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的時候,鍵盤上還沾著半塊沒吃完的餅干。顯示器藍光映著股票走勢圖,
綠色的曲線像條毒蛇,纏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手機在桌角震動,
是林晚的消息:「今晚同學聚會,你真的不來嗎?」指尖懸在屏幕上方,我打了個哈欠。
連續(xù)熬了三個通宵盯盤,視網(wǎng)膜像蒙著層白霧,連「回不去」三個字都敲得歪歪扭扭。
窗外的天已經(jīng)泛白,我揉著發(fā)僵的肩膀站起來,想沖杯咖啡,
心臟卻突然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劇痛炸開的瞬間,我最后看到的是桌角那張合影。
林晚穿著學士服,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挽著我的胳膊在櫻花樹下晃。那時我們都以為,
畢業(yè)就是永遠的開始。再次睜開眼時,世界變成了毛茸茸的橘色。
鼻尖縈繞著消毒水和灰塵混合的味道,我動了動爪子,
才發(fā)現(xiàn)自己蜷縮在小區(qū)垃圾桶旁邊的紙箱里。三只和我一樣毛茸茸的小家伙擠在身邊,
其中一只正踩著我的尾巴打呼?!高鳎俊刮以噲D喊出「這是哪兒」,
喉嚨里卻只發(fā)出細弱的奶音。陽光透過紙箱縫隙照進來,在我爪子上投下光斑。
我盯著那團粉粉嫩嫩、帶著尖爪的東西發(fā)呆,終于接受了一個離譜的事實:我,
三十五歲的周明,猝死之后,變成了一只剛出生沒多久的橘貓。紙箱被人踢了一腳,
我嚇得縮成一團。穿環(huán)衛(wèi)服的阿姨掀開蓋子,皺著眉嘟囔:「又是誰家扔的貓崽。」
她的手伸進來時,我聞到了她袖口沾著的豆?jié){味,突然想起林晚總愛在早上煮豆?jié){,
說我胃不好要少喝咖啡。就在我被扔進垃圾袋的前一秒,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阿姨,
等一下!」我僵住了。那雙白色帆布鞋停在紙箱前,褲腳沾著點泥漬。接著,
一張我刻在骨子里的臉探了進來 —— 林晚的頭發(fā)留長了,扎成松松的馬尾,
額前碎發(fā)被風吹得亂動。她比三年前清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笑起來時,
右邊嘴角的梨渦還是和從前一樣?!负眯“。顾⌒囊硪淼匕盐冶饋?,
指尖觸到我肚皮時,我忍不住抖了抖,「跟你有緣,以后就叫你小橘吧?!?/p>
我被她揣在衛(wèi)衣口袋里帶走了。隔著布料,我能聽到她的心跳聲,
和從前我們一起窩在沙發(fā)上看電影時,靠在她胸口聽到的節(jié)奏一模一樣。
林晚的家在老小區(qū)的六樓,沒有電梯。她爬得氣喘吁吁,中途在三樓平臺停下來揉膝蓋,
我從口袋里探出頭,看到她后腰貼著塊止痛貼 —— 她上學時就有腰肌勞損,
我總笑她坐沒坐相,卻從沒幫她揉過一次?!傅郊依??!顾崎_防盜門,
玄關(guān)處擺著兩雙拖鞋,一雙是她的粉色小熊款,另一雙是灰色的,碼數(shù)和我從前穿的一樣。
我的心猛地一揪,那是我買的,分手時太匆忙,忘了帶走。屋子還是老樣子。
陽臺上的綠蘿爬滿了欄桿,書架第三層擺著我們一起拼的星空燈,
連沙發(fā)上那個掉了只眼睛的兔子抱枕都還在 —— 那是我送她的第一個生日禮物,
被我煙頭燙了個洞,她卻一直沒舍得扔。林晚把我放在鋪著舊 T 恤的紙箱里,
轉(zhuǎn)身去沖奶粉。我認出那件灰色 T 恤,是我大學時的籃球隊服,背后印著我的號碼。
她蹲下來喂我時,頭發(fā)垂在我臉上,帶著淡淡的梔子花香,和她慣用的洗發(fā)水味道一樣。
「慢點喝,沒人搶?!顾妹藓炚褐蹋稽c點抹到我嘴邊,指尖的溫度暖得我想哭。
夜里我被凍醒,聽見客廳有動靜。林晚坐在沙發(fā)上,筆記本屏幕亮著,她正在改設(shè)計圖,
時不時按按后腰。桌上放著半碗沒吃完的面條,雞蛋煎得焦黑 —— 她還是不會做飯,
以前都是我做給她吃。我跳下紙箱,一瘸一拐地蹭到她腳邊。她低頭看見我,愣了一下,
把我抱進懷里:「小橘也醒了?是不是冷了?」她的手輕輕順著我的毛,
動作溫柔得像在撫摸易碎的珍寶。電腦屏保突然跳出來,是我們分手前拍的照片。在海邊,
我把她扛在肩上,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林晚飛快地按掉屏幕,
拿起桌邊的藥瓶倒出兩顆白色藥片,就著冷水咽下去。我認出那是安眠藥。
日子在貓糧和呼嚕聲里溜走。我漸漸長大,從能捧在手心的小奶貓,變成了只圓滾滾的胖橘。
林晚總說我吃太多,卻還是每天在貓糧碗里堆得像座小山,
偶爾還會給我開罐金槍魚罐頭 —— 那是我以前最愛吃的,她總嫌貴不讓我多買。
她換了份工作,在廣告公司做策劃,經(jīng)常加班到深夜。每次她拖著疲憊的身體打開門,
我都會叼著她的拖鞋蹭到門口。她會彎腰抱起我,把臉埋進我毛茸茸的脖子里,
悶聲說:「小橘,今天好累啊?!褂写嗡龖昊貋?,醉得站不穩(wěn)。鑰匙插了半天沒插進鎖孔,
我蹲在門內(nèi)急得喵喵叫。她終于跌進來時,把我抱得很緊,
酒氣混著眼淚打濕我的毛:「周明,我好像…… 還是忘不了你。」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
她把臉貼在我頭上,聲音含糊:「他們都說是你對不起我,說你眼里只有錢…… 可我知道,
你只是太想給我好生活了?!顾种竸澾^我背上的毛,「但你知不知道,
我想要的從來不是大房子啊?!刮也渲哪橆a,喉嚨里發(fā)出嗚咽。對不起,林晚。
我現(xiàn)在才明白。那年我們分手,是因為我把準備付首付的錢投進了股市。
她哭著問我為什么不跟她商量,我說等賺了錢就買帶陽臺的房子,讓她在家種滿花。
她說:「周明,你看看你現(xiàn)在,眼里除了錢還有什么?」我當時覺得她不懂我,
吼了句「我這么拼還不是為了你」,摔門而去。后來股市暴跌,我想道歉,
卻發(fā)現(xiàn)她換了手機號,搬了家。我像個瘋子一樣找了她三個月,最后在同學聚會上看到她,
身邊站著個溫文爾雅的男人。我以為她過得很好??涩F(xiàn)在我知道,她還是會在加班到凌晨時,
對著空蕩蕩的屋子發(fā)呆;會在路過我們常去的那家面館時,站著看很久;會在整理衣柜時,
對著我的舊襯衫掉眼淚。周末她偶爾會帶男人回家。第一次是那個在聚會上見過的男人,
叫陳凱,做醫(yī)生的,說話溫聲細語。他坐在沙發(fā)上時,
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個掉了眼睛的兔子抱枕,林晚笑著說:「沒事,那是我撿的,
扔了好幾次都沒舍得。」陳凱給她帶了束向日葵,說她最近總加班,看些亮色能心情好點。
他給她剝橘子時,把橘子絡(luò)都剔得干干凈凈,我突然想起林晚不愛吃橘子絡(luò),
這個細節(jié)我以前總忘。他們聊工作,聊電影,聊小時候的趣事,氣氛融洽得像幅畫。
我蹲在貓爬架上,看著陳凱幫林晚擰緊松動的衣柜門,
看著他把她掉在地上的頭發(fā)撿起來扔進垃圾桶,突然覺得,這樣也挺好的。陳凱走的時候,
林晚送他到樓下。我扒著窗戶往下看,陳凱說:「下次別老吃外賣,我給你帶點餃子放冰箱?
」林晚笑著點頭,眼里有我很久沒見過的輕松。她回來時,看到我蹲在窗臺上,
戳了戳我的臉:「小橘,你是不是不喜歡陳醫(yī)生?」我扭過頭,假裝看窗外的麻雀,
尾巴卻誠實地耷拉下來。其實我不是不喜歡他,我是羨慕他。他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邊,
能為她剝橘子,能在她擰不動瓶蓋時伸出手,而我只能做只貓,在她難過時蹭蹭她的手心。
深秋的一個雨夜,林晚突發(fā)急性闌尾炎。她疼得蜷縮在沙發(fā)上,臉色慘白,
想拿手機卻動不了。我急得在她身邊轉(zhuǎn)圈,跳上茶幾把手機扒到地上,用爪子按亮屏幕,
可我不知道她的密碼。「小橘……」她抓著我的爪子,聲音發(fā)抖,
「幫我…… 叫救護車……」我沖到門口,用身體撞門,又跳起來扒門把手,可門紋絲不動。
雨聲太大,我的叫聲被淹沒在雷鳴里。林晚的呼吸越來越弱,我跑到她身邊,
用舌頭舔她的臉,眼淚混著雨水從眼角滑落 —— 原來貓也會哭。不知過了多久,
門突然被敲響。陳凱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手里拿著藥箱:「我打電話你沒接,
不放心過來看看?!顾吹缴嘲l(fā)上的林晚,臉色一變,抱起她就往樓下跑。
我跟在他們身后沖下樓,看著救護車閃著藍光消失在雨幕里,突然覺得很冷。
林晚住院的那幾天,陳凱每天都來。他給她帶小米粥,幫她擦手,讀新聞給她聽。
林晚笑著說:「你不用天天來的,我一個人可以。」陳凱剝著蘋果說:「反正我下班也沒事。
」我蹲在病房窗臺上,看著陳凱把林晚掉在枕頭上的頭發(fā)一根根撿起來,
突然想起有次林晚發(fā)燒,我嫌醫(yī)院消毒水味難聞,讓她自己打車去看醫(yī)生,
自己在家打了通宵游戲。出院那天,陳凱牽著林晚的手走出醫(yī)院。陽光照在他們身上,
林晚笑起來,梨渦里像盛著星光。我跟在他們腳邊,看著陳凱幫她提包,幫她擋開自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