 ?/p>

話音未落,他已轉身掀開油膩的布簾,踉蹌著逃進了店鋪幽深的后堂,留下蘇然一人站在昏暗、死寂的店堂中,只有那錠銀子在柜臺上泛著冰冷而諷刺的光。

線索在此徹底斷絕。

蘇然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感帶來一絲清醒的憤怒。

果然!

無形的黑手早已布下羅網,不僅掐斷了可能的線索源頭,更連一絲縫隙都嚴絲合縫地堵死!

他迅速收起銀子和信件,疾步走出這令人窒息的“裱褙居”。

天色不知何時已徹底沉了下去,暮色四合,如濃稠的墨汁潑灑下來。

白日喧囂的街道行人已變得稀稀拉拉,店鋪紛紛打烊,只余下幾盞昏黃的燈籠在風中搖曳,在青石板上投下鬼魅般晃動的長影。

那股被窺伺的感覺不僅沒有消退,反而因夜色的掩護而變得更加粘稠、更加肆無忌憚,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面八方無聲地漫涌上來,帶著濃濃的惡意,幾乎要將他淹沒。

必須甩掉這些尾巴!

蘇然猛地加快腳步,不再掩飾行蹤,身形如離弦之箭,在空曠的街道上疾奔。

他憑借記憶和對都城巷陌的熟悉,專挑七拐八繞的狹窄弄堂。

終于,在一個岔口,他毫不猶豫地折身,閃進一條名為“柳枝巷”的偏僻窄巷。

巷子深不見底,兩側高墻夾峙,墻皮斑駁脫落,爬滿濕滑的青苔,在夜色中散發(fā)著陰冷的霉腐氣息。

頭頂僅剩一線黯淡的天光,腳下是坑洼不平的碎石路,踩上去發(fā)出細微的碎響。

蘇然屏住呼吸,放輕腳步,迅速向巷子深處移動了約莫三四十步,然后猛地停住,側身緊貼在冰冷滑膩的墻壁陰影里,如同一塊融入黑暗的巖石。

他凝神諦聽。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遠處更夫單調而模糊的梆子聲隱約傳來。

難道甩掉了?

蘇然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瞬。

然而,就在這念頭升起的剎那——

“嗒…嗒…嗒…”

極其輕微、謹慎的腳步聲,如同貍貓?zhí)み^枯葉,小心翼翼地踏入了巷口,正朝著他藏身的方向,一步一步地逼近。

聲音不止一個,至少有三人!

蘇然全身肌肉瞬間繃緊,血液沖上頭頂。

他不再猶豫,猛地從陰影中跨出一步,堵在巷子中央,對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厲聲斷喝:

“什么人!藏頭露尾,意欲何為?!”

喝聲在狹窄的巷壁間撞擊回蕩,嗡嗡作響,更顯此地空曠死寂。

回應他的,只有驟然停止的腳步聲,以及一片更加令人心悸的沉默。

巷口方向,黑暗濃得化不開,那幾個灰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有蘇然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在冰冷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

夜風穿過幽深的小巷,卷起地面的浮塵,帶來刺骨的寒意。

蘇然獨立于這被黑暗吞噬的窄巷中央,如同一座孤島。

方才那幾聲鬼魅般的腳步,此刻已徹底消融在無邊夜色里,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緩緩攤開緊握的掌心,指甲在皮肉上留下的月牙形凹痕清晰可見,微微刺痛。

那封匿名信,貼身藏著,此刻卻像一塊烙鐵,灼燙著他的胸膛。

線索,斷了,斷得如此徹底,斷得如此干凈利落,連一絲可供抓握的毛刺都沒有留下。

是誰?

王氏那些盤踞在都城陰影里的爪牙?

亦或是……更深處,更令人不安的勢力?

他們如此如影隨形,如此精準地掐滅每一線微光,究竟在掩蓋一個何等恐怖的秘密?

而寫下這封匿名信、將他引入這漩渦中心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是敵?

是友?

是陷阱的誘餌,

還是絕望中的呼救?

重重迷霧,深不見底。

每一個疑問都像冰冷的鐵鉤,拖拽著他向未知的深淵沉去。

然而,就在這冰冷的窒息感幾乎要攫住他咽喉的瞬間,林悅那雙盛滿憂懼卻又強自鎮(zhèn)定的眼眸,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眼前。

那雙眼睛,曾在無數個家族危難的時刻,成為他心中不滅的燈火。

還有她指尖微涼的觸感,那句“萬事小心”的叮嚀,此刻都化作一股滾燙的暖流,注入他幾乎被寒意凍結的四肢百骸。

蘇然深吸一口帶著霉味和夜露氣息的冰冷空氣,胸膛劇烈起伏,隨即又緩緩歸于平靜。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濃稠的黑暗,投向巷子盡頭那線微弱的、不知通向何方的天光。

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他早已無路可退。

為了那雙眼睛里的光不熄滅,為了那份緊握的信任不被辜負,縱使前路荊棘密布,他也必須劈開一條路來!

他挺直了脊梁,仿佛要將這沉甸甸的夜色也一并扛起。

銳利的目光最后一次掃過巷口那片死寂的黑暗,將那份被窺伺的冰冷觸感牢牢刻入心底。

然后,他毅然轉身,腳步沉穩(wěn)而堅定,踏碎了地上的碎影,一步步向著巷子深處,向著那未知的、危機四伏的黑暗更深處走去。


更新時間:2025-08-19 20:18: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