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超市收銀臺前,我的銀行卡提示“單筆消費上限99元”。
>身后排隊的大媽嗤笑:“現(xiàn)在年輕人連一百塊都掏不出?
”>我盯著屏幕想起昨天妻子的話:“我弟看中雙球鞋,你先別買新襯衫了。
”>當晚我默默注銷了綁定她全家消費的副卡。>三天后小舅子哭著打來電話:“姐夫,
我姐在售樓處丟大人了!”>妻子奪過手機尖叫:“立刻恢復副卡,不然離婚!
”>我泡著方便面回她:“記得把你弟的球鞋錢還我。
然敲門:“你老婆在樓下抱著電飯煲要抵債...”>物業(yè)大爺探頭補充:“她還說懷孕了,
你的?!保疚亦峦曜詈笠豢诿妫骸芭?,那得先做個親子鑒定?!?--超市冷氣開得十足,
凍得我后脖頸子直發(fā)麻。購物車里孤零零躺著三桶打折泡面、一包榨菜,
還有瓶最便宜的大桶裝礦泉水——這就是未來三天的口糧了。
結賬的隊伍挪動得像被凍僵的蝸牛,輪到我時,收銀員小姑娘面無表情地拿起那桶泡面,
“嘀”一聲掃過條碼,聲音清脆得有點刺耳。她手指翻飛,動作麻利?!耙还惨话倭闳龎K八。
”她眼皮都沒抬,指尖在鍵盤上敲了最后一下。我從磨損得邊角都起了毛的舊錢包里,
抽出那張跟著我好幾年的工資卡,遞過去。金屬的讀卡槽冰涼。收銀員把卡插進機器,
屏幕亮起,等待的綠色進度條慢吞吞地爬著。后面排隊的大媽大概等急了,往前湊了半步,
購物車的金屬邊框不輕不重地撞在我的小腿肚上,一陣鈍痛。她嘴里還小聲嘟囔,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鉆進我耳朵里:“嘖,磨磨唧唧的,一百塊都掏不利索。
”這話像根小刺,扎了一下。我抿了抿嘴,沒吭聲,只盯著那個小小的屏幕。
綠色的進度條終于爬滿,屏幕卻猛地一跳,刺眼的紅色提示框彈了出來,
像一道丑陋的傷口:“交易失敗,單筆消費金額超過卡片設置上限(99元)。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收銀員手指頓在鍵盤上,終于第一次抬眼看向我,
那眼神里混雜著一點點的驚訝和更多的不耐煩。我甚至能感覺到身后大媽探究的目光,
像帶著溫度似的烙在我背上。臉頰有點發(fā)燙,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避開了收銀員的眼神,
視線茫然地落在屏幕上那行刺目的紅字上。99元。這個數(shù)字像一把生銹的鑰匙,
猛地捅開了記憶的鎖。昨天傍晚,廚房里抽油煙機嗡嗡作響,
妻子周莉正把一盤炒得有點焦黑的青菜端出來。我靠在廚房門框上,
搓了搓因為加班太久而發(fā)僵的手指,隨口提了一句:“明天周六,我想去商場看看襯衫,
有兩件領口都磨得起毛邊了?!敝芾虬驯P子“哐當”一聲頓在小小的折疊餐桌上,
油點子濺出來幾點。她沒看我,拿起抹布用力擦著灶臺上并不存在的污漬,
聲音有點沖:“襯衫?你那幾件不還能穿嗎。我弟看中了一雙限量版的球鞋,AJ的,
五千多呢,這個月錢緊,你那個…就先別買了,湊合穿吧。” 她擦灶臺的動作越來越重,
抹布甩在金屬灶臺上啪啪作響,像在抽打什么。那件起了毛邊的舊襯衫,此刻就穿在我身上。
布料摩擦著皮膚,粗糙的觸感異常清晰。
五千多的球鞋……我眼前閃過小舅子周鵬那張總是揚著下巴、帶著點理所當然神氣的臉。
去年我生日,周莉給我買了個小小的蛋糕,而周鵬腳上那雙閃亮的新球鞋,
花掉了那個月我加班費的一半。“先生?
”收銀員的聲音把我猛地拽回這令人窒息的超市收銀臺。她指了指屏幕,
又指指我購物車里的東西,“還買嗎?后面等著呢?!焙竺娴拇髬屌浜系赜滞屏讼沦徫镘嚕?/p>
金屬再次撞上我的腿。臉頰上的熱度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井般的冰涼,
從胃里一點點漫上來,凍得指尖都有些發(fā)木。我深吸一口氣,那冷氣似乎鉆進了肺里,
帶著超市里混雜的生鮮和洗滌劑的氣味?!氨?,不要了?!蔽业穆曇袈犉饋碛悬c陌生,
干巴巴的。我伸出手,
從讀卡器里拔出那張薄薄的、承載著我所有勞動卻連一百塊都刷不出的塑料卡片。
卡片邊緣有些毛糙了,就像我此刻的心情。沒再看收銀員和身后大媽的表情,
我推著那輛只裝著三桶泡面、一包榨菜和一大桶礦泉水的購物車,笨拙地調(diào)轉方向,
車輪摩擦著光潔的地面,發(fā)出“吱呀”一聲輕響,在安靜的收銀區(qū)域顯得格外刺耳。
我推著車,徑直走向旁邊無購物通道的出口,
把那些廉價的口糧和身后所有的目光都留在了那片明亮的燈光和冰冷的空氣里。
超市外的夜風帶著初夏的暖意,撲在臉上,卻吹不散心口那塊冰。我拎著那個薄薄的塑料袋,
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路燈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又壓得很短,像個沉默而扭曲的伙伴。
人行道旁小店昏黃的燈光里,飄出廉價鹵味的油膩香氣,
幾個光著膀子的男人圍坐在油膩膩的小桌旁,啤酒瓶碰得叮當響,高聲談笑著。
他們的聲音很大,帶著一種我此刻無比陌生的、屬于生活的喧囂熱氣。
我租住的地方是個典型的城中村握手樓。狹窄的樓道里堆滿了各家的雜物,
發(fā)出潮濕霉味的拖把……空氣里常年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飯菜和下水道混合的復雜氣味。
掏出鑰匙,捅進鎖孔,轉動時發(fā)出生澀的“咔噠”聲。推開門,一股沉悶的氣息撲面而來,
混雜著昨晚沒散盡的油煙味。屋里沒開燈,只有窗外遠處高樓廣告牌的霓虹燈光滲進來一點,
在地板上投下變幻的、模糊的光斑。狹小的客廳兼餐廳里,
那張折疊小餐桌上還殘留著晚飯的痕跡——兩個空了的泡面桶,蓋子胡亂掀開著,
里面還粘著幾根彎曲的面條。旁邊是周莉喝了一半的可樂罐,罐壁上凝結的水珠已經(jīng)干了。
我把手里的塑料袋輕輕放在唯一還算干凈的角落,塑料摩擦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沒有開燈,我借著窗外那點微弱的光,走到窗邊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書桌前。拉開抽屜,
里面是些零碎雜物:幾根用禿了的筆芯,幾張過期賬單,
還有幾張我和周莉剛結婚時拍的合影,照片上她的笑容燦爛得有些晃眼。我撥開這些,
手指觸到一個冰涼的硬殼——我的錢包。打開錢包,里面夾層不多。幾張零散的鈔票,
幾張銀行卡。我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張深藍色的卡片上。那是我的工資卡綁定的副卡。
當初開這張卡,是因為周莉說“家里零零碎碎買東西方便,綁我手機支付唄”。
我還記得她當時挽著我的胳膊,頭靠在我肩上,聲音帶著點撒嬌的甜膩:“老公,
這樣多省事啊,也顯得我們不分彼此嘛?!?她的發(fā)絲蹭著我的脖子,有點癢。不分彼此。
呵。這張副卡,成了周莉和她娘家名副其實的“小金庫”。周莉買化妝品,
刷它;周莉媽媽跳廣場舞要買新的音響,刷它;周鵬換手機、請朋友吃飯、甚至去網(wǎng)吧通宵,
都是直接報我的卡號或者刷綁定的支付。我每個月看著工資入賬,
又像流水一樣飛快地消失在這張副卡的消費記錄里。那些記錄,長長的一串,
像一條冰冷的鎖鏈,勒得我喘不過氣。周莉總說:“鵬鵬是我親弟,我媽拉扯我不容易,
你就多擔待點,以后會好的。” 她的“以后”,像一個永遠畫不圓的大餅,
掛在遙不可及的天邊。窗外的霓虹燈光變幻著,藍的、紅的、綠的,交替映在我臉上,
也映在手中這張冰冷的卡片上。屏幕那刺目的“99元上限”,
周莉那句“你那個就先別買了”的命令口吻,小舅子周鵬腳上那雙閃亮的AJ球鞋,
還有剛才超市里身后大媽那聲不大不小的嗤笑……無數(shù)細碎的畫面和聲音,
在這一刻瘋狂地旋轉、疊加,最終匯聚成一股灼熱的氣流,猛地沖上我的頭頂,
燒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那感覺,像是長久以來被什么東西死死壓住的火山口,
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的縫隙。不是暴怒,而是一種近乎冰冷的決絕。我走到書桌前,
摸黑打開了那臺嗡嗡作響的老舊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起的光刺得眼睛微微瞇了一下。
我點開手機銀行APP,動作異常平穩(wěn),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動、點擊,輸入密碼,
進入副卡管理頁面。找到了那張深藍色的副卡信息,
指尖懸在“注銷”那個小小的紅色按鈕上方。屏幕的光映著我的臉,在黑暗中顯得有些蒼白。
窗外樓下,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是隔壁那對經(jīng)常鬧騰的小夫妻。
女人的尖聲哭罵和男人含混的吼叫撕扯著夜的寧靜。這熟悉的噪音,
此刻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平穩(wěn)的心跳聲,
咚、咚、咚,緩慢而有力,像是某種倒計時。指尖落下,輕輕點在冰涼的屏幕上。
“確認注銷該副卡?”沒有猶豫,再次點擊“確認”。屏幕上轉了一個小小的圓圈,
幾秒鐘后,跳出一行綠色的提示:“副卡已成功注銷?!闭麄€過程,安靜得不可思議。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沒有想象中的掙扎和不舍,
只有電腦風扇持續(xù)的低鳴和窗外遙遠的車流聲。我靠在吱呀作響的椅背上,
看著屏幕上那行確認注銷成功的綠色小字,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
那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濁氣,仿佛終于找到了出口。心口那塊壓了太久的巨石,
似乎松動了一下,留下一種奇異的、空落落的輕松感,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麻木的疲憊。我關掉電腦屏幕,黑暗重新籠罩下來,
只剩下窗外霓虹變幻的光影在墻上無聲地流淌。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
超市里那刺目的紅字提示和周莉理所當然的語氣在腦海里反復閃現(xiàn),最終都沉入這片黑暗里。
日子像被按下了慢放鍵。注銷副卡后的頭兩天,風平浪靜得有點詭異。周莉依舊早出晚歸,
回來時臉上帶著工作后的疲憊,
或者偶爾接聽她媽媽電話時那種習慣性的、略帶敷衍的應和聲。
她沒提任何關于錢或者卡的事,仿佛那張副卡從未存在過。我照常上班、下班,吃泡面,
在沉默中與她擦肩而過。出租屋里彌漫著一種心照不宣的、緊繃的寂靜,
像暴風雨來臨前令人窒息的低壓。第三天傍晚,夕陽把西邊的天空染成一片臟兮兮的橘紅。
我正蹲在狹小的廚房里,小心翼翼地守著爐子上一個咕嘟冒泡的小奶鍋。
鍋里煮著最便宜的掛面,水汽蒸騰上來,模糊了眼前那塊沾滿油污的窗戶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