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內為數不多的賓客開始竊竊私語。
這話讓賈璉心虛，他本就是奔著林家產業(yè)而來。
但事到如今，為了守住林家的利益，只能硬著頭皮上。
他訕笑道：“林妹妹雖年幼，但林家產業(yè)自有安排，不勞各位費心！”
“安排？”
李茂才捋著胡須，冷笑道：“據老夫所知，林小姐即將隨賈公子進京。這揚州鹽務，難不成要隔著千里遙控？”
他轉向其他鹽商，“各位說，是不是這個理？”
鹽商們紛紛附和：“正是！”
“一個小丫頭懂什么鹽務？”
“還是早點讓出位置為好！”
“識趣些，到年紀就找個人嫁了為妥，我們還能多分些紅利給你當嫁妝?！?/p>
“就是就是，黃毛丫頭懂什么漕運關卡？別到時候把林大人辛苦創(chuàng)下的基業(yè)敗光了！”
哄笑聲里夾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賈璉被眾人圍攻，頓時啞口無言。
想他在京城時，何曾受過這等折辱？
身為榮國府嫡長子，行走官場、應酬世家，哪回不是眾人捧在手心的人物。
可如今到了這千里之外的揚州只能訕訕地退到一旁，眼睜睜看著鹽商們越發(fā)肆無忌憚。
他本是想借著幫黛玉料理后事，順理成章把林家產業(yè)攥在手里，哪想到這些老狐貍如此難纏？
哪里還把他這個京城來的爺放在眼里？
受這些氣，田產和鹽務若是落不到自己囊中，不僅顏面無光，更堵得心口發(fā)悶，夜里睡著都得坐起來罵幾句。
正支吾間，忽聽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各位叔伯此言差矣?！?/p>
眾人愕然順著聲音望去，只見林黛玉從內堂走出來，紫鵑緊跟其后。
稚嫩的小臉上竟帶著一絲凜然之氣。
她緩步走到廳中央，瘦弱的身形卻站得筆直。
“諸位伯伯叔叔肯撥冗來吊唁先父，這份‘心意’，黛玉自然是該牢牢記著的”
她聲音平得像一潭死水，聽不出半分悲喜。
她知道這群人分明是借吊唁之名，行刁難之實
“只是方才隔著靈堂的哭聲，都聽見各位熱熱鬧鬧議論鹽務使的位子，倒讓我忽然想起，先父生前提起某些‘正事’時，眉頭皺得可比現在緊多了呢?！?/p>
“父親生前常教導，鹽務關乎國計民生，《大清律》鹽法篇第三十二條明文規(guī)定，非德才兼?zhèn)湔卟豢扇沃??！?/p>
李茂才一愣，隨即嗤笑：“你這小丫頭嘚啵嘚啵說個不停是咋回事，以為背幾句律法就想當鹽務使？笑話！”
林黛玉走到李茂才面前，微微仰頭，“我現在還是個小孩子，當然不能擔此大任，只是林管家跟著我父親三十年，他有實力可以勝任代職。待我成年后再做打算?！?/p>
沒等大家開口，她眼神一凜，繼續(xù)說。
“說到才能，李老爺，去年冬天往京城運的那批私鹽，是用漕運的糧船混過去的吧？賬簿上記著是三千石糙米，實則艙底藏了兩千斤精鹽，這事要不要我找漕運總督府的人來對質？”
李茂才臉色大變：“你...你胡說什么！”
林黛玉并沒理會他，又轉向另一人，
“張叔叔上個月欠的鹽課銀子，至今還差著五萬兩沒繳清，倒是在瘦西湖邊買了座新園子。先父說念在同鄉(xiāng)情分沒催繳，今天難不成是來繳錢的？”
她從紫鵑手上接過一本小冊子，用力拍了拍。
“這些，父親都記著呢?！?/p>
她語速極快，條理分明，每句話都像精準的銀針，直刺那些鹽商的痛處。
鹽商們面面相覷，廳內一時鴉雀無聲。
看著這群豺狼虎豹，林黛玉想起父親彌留之際跟她說的話。
“他們……慣會趁人之危。我若去了，你一個孤女……他們定會像餓狼般撲來刁難。這冊子……是爹能給你的最后一道護符。
他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將冊子按在她掌心。
紙頁上密密麻麻記著的，全是那些鹽商見不得光的齷齪勾當。
偷稅漏稅的賬目、強占田產的憑證、暗通官吏的密信。
李茂才臉色鐵青，心想自己怎可以任由一小丫頭片子唬住，便要發(fā)作，他身旁一個山羊胡師爺模樣的人插嘴道：
“林小姐好利的口舌。不過鹽政大事，終究不是閨閣女子能妄議的。依老朽看，不如——”
“不如怎樣？”
林黛玉截口道，眼中閃過一絲鋒芒，“不如將家父積攢的鹽政拱手相讓？還是將朝廷機密當作交易籌碼？”
她環(huán)視一周，忽然提高了聲音，“諸位今日前來吊唁，黛玉感激不盡。你們自己做過什么心里有數，只要乖乖的不來招惹我，大家相安無事。但若有人想趁火打劫，莫怪林家不念舊情！”
賈璉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平日多愁善感的表妹，不敢相信她竟會如此鋒芒。
林黛玉目光落在香案上的靈牌前。
“先父任鹽務使時，替朝廷追繳過多少漏稅，扳倒過多少中飽私囊的蛀蟲，諸位心里該比我清楚。若是誰覺得能憑著幾句空話就想奪走朝廷欽封的職位，不妨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賬本干凈不干凈?！?/p>
聽聞此言，剛才還氣焰囂張的鹽商們個個面如土色。
靈堂角落，一名身著素色錦袍的少年正垂首添著香，燭火搖曳間，他將堂內發(fā)生的事盡收眼底
無人知曉，這正是當朝天子玄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