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磊書記那道鋼鐵般堅決的命令通過內(nèi)部通訊系統(tǒng)傳達到各個節(jié)點時，整個大連市——這座擁有近六百萬人口、一直以其浪漫與活力著稱的北方明珠——就像一臺被強制按下“緊急制動”按鈕的精密機器，發(fā)出了刺耳的、遍布全城的吱嘎聲。
市中心，人民廣場上，原本璀璨的音樂噴泉戛然而止，巨大的LED屏幕上循環(huán)播放的城市宣傳片被一行簡單的紅底白字取代：“【緊急通告】因遭遇罕見太陽風暴，我市通訊及外部交通暫時中斷。市政府正全力搶修，請廣大市民保持冷靜，切勿信謠傳謠，非必要不外出。”
同樣的通告在電視、廣播、以及所有尚能運作的市內(nèi)公共屏幕上滾動播出。那些剛剛還在抱怨手機沒信號、刷不出朋友圈的市民，在看到這則官方通告后，大部分人陷入了短暫的困惑與不安。太陽風暴？聽起來像個遙遠而高級的科學名詞，但“通訊中斷”和“非必要不外出”的字眼，卻實實在在地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
起初是困惑。在東港的商務區(qū)，剛剛結(jié)束一場路演的金融精英們發(fā)現(xiàn)客戶的款項遲遲沒有到賬，跨國視頻會議的窗口一片漆黑。他們習慣性地咒罵著網(wǎng)絡供應商，直到辦公樓大堂屏幕上那刺眼的紅色通告，才讓他們臉上的嘲弄凝固成錯愕。在西南路的老舊居民區(qū)，大媽們的廣場舞音樂因藍牙音箱失聯(lián)而中斷，她們圍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太陽風暴”這個陌生的詞匯，聽起來像是個不及隔壁老王家水管漏水嚴重的問題。
街頭巷尾，警笛聲開始變得密集。一輛輛閃爍著紅藍警燈的巡邏車駛上主干道，警察們用擴音器重復著通告內(nèi)容，勸導著街上的行人盡快回家。穿著迷彩服的武警戰(zhàn)士出現(xiàn)在電廠、水廠、中心糧庫以及各大醫(yī)院的門口，荷槍實彈的警戒姿態(tài)讓空氣中的緊張氣氛陡然提升了幾個量級。
一座普通的居民樓里，李強一家剛剛吃完晚飯。他正在為無法連接游戲服務器而煩躁地重啟路由器，電視上突然插播的緊急通告讓他停下了動作。
“太陽風暴？真的假的？”他的妻子抱著孩子，憂心忡忡地問，“我媽還在普蘭店呢，這電話也打不通，不知道她那邊怎么樣了?！?/p>
“別瞎想，普蘭店也屬于大連，肯定一起管著呢。政府都發(fā)通告了，應該就是設備問題，過兩天就好了?！崩顝娮焐习参恐?，心里卻犯起了嘀咕。他是個業(yè)余天文愛好者，知道太陽風暴的確能影響通訊，但能讓整座城市的有線和無線網(wǎng)絡，甚至連衛(wèi)星電話都徹底癱瘓，這得是多大的能量級別？而且，為什么只有大連？沈陽、北京的朋友圈一點動靜都沒有……如果全球通訊都中斷了，那才是大新聞。
他下意識地打開電腦，試圖連接本地的一個BBS論壇。出乎意料，論壇居然還能上。帖子已經(jīng)炸開了鍋。
“【置頂】官方消息：太陽風暴，大家別慌！”——這是管理員的帖子。
下面則是各種猜測：
“放屁！太陽風暴能把高速公路給刮沒了？我表哥開車去沈陽，在金州邊界被武警攔回來了，說前面沒路了！”
“我老婆在機場工作，說雷達上，所有飛出去的飛機都在一個固定坐標集體消失了！她快嚇瘋了！”
“樓上別造謠，我朋友在港口，說有船開出去就消失了，跟百慕大三角似的！”
“是不是……我們被什么東西罩住了？一個巨大的罩子？”
“科幻小說看多了吧？我猜是最高級別的軍事演習，信息封鎖了?！?/p>
“演習會把北斗和GPS都屏蔽掉？開什么國際玩笑！
看著這些帖子，李強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他點上了一支煙，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推開窗戶，一股帶著海腥味的、異常清冽的空氣涌了進來。街道上，除了警笛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昔日繁華的夜生活已經(jīng)消失無蹤。這座城市，在一夜之間，變得如此陌生而寂靜。不安的情緒卻在水面之下開始蔓延；
地下指揮中心，深夜
核心會議室里，煙霧繚繞。這里已經(jīng)成了大連市的戰(zhàn)時大腦，二十四小時不間斷運轉(zhuǎn)。王磊、趙立新、陳靜，以及各關(guān)鍵部門的負責人，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但精神卻處于一種亢奮的臨界狀態(tài)。
在他們面前的巨大屏幕上，陳列著這座城市賴以生存的命脈數(shù)據(jù)，每一個數(shù)字都像一把懸在頭頂?shù)睦麆Α?/p>
“糧食儲備，”市發(fā)改委主任推了推眼鏡，聲音沙啞，“我們剛剛完成了對全市戰(zhàn)略儲備庫的二次核對。加上中糧、益海嘉里等企業(yè)庫存和全市流通環(huán)節(jié)存量以及全市各大糧庫的總儲量，加上各大超市、農(nóng)貿(mào)市場的流通存量，經(jīng)過初步估算，按照戰(zhàn)時最低標準，可以滿足全市人口基本口糧需求……維持一百九十天?！?/p>
“太少了?！蓖趵诘闹戈P(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半年左右，聽起來不短，但對于一座被徹底孤立的城市而言，這幾乎就是死亡倒計時。
“這還是最理想的情況，”主任補充道，“這沒計算副食品。我們城市的蔬菜、肉蛋奶高度依賴外部供應，本地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規(guī)模，連滿足十分之一的需求都做不到。最多一個月，市民的餐桌上就會只剩下主食。
“能源呢？”王磊轉(zhuǎn)向下一個負責人。
“燃油是更大的問題，”中石油大連分公司的負責人臉色凝重，“全市的汽油、柴油、航空煤油儲備，優(yōu)先供應軍警、消防、急救和公共交通等關(guān)鍵部門，最多只能維持四十天。如果考慮到發(fā)電……我們城市40%的電力供應依賴燃氣和燃油發(fā)電站，尤其是高峰期的調(diào)峰電站。一旦天然氣管道的殘余壓力耗盡，我們將不得不大規(guī)模限電。”
電力公司的總工補充道：“紅沿河核電站目前運行穩(wěn)定，可以提供全市超過百分之六十的基礎(chǔ)電力保障。目前一二期機組運行穩(wěn)定，但核燃料棒的更換周期是一年半，三號機組的燃料棒按計劃還八個月就要進行更換。我們沒有備用燃料棒，更沒有生產(chǎn)能力?！?/p>
“最緊缺的是特定藥品和高精尖醫(yī)療設備耗材，”衛(wèi)健委主任面色慘白，“比如胰島素、特定抗癌靶向藥、透析液、心臟支架……這些我們城市的儲備量，短則一周，長則一兩個月。我們沒有完整的生產(chǎn)線。這意味著，一段時間后，全市的糖尿病患者、癌癥患者、腎衰竭患者……將面臨死亡?！?/p>
他沒再說下去。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明白那意味著什么。那不是冰冷的數(shù)字，那是幾十萬個家庭，幾十萬條鮮活的生命。這座城市的現(xiàn)代化，建立在一個龐大而精密的全球供應鏈之上。如今，供應鏈被斬斷，這個光鮮亮麗的巨人，內(nèi)部的器官將從最脆弱的那個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衰竭。
一串串冰冷的數(shù)字，將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血淋淋地剖開在所有人面前。這座看似強大、繁榮的現(xiàn)代化都市，實際上是一個高度依賴外部輸送的精密生命體。一旦臍帶被切斷，它的衰亡只是時間問題。
“我們并非全無希望，”一直沉默的陳靜總工程師開口了，她的聲音打破了會議室的死寂，“哭喪解決不了問題。把所有問題都擺出來，不是為了讓我們絕望，是為了讓我們找到解決辦法。我們有大船集團，中國最大的造船廠之一；有瓦軸集團，亞洲最大的軸承生產(chǎn)企業(yè)；有大連機床，曾經(jīng)的‘中國機床之母’。我們擁有一個完整的、雖然在某些領(lǐng)域有所退化，但基礎(chǔ)依然雄厚的工業(yè)體系。我們有幾十萬的產(chǎn)業(yè)工人，有全國頂尖的理工科大學和科研院所。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她站起身，走到屏幕前，調(diào)出一張工業(yè)分布圖?！拔覀儽仨毩⒖踢M行工業(yè)體系的‘戰(zhàn)時重組’。將所有非必要的生產(chǎn)線關(guān)停，全力轉(zhuǎn)向解決三個核心問題：能源、農(nóng)業(yè)、基礎(chǔ)醫(yī)療。我們或許造不出芯片，但我們也許能改造柴油機，讓它燒制乙醇；大連船舶重工，我們能造航母，就意味著我們擁有全國最頂級的金屬冶煉、鍛造和加工能力，可以去制造最基礎(chǔ)的注射器和手術(shù)刀；大連化物所，中科院的王牌，我們或許沒有高級化肥，但可以利用城市污水處理系統(tǒng)，生產(chǎn)有機肥，可以利用城市有機廢物，建立簡易的硝化菌反應堆，去生產(chǎn)最原始的氮肥；
“大連理工大學、海事大學、工業(yè)大學……我們有幾萬名理工科的學生和教授。把他們組織起來！成立農(nóng)業(yè)技術(shù)突擊隊、能源替代方案小組、基礎(chǔ)醫(yī)療器械攻關(guān)組！我們或許回不到2025年，但我們必須用2025年的知識和頭腦，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建立一個能活下去的、屬于我們自己的工業(yè)體系！”
她的話像一針強心劑，讓在座眾人灰敗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絲光亮。
“我同意陳總工的意見，”趙立新沉聲說道，“生存是第一要務。當然，除此之外，還有軍事武器的生產(chǎn)。我建議，立即成立‘戰(zhàn)時生產(chǎn)委員會’，由陳總工牽頭，整合全市的工業(yè)和科研資源。軍方將提供一切必要的安保和人力支持?！?/p>
王磊重重地點了點頭：“就這么辦。另外，聯(lián)系‘遼寧’號的事情，進展如何？”
通訊部門的負責人立刻報告：“報告首長，我們已經(jīng)按照陳總工的方案，將原先用于廣播電視的備用大功率發(fā)射塔進行了改造，理論上可以定向發(fā)射高強度短波信號。第一次呼叫，將在十分鐘后進行。目標，黃海，根據(jù)他們最后一次微弱信號反推的大致方位?！?/p>
公元1642年，金州衛(wèi)，清晨
孫承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衛(wèi)城的。他只記得自己連滾帶爬，在冰冷的荒野里跋涉了一夜。腦海中反復回放著那座聳入云霄的琉璃山、那條奔流不息的鐵盒子長河、以及那只發(fā)出雷鳴咆哮的金屬怪鳥。恐懼、敬畏、迷茫，像三條毒蛇，啃噬著他的理智。
當天邊泛起魚肚白，他終于拖著灌了鉛一樣的雙腿，回到了金州衛(wèi)南門。守城的兵丁看到他失魂落魄、滿身泥污的樣子，都嚇了一跳。
“孫百戶？你這是……撞鬼了？”
孫承宇一把抓住對方的衣領(lǐng)，嘴唇哆嗦著：“快……快帶我去見指揮使大人！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金州衛(wèi)指揮使，祖寬，是遼東將門祖大壽的族侄。他正為糧餉的事情焦頭爛額，聽聞手下一個百戶瘋瘋癲癲地求見，本不想理會。但當親兵將孫承宇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描述了一遍后，他還是不耐煩地讓人把他帶了進來。
“孫承宇！你不在海邊巡防，跑回來作甚？看你這副鬼樣子，是把軍餉都喝到婆娘肚子里，沒臉見弟兄們了嗎？”祖寬坐在堂上，粗聲粗氣地呵斥道。
孫承宇“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大人！小人不敢！小人……小人昨日在海邊巡邏，親眼得見……神跡！”
“神跡？”祖寬嗤笑一聲，堂下的幾個親兵也跟著哄笑起來。
“千真萬確！”孫承宇急得快要哭出來，“昨日午后，天崩地裂，海覆天翻！等小人醒來，那海邊……海邊一夜之間，拔地而起一座……一座天宮！比京城的皇宮還要高大百倍！全是琉璃和鋼鐵所鑄，高聳入云！里面住著無數(shù)神仙，駕馭著不用牛馬就能飛奔的鐵車，還有……還有能鳴于九天的鐵鳥！”
他越說越激動，將自己所見的一切，用他貧乏的詞匯竭力描繪出來。
堂上的笑聲漸漸平息了。祖寬的臉色也由嘲諷變得凝重起來。他盯著孫承宇的眼睛，那里面是純粹的、不摻任何雜質(zhì)的恐懼，絕不是裝出來的。
“你說的，可是實情？”祖寬的聲音低沉下來，“謊報軍情，可是要殺頭的！”
“小人敢以項上人頭擔保！同去巡邏的弟兄們也都看見了，只是他們都嚇破了膽，四散奔逃了！大人若不信，可派人去查！就在那金州灣南岸，一眼就能望見！”
祖寬沉默了。他不是個相信鬼神的人，但孫承宇的描述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一夜之間造出一座城？這絕非人力所能為。難道真是……建奴使了什么妖法？或者……是上天對大明朝的警示？
他站起身，在堂上來回踱步。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屬實，其意義無法估量。如果是假的，孫承宇一定瘋了。
“來人！”祖寬終于下定決心，“傳我將令，點齊五十名家丁，備好快馬！我倒要去親眼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我金州衛(wèi)的地盤上裝神弄鬼！”
公元2025年，地下指揮中心 & 黃海
“各單位注意，‘啟明一號’呼叫程序啟動。倒計時開始，十，九，八……”
技術(shù)人員的聲音在指揮中心內(nèi)回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三，二，一，發(fā)射！”
隨著一聲令下，位于大連市郊一座山頂上的巨大發(fā)射塔，發(fā)出一陣低沉的嗡鳴。無形的電波，凝聚成一股強大的能量束，刺破夜空，射向茫茫黃海。
與此同時，在漆黑的海面上，“遼寧”號航母的艦橋上，氣氛同樣緊張。艦長林濤和幾名核心軍官圍著一臺被臨時架設起來的老式短波電臺。自從發(fā)現(xiàn)自己被拋入這個陌生的時空后，他們就一直在嘗試用最原始的方式聯(lián)系陸地。
突然，電臺的揚聲器里，一陣雜亂的噪音中，響起了一段清晰的、重復的、如同天籟般的電子音。
“滴…滴滴…滴滴滴…”——這是最基礎(chǔ)的摩爾斯電碼，內(nèi)容是“D-L”，大連的縮寫。
“接通了！是陸地的信號！”通訊官激動得大喊。
林濤一把搶過話筒，用盡全力吼道：“這里是‘遼寧’號！聽到請回答！重復，這里是海軍‘遼寧’號航母戰(zhàn)斗群！我們請求確認你們的身份！”
電波穿越時空的屏障，在零點幾秒后，抵達了地下指揮中心。
趙立新的聲音通過同一個頻道，清晰地傳回：“‘遼寧’號，這里是大連市戰(zhàn)時聯(lián)合指揮部。我是北部戰(zhàn)區(qū)趙立新。歡迎回家，同志們?！?/p>
“回家……”林濤喃喃地重復著這兩個字，這位在驚濤駭浪中都未曾動容的鐵血艦長，此刻眼眶竟有些濕潤。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雙方以最高效率交換了信息。陸地確認了艦隊的存在與位置，艦隊確認了陸地的遭遇與現(xiàn)狀。拼圖的最后一塊，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林艦長，”趙立新說道，“現(xiàn)在情況已經(jīng)明朗。我們，大連市與你們航母戰(zhàn)斗群，是目前已知的、僅存的21世紀人類集群。我們必須何二為一。你們有多少人？物資情況如何？”
“戰(zhàn)斗群滿編，共六千三百余名官兵。我們攜帶的彈藥充足，但食物和淡水只能維持滿員狀態(tài)下兩個月。最關(guān)鍵的是，我們失去了艦載機的作戰(zhàn)半徑指引，在沒有衛(wèi)星導航的情況下，‘飛鯊’們無法進行超視距作戰(zhàn)?！?/p>
“明白了。”趙立新立刻與王磊對視一眼，后者果斷地點了點頭。
“我命令，”趙立新對著話筒，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遼寧’號戰(zhàn)斗群，立即放棄外海游弋，向大連港靠攏。我們將以大連港為母港，建立海陸一體的聯(lián)合防御體系。你們的‘飛鯊’，將是我們的‘眼睛’和‘拳頭’。你們的人員，將是我們寶貴的技術(shù)力量。重復，立即向大連港靠攏！”
“是！”林濤的回答斬釘截鐵，“‘遼寧’號，收到！”
掛斷通訊，指揮中心內(nèi)響起了一陣壓抑的歡呼。在無盡的絕望中，他們終于找到了一個強大的、來自“自己世界”的盟友。
王磊看著屏幕上重新恢復平靜的地圖，對趙立新說：“第一步，聯(lián)系上了。第二步，就該是探索了?，F(xiàn)在，我們必須知道，我們到底掉進了一個怎樣的世界里。那支地面?zhèn)刹煨￡?，可以出發(fā)了?！?/p>
趙立新點點頭，拿起了通往地面部隊的電話：“命令‘探路者一號’，按原計劃出發(fā)。記住你們的任務——不求戰(zhàn)斗，只求觀察。我要知道邊界外面那片森林里，到底有什么。”
夕陽映照下的城市邊境，三輛經(jīng)過改裝的“猛士”裝甲偵察車，在暮色中緩緩停在了沈大高速公路的斷頭處。前方，平整的八車道柏油路面，就像被一把無形的巨刃齊刷刷斬斷，與一片蒼茫而原始的森林無縫銜接。
車門打開，十二名全副武裝的偵察兵跳下車。他們隸屬于北部戰(zhàn)區(qū)最精銳的特種偵察營，隊長是一名叫做“山貓”的上尉。
“開啟環(huán)境監(jiān)測儀，”山貓的聲音通過骨傳導耳機，清晰地傳到每個隊員耳中，“檢查空氣成分、輻射水平、微生物樣本?！?/p>
“報告隊長，空氣含氧量比標準值高2%，二氧化碳濃度偏低，負氧離子爆表。無有害氣體，無異常輻射。這里……空氣好得不像話?！币幻爢T半開玩笑地匯報。
山貓沒有笑。他走到那條涇渭分明的邊界前，蹲下身。一邊是堅硬冰冷的瀝青，另一邊是濕潤松軟的泥土，長滿了不知名的蕨類植物。他伸出戴著戰(zhàn)術(shù)手套的手，觸摸了一下那片土地。是真實的，帶著泥土的芬芳和植物根莖的氣息。
“‘鷹眼’，無人機升空，進行低空偵察。‘蝰蛇’、‘獵犬’，你們跟我來，我們進去一百米。其余人原地警戒，保持通訊?！?/p>
山貓端著自動步槍，第一個踏入了那片屬于1642年的森林。
腳下踩著厚厚的落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參天的古木遮蔽了天空，林間光線昏暗，充滿了原始而野性的氣息?？諝庵袕浡迟|(zhì)和草木的清香，偶爾夾雜著某種野獸留下的腥臊味。這里的一切，都與他們記憶中那個被人類改造得面目全非的世界截然不同。
“隊長，看那邊！”一名隊員突然低聲驚呼。
山貓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散落著幾件破爛的衣物和一把銹跡斑斑的腰刀。旁邊，還有幾灘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的血跡，以及一些巨大的、無法辨認的野獸足印。
“是昨天失聯(lián)的那個裝甲車小隊留下的……”山貓的心一沉。看來這片看似寧靜的原始森林，潛藏著他們無法想象的危險。
就在這時，他的耳機里傳來了無人機操作員“鷹眼”緊張的聲音：“隊長！無人機發(fā)現(xiàn)目標！在你們東北方向，大約五公里處，有一座……古代的城池！土墻，有旗幟！城墻上……有活人！他們……他們穿著古代的盔甲，拿著刀槍！”
這條信息，如同一道驚雷，在所有隊員的腦海中炸響。
與此同時，金州衛(wèi)，南城墻下，祖寬策馬立在一處高坡上，身后是五十名披堅持銳的精銳家丁。他舉起單筒望遠鏡，望向?qū)O承宇所說的“天宮”方向。
起初，他只看到一片在海風中起伏的丘陵。但當他將望遠鏡的焦點對準更遠的海灣時，他的呼吸，瞬間凝固了。
那是一幅任何畫師都無法描繪、任何言語都難以形容的景象。
無數(shù)座由鋼鐵與琉璃構(gòu)成的“山巒”，在夕陽的余暉下，反射出凡人不敢直視的金色與銀色的光輝。那些“山”的表面光滑如鏡，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透明洞穴。整個建筑群的輪廓清晰、線條筆直，充滿了某種凡人無法理解的、冷酷而威嚴的秩序感。
他看到了那條橫跨海灣的鋼鐵巨橋，看到了那片在城市中心如同綠色翡翠般嵌入的巨大廣場，甚至能隱約看到那些在他看來如同鬼魅般在黑色“坦途”上無聲滑行的鐵盒子。
他身后的家丁們也看到了，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呆立在原地，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拳頭。一些人已經(jīng)開始渾身發(fā)抖，小聲念叨著“佛祖保佑”。
孫承宇跪在祖寬的馬前，顫聲道：“大人……小人沒有撒謊……”
祖寬沒有理他。他只是死死地盯著那片“神國”，大腦一片空白。他戎馬半生，見過尸山血海，也見過建奴的兇悍，但他從未有過像現(xiàn)在這樣，發(fā)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
這不是妖法。妖法是混亂的，邪惡的。而眼前的景象，雖然詭異，卻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秩序與力量。那種感覺，就像一個凡人，無意中瞥見了天庭的一角。
夜幕，開始緩緩降臨。
然后，祖寬看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就在太陽完全沉入地平線的那一刻，那座寂靜的、在暮色中顯得有些灰暗的“神國”，突然之間，被點亮了。
先是零星的幾點光芒，如同螢火。緊接著，成千上萬、數(shù)以百萬計的光點，在同一時間，轟然綻放！那些“巨山”的每一個“洞穴”都亮了起來，那些黑色的“坦途”兩旁亮起了兩條璀璨的光帶，那座鋼鐵巨橋更是通體發(fā)光，如同一條橫臥在海面上的星河。
整座城市，在幾秒鐘之內(nèi)，變成了一片由光芒構(gòu)成的、輝煌到令人目眩的海洋。那光芒比月光更皎潔，比星光更璀璨，將半個夜空都映照得如同白晝。
“啊——！”
祖寬身后，一名年輕的家丁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喊叫聲，手中的長槍掉落在地。其他的人有些站在原地，有些已經(jīng)跪了下來，微張著嘴呆愣愣的看著前方。
祖寬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手中的望遠鏡“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然后又被那片無盡的光芒重新塑造。
他也是雙膝一軟，從馬背上滑了下來，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知道，那絕非凡人所能擁有。
良久，他才從那極致的震撼中找回一絲理智。他扶著親兵的手，顫抖著站起來，重新?lián)炱鹜h鏡。
他看到了，在那片光海的邊緣，有幾個微小的、移動的、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光點，正在朝著他的方向緩慢移動。
那是……“探路者一號”裝甲車隊開啟的紅外大燈。
祖寬瞳孔猛縮。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對身后那些仍在呆愣的家丁們，發(fā)出了他面對新世界的第一個，也是最本能的命令：
“傳令下去！封鎖……封鎖所有通往那片……‘光?！牡缆?！任何人不得靠近！違令者……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