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京兆府門前。
果然和秦汐月預(yù)料的一樣,接文書的小官吏聽說是五品定遠將軍府上在鬧和離,皆是驚愕惶恐不已。
只道要回去稟明上峰再說,連大門都沒讓含露進。
含露在外面等了半天,直到京兆府都要下卯了才有個官吏出來說,今日府尹有事不在,他們下面的人不好決斷,還請她明日再來。
回話的人眼神躲閃,支支吾吾。
倒像是府衙提前得了什么風(fēng)聲,刻意在回避與她們家小姐過多接觸……
她微蹙柳眉。雖秦汐月并未告訴她即將要發(fā)生的事,含露也覺出了些不對勁。
不過她倒也還算鎮(zhèn)定,只記著自家小姐的吩咐,被拒絕了也并未與京兆府的人太多糾纏。只一個人默默蹲在街巷口等著。
直到影子逐漸被拉長,鋪灑在青石板地面上的陽光也變成了橙紅色,一輛低調(diào)寬敞的烏木馬車從拐角駛來。
原本還算安靜的朱雀街好似突然炸了鍋,響起一陣接一陣的腳步與呼喊聲:
“是裴二公子的馬車!”
“是裴大善人從城外施粥回來了!妾身一家去年斷糧,全賴公子施粥得以茍活。孩兒,快給恩公磕頭!”
“老身孫兒今年初染上惡疾,全靠二公子的藥才得以痊愈??!奴身無長處,只愿往后日日念經(jīng),祈求公子健康長壽?!?/p>
“二公子!我們店鋪新到的蜜餞甚是不錯,掌柜的讓我裝一些,送予您品嘗!”
“……”
裴二公子,裴明宣是當朝右相之子。分明含著金湯匙出生,卻無半分世家子身上的驕矜之氣。
其人生性純良,這些年做了許多善事,京城里許多百姓都得過他救助。
此時見恩人路過,大家臉上盡皆洋溢著淳樸的笑。想靠上去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又害怕擾了恩人清靜。
往前不是,往后也不是。卻結(jié)結(jié)實實堵在了路邊。
聽到聲音,含露頓時眼前一亮。向來謹慎的人一下便竄了出去。
靈巧的穿過人群間隙,趁裴家小廝正忙于疏散人群的空檔,嗖的一下便滾進了馬車里。
“二公子,可記得四年前一女子在法華寺后山舍命相救?!”
馬車雖是緩行,相對于人步行的速度已是很快。
含露剛才生怕錯過,幾乎拼盡全力往馬車里撞去。手臂結(jié)結(jié)實實撞在車壁上,只感覺快痛到骨裂。卻顧不上疼痛,加快語氣道:
“我家小姐并非挾恩圖報之人。實在無計可施才來相求,只求公子念及往日救助之情,幫幫我家小姐!”
馬車內(nèi)光線昏暗,寒露又有些心急。急忙說完后便將一封信放到案幾上,砰砰砰的給那人磕起了響頭。
“哎喲——姑娘!有什么事好好說,莫驚擾了我家公子!”
裴府小廝正忙著驅(qū)散人群,一個不留神竟叫一小丫頭鉆進了馬車。反應(yīng)過來后頓時大驚失色,急忙便要來將人趕出去。
誰料他剛一掀開車簾,便見他家公子月白長衫上多了兩個黑黑的手掌印。
向來喜潔的公子不僅不惱那姑娘莽撞,還看著她遞來的信出了神。
下一瞬,公子向來平靜的眼眸第一次掀起了驚濤駭浪,語氣竟也夾雜了些從未有過的焦灼慌亂:
“慧心,速速驅(qū)散人群,回右相府!”
“不,來不及了。改道,去長公主府!”
……
兩刻鐘后,長公主府。
“定遠將軍府秦氏,舉報其夫婿勾連西戎二皇子,以圖謀反。你要我念在她舉報有功,恩準其與夫婿和離,并從輕審理輔國公結(jié)黨謀逆一案?”
原本聽到心心念念的人來求見,心情尚還不錯的昭陽長公主,聽完面前之人的話后,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裴明宣,你向來聰慧,怎今日卻做出這等蠢事?”
“且不說自開國皇后重修《女誡》以來,天下世族向來提倡女子出嫁從夫,還從未聽聞有人膽敢和離,帶著嫁妝離開夫家之事。”
“本朝律法明確規(guī)定,女子舉報家中尊長或夫婿乃違反倫理綱常。即便所報屬實,該女子也應(yīng)罰杖一百,監(jiān)禁三年。你竟還要用此事來論功討賞?!”
長公主鳳眸掃過多案上那堆明顯出自裴府情報網(wǎng)的證據(j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不由冷笑,
“公子如玉裴明宣?‘不戀烏紗帽,只渡人間苦’的大善人?”
“怎么?難道這些都是誤解謠言?二公子不是不戀烏紗帽,只是野心太大,一直在隱忍蟄伏,暗中收集證據(jù)等著將政敵一網(wǎng)打盡?”
“不是潔身自好,而是口味與常人不同。不戀良家女,喜歡嫁了人的少婦?!”
凌厲的話風(fēng)里還帶了些隱晦的幽怨,好似只要面前的人敢點頭,她便能當場將他和那婦人碎尸萬段。
“公主明鑒,某絕無此心。”
纖長睫羽下有什么一閃而逝,快地讓人難以琢磨。裴明宣一甩衣袖跪得筆直,叫人看不出半點情緒。
“霍元帥及定遠將軍謝懷風(fēng)通敵一事,某早已發(fā)現(xiàn)端倪。此事涉及國家興亡,即便不涉政務(wù),某也有責任將此事查清楚?!?/p>
“正巧今日接到秦氏舉報信,補全了剩下的證據(jù),某才斗膽請見長公主。至于替秦氏求情,也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我朝雖還未有貴族女子和離先例,卻也并無律法禁止此事。常人只愛遵照習(xí)俗辦事,殿下可知,習(xí)俗也是從無到有,慢慢演變而來?”
這話實在巧妙,叫長公主剎那聯(lián)想到了她眼下面臨的問題。
當初先帝驟然駕崩,是她和母后力挽狂瀾穩(wěn)定住了局面。事后那群老家伙卻又罵她們牝雞司晨,叫她們速速還政于皇帝。
說到底,還不是本朝女子地位太低的原因。
可是裴明宣說,習(xí)俗都是從無到有,慢慢演變而來的。
天下女子的地位也是被為政者的一個個小決策,慢慢提升而來的。
如今若準許秦氏和離,準許她舉告夫婿而不受罰,可不就是開了個提高了天下女子地位的口子,也有利于她之后的打算……
裴明生確實很有眼光,一開口便戳中了長公主最想要的東西。
只頃刻間,長公主對秦氏的態(tài)度,就從厭惡不已轉(zhuǎn)變成了饒有興趣。
“嗯……裴卿說得有理。本朝律法大多效仿前朝,但前朝律法卻明確指出妻子告丈夫雖有違倫常,若事涉謀反通敵等大案,則不罰有賞。看來我朝律例確實存在諸多需要改良之處?!?/p>
“不過,事關(guān)律法修改,只有本朝官員方能上奏。裴卿……”
她停頓,索要更多籌碼。
他亦識時務(wù),坦然交換條件:
“公主曾數(shù)次提出,要臣擔任太常少卿一職。臣考慮好了,愿提供公主效犬馬之勞?!?/p>
長公主滿意點頭,朝身邊揮揮手,
“叫人擬旨,定遠將軍夫人秦氏深明大義,不惜違背綱常告其夫婿謀逆。本宮與皇弟甚慰其忠。特恩準其與夫婿義絕?!?/p>
“立女戶,另賜黃金百兩,以彰其節(ji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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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寶寶們,有些朝代確實規(guī)定,女子告夫君,即使對方有罪,該女子也會被判刑。不是作者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