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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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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內(nèi)侍總管李德全驚慌失措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他帶著一群侍衛(wèi)太監(jiān),提著水桶,狼狽不堪地沖了過來,撲跪在蕭熾腳邊,“陛下您沒事吧?奴才護(hù)駕來遲!奴才該死!這火……”

李德全的話戛然而止。因?yàn)樗吹搅宋遥吹搅宋依仟N不堪的樣子,更看到了蕭熾此刻失魂落魄、面無人色的狀態(tài)。

空氣死一般寂靜。只有火焰燃燒的噼啪聲。

蕭熾像是沒聽見李德全的話,他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在我臉上,那眼神復(fù)雜得讓人窒息。

終于,他動了。

不是對我,而是對著跪在地上的李德全。他的聲音極其低沉,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傳太醫(yī)?!?/p>

李德全一愣,下意識抬頭:“陛下,您受傷了?傷哪兒了?”

“給她看!”蕭熾猛地指向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失控的暴戾,眼神卻依舊死死盯著我,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幾乎要溢出來,“立刻!馬上!把她……給朕帶回……紫宸殿偏殿!”

紫宸殿?那是皇帝的寢宮!偏殿也是他日常起居的地方!

李德全和周圍所有的侍衛(wèi)太監(jiān)都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向我,又看看狀若瘋狂的皇帝。

我也愣住了。帶我去他的寢宮?他想干什么?繼續(xù)羞辱?還是……

“陛下……”李德全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充滿了驚疑不定。

“聾了嗎?!”蕭熾猛地回頭,那眼神像要吃人,猩紅一片,“朕說!帶她走!現(xiàn)在!”

他的暴怒驚醒了所有人。

“是!是!奴才遵旨!”李德全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地起來,指揮著兩個小太監(jiān),“快!快扶……扶這位……”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稱呼我,“扶這位主子去偏殿!小心點(diǎn)!去請?zhí)t(yī)!快!”

兩個小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過來,想扶我。

“滾開!”蕭熾突然厲喝一聲,嚇得那兩個小太監(jiān)噗通跪倒在地。

他自己卻一步跨到我面前,在我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猛地彎下腰,手臂穿過我的腿彎和后背——

他竟然,把我打橫抱了起來!

身體驟然騰空,落入一個堅硬而滾燙的懷抱。隔著薄薄的衣衫,我能感覺到他胸膛劇烈的起伏和那強(qiáng)健有力的心跳,咚咚咚,敲打著我的耳膜,帶著一種近乎狂暴的節(jié)奏。

濃烈的龍涎香混合著煙塵的氣息,瞬間將我包圍。

我僵住了,渾身的血液似乎都沖向了頭頂。屈辱和憤怒讓我瞬間掙扎起來:“放開我!蕭熾!你放開!”

“閉嘴!”他低吼一聲,手臂收得更緊,像鐵箍一樣,不容我絲毫反抗。他抱著我,大步流星地穿過混亂的救火人群,穿過目瞪口呆的侍衛(wèi)太監(jiān),朝著遠(yuǎn)離火場的、燈火通明的紫宸殿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又快又穩(wěn),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霸道。一路上,我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驚駭、探究、難以置信的目光投射在我們身上,像針一樣扎著我。

他把臉繃得死緊,下頜線咬得如同巖石。眼睛直視前方,看也不看我。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抱著我的手臂,那肌肉繃得有多緊,那輕微的顫抖,透過衣衫清晰地傳遞過來。

他在抖?因?yàn)閼嵟??還是……別的?

紫宸殿偏殿。燈火通明,溫暖如春,熏著清雅的松木香,與冷宮的破敗陰冷是天壤之別。

我被蕭熾近乎粗暴地放在了那張寬大、鋪著厚厚錦褥的軟榻上。動作看似粗魯,落下去時卻意外地……有股小心翼翼的緩沖?

他立刻直起身,像被燙到一樣后退了兩步,拉開了距離。高大的身影背對著我,站在搖曳的燭光里,肩膀繃得筆直。

太醫(yī)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進(jìn)來的,后面跟著同樣臉色煞白的李德全。

“陛下,太醫(yī)來了!”李德全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蕭熾猛地轉(zhuǎn)過身。他的臉色依舊難看,蒼白中帶著一絲不正常的潮紅,眼神銳利如刀,掃過跪在地上的太醫(yī)。

“給她看!”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仔細(xì)看!若有半點(diǎn)閃失,朕要你的腦袋!”

“是!是!微臣遵旨!”太醫(yī)嚇得汗如雨下,連聲應(yīng)著,手腳并用地爬到榻前,拿出脈枕,“請……請貴人伸出手?!?/p>

我木然地伸出手腕,放在脈枕上。整個過程,蕭熾就站在幾步之外,一動不動,像一座沉默的火山。他的目光,像實(shí)質(zhì)一樣沉甸甸地壓在我身上,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專注和……緊張?

太醫(yī)屏息凝神,指尖搭上我的脈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偏殿里靜得可怕,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太醫(yī)壓抑的呼吸聲。

太醫(yī)的眉頭越皺越緊,額上的冷汗也越來越多。他換了一只手,再次仔細(xì)診脈,臉上的神色從緊張變成了凝重,又從凝重變成了……一種難以置信的驚疑不定?

蕭熾顯然也注意到了太醫(yī)神色的變化。他上前一步,聲音壓抑著風(fēng)暴:“如何?”

太醫(yī)猛地收回手,噗通一聲伏跪在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陛……陛下!貴……貴人她……她脈象虛浮無力,氣血兩虧至極!這是……這是元?dú)獯髠膿p過甚之兆??!而且……而且……”

他“而且”了半天,似乎被巨大的驚恐噎住,不敢說下去。

蕭熾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周身散發(fā)出的低氣壓讓整個偏殿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他盯著太醫(yī),眼神冰冷刺骨:“說!”

太醫(yī)一個哆嗦,頭埋得更低,幾乎是哭著喊出來:“而且貴人脈象之中,隱有澀滯之象,下焦虛寒,這……這分明是……是小產(chǎn)后胞宮受損、未能調(diào)養(yǎng)之狀啊陛下!”

轟——

太醫(yī)的話,像一道驚雷,在死寂的偏殿里炸開!

小產(chǎn)?!

李德全瞬間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向我,又迅速低下頭,身體抖得像篩糠。

蕭熾……他整個人,徹底僵住了。

高大的身影凝固在原地,一動不動。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比紙還要白。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情緒——暴怒、緊張、焦灼——在頃刻間被巨大的、純粹的驚駭和難以置信所取代,然后,那驚駭迅速碎裂,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死寂。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目光終于再次落在我臉上。

那眼神……空洞得可怕。像是靈魂被瞬間抽離了軀殼,只剩下一個冰冷的、無法理解的軀殼在看著我。又像是第一次真正地、看清了我這個人。

時間,仿佛凝固了。

太醫(yī)伏在地上,抖得不成樣子。李德全恨不得把頭埋進(jìn)地磚里。

我躺在柔軟的錦褥上,身體冰冷僵硬,像一具沒有知覺的木偶。太醫(yī)的話,像冰冷的刀子,再次剖開了那個剛剛結(jié)痂的傷口。痛嗎?已經(jīng)麻木了。我只覺得冷,從骨頭縫里透出來的冷。

終于,蕭熾動了。

他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聲音嘶啞、干澀、破碎,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顫抖:

“小……產(chǎn)?”

他的目光,從我的臉,慢慢下移,落在我依舊平坦、卻仿佛承載了巨大痛苦的小腹上。那眼神,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驚痛和……一種被徹底擊垮的茫然。

“什么時候的事?”他問,聲音輕得像耳語,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

太醫(yī)抖得更厲害了,不敢回答。

我閉上眼,不想看他此刻的表情。那只會讓我覺得更諷刺。

“陛下問話!”李德全壯著膽子,低聲提醒太醫(yī)。

“回……回陛下!”太醫(yī)的聲音帶著哭腔,“依脈象看……貴人胞宮受損,氣血虧耗……恐……恐是月余之前……”

月余之前……

正是我被廢入冷宮,在饑寒交迫中失去那個孩子的時候。

蕭熾的身體猛地一晃,竟踉蹌著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紫檀木桌案,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扶住桌案邊緣,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撼銮喟咨?。他低著頭,額前的碎發(fā)垂落,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和劇烈起伏的胸膛。

偏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久。

他抬起頭。

臉色依舊蒼白如雪,但那雙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卻燃起了兩簇幽暗的、近乎瘋狂的火焰。那火焰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被巨大痛苦扭曲后的、不顧一切的決絕。

他猛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太醫(yī),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狠厲:

“治!”

“用最好的藥!最精心的調(diào)養(yǎng)!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她給朕調(diào)養(yǎng)好!她若再有半點(diǎn)差池,”他頓了頓,眼神掃過太醫(yī)和李德全,那目光冰冷刺骨,帶著血腥的殺意,“朕誅你們九族!”

“是!是!微臣(奴才)萬死!定當(dāng)竭盡全力!”太醫(yī)和李德全磕頭如搗蒜。

“滾出去配藥!”蕭熾低吼。

太醫(yī)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李德全也趕緊躬身退下,大氣不敢出,輕輕帶上了殿門。

偌大的偏殿,只剩下我和他。

空氣凝滯得如同結(jié)了冰。

他依舊站在那里,背對著我,扶著桌案,肩膀微微起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轉(zhuǎn)過身。

燭光下,他的臉色蒼白得嚇人,眼下一片濃重的青影,眼底布滿了猩紅的血絲。那雙總是盛滿冰冷、威儀、掌控一切的眼睛,此刻卻像被狂風(fēng)暴雨蹂躪過的荒原,只剩下破碎的狼藉和深不見底的痛楚。

他看著我,一步步走過來。步伐很慢,很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他在榻邊停下,離我很近,近到我能看清他眼中每一絲翻涌的痛苦和掙扎。

他張了張嘴,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那痛苦幾乎要沖破他的軀殼。

最終,他只是伸出手,動作極其僵硬、緩慢,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似乎想碰觸我的臉頰,或者散落在枕邊的亂發(fā)。

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我的前一瞬,我猛地別開了臉。

他的手指,僵在半空中。

空氣瞬間凝固。

我閉上眼,聲音沙啞而冰冷,帶著刻骨的疲憊和恨意:

“陛下滿意了?”

他的身體,劇烈地一震。

那只僵在半空的手,無力地、頹然地垂落下去。他踉蹌著后退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投下長長的、孤獨(dú)而絕望的影子。

他看著我,眼神里的痛苦終于徹底決堤,化為一片死寂的灰敗。

他沒有回答。

他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個失去了所有力氣的困獸,沉默地承受著那滅頂?shù)耐闯汀t來的、無用的悔恨。


更新時間:2025-08-20 09:0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