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尚未能完全驅散林府庭院里的涼意。書房內(nèi),燈燭只燃剩短短一截,燭淚堆疊,
映照著兩張徹夜未眠的臉龐。林悅指尖無意識劃過,
攤在陳舊紫檀木書案上的冰冷令牌——入手沉甸,寒意刺骨。那上面盤踞的紋路,
在搖曳燭光下如同活物,扭曲、糾纏,透著一股令人不安的詭秘?!盁o論如何,
”林悅的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卻像繃緊的弓弦般清晰,“我們都要堅持下去。線索再渺茫,
也定要把它揪出來?!碧K然下頜繃緊,眼底是熬紅的血絲,卻亮得驚人。
他目光膠著在那枚不祥的令牌上:“嗯。天一亮我就動身,喬裝去都城‘百曉樓’。
這鬼東西,總該有人認得它的來路。”他抬手指了指令牌上,最為繁復詭異的一處符號,
“說不定……這就是解開所有亂麻的那把鑰匙?!眱扇四抗庠诨椟S的光暈里短暫交匯,
無需更多言語,一種無聲的盟誓在寂靜中鏗鏘作響。疲憊刻在眉間,但那份決心,
為即將踏入的未知漩渦默默積蓄著力量。晨曦終于穿透了蒙著薄塵的窗紙,
將柔和的金斑灑滿書案。林悅和蘇然早已在書房,那枚令牌依舊躺在光暈中心,冰涼的金屬,
在晨光下竟反射出近乎幽藍的冷芒。林悅指尖拂過凹凸的紋路,
眉心深鎖:“這材質(zhì)非金非鐵,入手寒徹骨髓……絕非尋常之物。這些紋路,
”她指尖停頓在一個蛇眼般的漩渦符號上,“也絕非裝飾,更像是某種……秘語,或者圖騰。
其背后的東西,只怕比我們想的更棘手、更幽深。”蘇然湊得更近,
鼻尖幾乎觸到冰涼的令牌表面,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道細微的刻痕:“符號必有指代,
只是我們尚在門外。百曉樓魚龍混雜,消息最是靈通,或許有人能窺破其中玄機。
”他直起身,“事不宜遲,我這就動身?!毙“雮€時辰后,林府后角門悄然開啟。
一個身影閃出,迅速融入清晨稀薄的人流中。此刻的蘇然,
已徹底變了模樣——一身洗得發(fā)白、打著深色補丁的粗布短褐,沾滿泥污的褲腿挽到小腿,
腳蹬一雙露趾的破草鞋。斗笠壓得極低,遮住大半張臉,露出的下頜和脖頸處,
被特意抹上的鍋底灰和泥垢弄得臟污不堪,散發(fā)著若有似無的汗酸與土腥味。
他微微佝僂著背,步履拖沓,活脫脫一個為生計奔波、疲憊不堪的底層行腳販。臨別時,
林悅追至回廊轉角,院中初綻的玉蘭幽香被晨風送來,她卻渾然未覺,
只緊緊盯著蘇然:“千萬小心!百曉樓那種地方,眼毒的人多如牛毛,一步踏錯便是深淵。
身份……絕不能露!”蘇然停下腳步,在斗笠陰影下對她用力點了點頭。他伸出手,
隔著粗布衣袖,用力握了一下林悅冰涼的指尖,傳遞著無聲的承諾:“放心,我有數(shù)。
倒是你,在府中更要警醒,任何風吹草動,立刻讓阿福傳訊給我!”那短暫卻堅定的觸碰,
帶著粗糲布料的摩擦感,隨即他松開手,再不回頭,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府外小巷的拐角。
看著那破舊的身影徹底融入墻角的陰影,林悅深吸一口氣,將心頭翻涌的擔憂強行壓下。
家族如巨舟航行于驚濤,她必須穩(wěn)住自己的舵盤。她轉身,步履不再匆匆,
卻帶著一種沉靜的緊迫感,沿著熟悉的回廊穿行。雕花的木窗欞外,幾株老梅虬枝斜逸,
花期已過,空留寂寥的綠意。她先尋到了管著庫房鑰匙的王管事。
老人正在庫房前的小院中慢悠悠打著太極,見林悅神色凝重地走近,立刻收了架勢?!巴跏?,
”林悅聲音放得很低,開門見山,“家族幾條要緊的貨道,近來受阻得蹊蹺,您老經(jīng)手多年,
可曾留意到什么不尋常的關節(jié)?
還有……”她小心翼翼地自袖中取出那令牌的拓樣(為免實物暴露),展開在老人面前,
“這種標記,您老可有印象?”王管事渾濁的眼睛湊近拓樣,眉頭擰成了疙瘩,
枯瘦的手指在紙面上劃著那些扭曲的線條。半晌,他重重嘆了口氣,搖頭道:“小姐,
貨道上的風波……老奴耳朵里刮進過幾句風言風語,影影綽綽的,似乎跟都城里頭那幾家,
根深葉茂的‘大樹’脫不開干系??蛇@鬼畫符似的標記,”他指著拓樣上最猙獰的一個圖案,
“老奴這把年紀了,是真沒見過,也從沒聽哪位老伙計提起過。不過……”他頓了頓,
眼中閃過一絲追憶的光,“您或許該去問問老陳頭!他年輕那會兒跟著老太爺走南闖北,
見過的奇事、雜七雜八的東西,比我們這些守庫房的多多了!
”一絲希望的火苗在林悅心中點燃。她謝過王管事,腳步幾乎是小跑著穿過幾重月洞門,
直奔陳老居住的僻靜小院。陳老正弓著腰,在院中那幾盆精心侍弄的蘭草前忙碌,手持小剪,
動作輕柔得像在梳理嬰兒的胎發(fā)。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看清是林悅,忙放下剪子,
在舊布圍裙上擦了擦手:“小姐?您這是……”林悅顧不上寒暄,
直接將那枚冰涼的令牌實體遞到陳老眼前,語氣帶著壓抑不住的焦灼:“陳老,您快看看!
這令牌的標記,您認得嗎?蘇然已冒險去了百曉樓打探,我想著您見識廣博,
或許能給我們指條明路!家族的貨道被卡得死死的,
這令牌……可能就是那只看不見的黑手留下的!”陳老接過令牌,
入手那沉甸甸的寒意讓他眉頭一跳。他湊到晨光更亮處,布滿老年斑的手指極其緩慢地撫過,
每一道紋路的凹陷與凸起,尤其是中心那個,仿佛無數(shù)毒蛇纏繞而成的漩渦符號。
他的眼神從初時的專注,漸漸凝成了深潭般的沉重,眉頭越鎖越緊,
溝壑縱橫的臉上浮起一層驚疑與忌憚交織的陰霾。“小姐……”陳老的聲音干澀沙啞,
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這標記……老奴不敢說十成十認得,但這股子陰邪氣,
這紋路里藏的戾氣……錯不了,老奴年輕那會兒,替老太爺押一趟極險的鏢去南疆,
在邊境黑市上……驚鴻一瞥過類似的印記!”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壓下翻涌的回憶,
“那是一個藏在影子里的組織,名號無人敢提,只知他們專替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門閥,
干些……干些天理不容、見不得日頭的臟活!手段之狠毒,行事之詭秘……”他搖了搖頭,
眼中是深切的憂慮,“小姐啊,沾上這個,怕是滔天的禍事!老奴也只知這點皮毛,
他們真正的巢穴、首腦,那真是云霧里的山,半點也瞧不清!”如同一桶冰水當頭澆下,
林悅渾身一顫,指尖瞬間冰涼。果然!那冰冷的令牌背后,盤踞著如此龐大而黑暗的怪物,
而操縱這怪物的,正是他們一直試圖撼動的龐然大物——士族門閥!那漩渦般的符號,
此刻在她眼中仿佛活了過來,正貪婪地吞噬著光明。都城的喧囂聲浪,
在踏入“百曉樓”那扇油膩厚重木門的瞬間,便如實質(zhì)般轟然拍來。
酒氣、汗味、劣質(zhì)脂粉香、還有烤炙肉食的焦糊氣息,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濁流。
光線昏暗,煙霧繚繞,形形色色的人影在粗木桌椅間晃動,
高聲劃拳的、竊竊私語的、醉眼朦朧趴在桌上的,匯成一鍋滾沸的混沌。
扮作落魄行販的蘇然,努力維持著外表的畏縮與疲憊,目光卻如鷹隼般在渾濁的空氣中逡巡。
他揀了個最角落、緊挨著油膩墻壁的位子坐下,只點了一小碟鹽水煮豆和一壺最劣質(zhì)的濁酒。
耳朵卻像最精密的篩子,
米價飛漲、西城寡婦偷人、南門守卒昨夜又逮了個倒霉的飛賊……嘈雜的信息碎片紛至沓來,
卻無一與他心中所求相關。時間在渾濁的空氣里緩慢爬行。
他注意到鄰桌一個須發(fā)花白的老者,衣著破舊卻整潔,獨自慢飲,
渾濁的老眼時不時精光四射地掃過全場,偶爾與相熟的人點頭示意。這是個老江湖!
蘇然端起那碗渾濁得,看不到碗底的劣酒,狀似踉蹌地挪到老者那桌,
含混著嗓子道:“老……老丈,拼個座兒?這酒……勁兒大,有點上頭了……”他順勢坐下,
半個身子倚著桌子,借機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道:“討……討教您老個事兒?
”他借著桌面的掩護,極其快速地將令牌在老者眼前一晃即收,快得像一道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