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相親角的偶遇蘇小滿把帆布包往石凳上一甩,防曬霜蹭掉了石凳邊緣的半塊漆。
她盯著面前密密麻麻的“相親簡歷”,塑料繩上掛著的A4紙被風吹得嘩啦響,
每張都寫著“體制內(nèi)”“有房無貸”“年收入XX萬”,像極了菜市場里明碼標價的青菜。
“姑娘,95年的?本科還是碩士?”穿花襯衫的阿姨舉著粉色文件夾湊過來,
老花鏡滑到鼻尖上,“我兒子在國企,年薪18萬,車房都有——”“阿姨,
我就是來幫朋友看的?!毙M往后縮了縮,
指尖捏著手機殼上的卡通小熊——那是她攢了三個月工資買的限量款,此刻被攥得發(fā)皺。
她偷偷翻開媽媽發(fā)來的微信:“張阿姨介紹的男生,32歲,做‘自由職業(yè)’,你重點看看!
人家說性格特別踏實!”“踏實”兩個字在腦海里晃了晃,小滿想起上周相親遇到的男生,
開口就問“你公積金交多少”,末了還嫌棄她“攝影師工作不穩(wěn)定”。
她低頭看自己磨白的牛仔短褲,褲腳沾著昨天拍外景時的草葉——比起“踏實”,
她更像媽媽嘴里“沒定性”的野孩子。“請問……是蘇小滿嗎?
”帶點沙啞的男聲從身后傳來。小滿轉(zhuǎn)身時,看見個穿淺灰色POLO衫的男人,
手里捏著杯冰美式,杯套上印著便利店的logo——不是連鎖品牌的那種,
而是街角老店里才有的手繪圖案。他個子很高,卻微微彎著腰,像怕嚇到她似的,
發(fā)尾沾著點樹影,看起來倒像剛從大學操場晃過來的學長?!拔沂侵苊鲾ⅰ?/p>
”他伸手遞過張名片,紙質(zhì)有點糙,像是手工制作的棉麻紙,“張阿姨說你喜歡拍照,
我……之前在巷口見過你拍老梧桐樹?!毙M指尖一頓。上周她確實在巷口蹲了一下午,
拍磚墻上的爬山虎,旁邊修自行車的大爺說,總有個穿灰襯衫的男人來打氣,
走時會給車筐里塞包話梅——說是“給守車棚的奶奶解饞”。
她盯著名片上的小字:“獨立策展人,兼修舊物修復”,忽然想起媽媽說的“自由職業(yè)”,
忍不住笑了:“所以你是……修自行車的?”周明敘愣了愣,忽然笑出聲,
眼尾的細紋彎成好看的弧度:“算半個吧。不過最近在幫老城區(qū)做舊物展,收了堆舊相機,
你要不要去看看?”2 舊物修復的溫柔他說這話時,陽光剛好穿過梧桐樹的枝葉,
在他手背落下斑駁的影。小滿看見他手腕內(nèi)側有塊淡色的疤,
像片蜷曲的葉子——后來她才知道,那是大學時幫鄰居奶奶搬花盆留下的。
此刻她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跟著他穿過擺滿藤椅的相親角,
聽見身后花襯衫阿姨在嘀咕:“這小子看著普通,
沒想到真能約到小姑娘……”周明敘的工作室藏在老城區(qū)深處,鐵門推開是滿院的爬山虎,
墻根堆著舊縫紉機、缺角的搪瓷缸,還有個掉了漆的 mailbox,
箱門上用紅漆寫著“時光慢遞”。小滿踩著青石板往里走,鼻尖是舊木頭混著薄荷的味道,
忽然看見窗臺上擺著個玻璃罐,
里面裝著各種顏色的自行車氣門芯——和她小時候收集的一模一樣?!昂赛c什么?
”周明敘轉(zhuǎn)身時,手里多了個藍白相間的搪瓷杯,杯身印著“為人民服務”,“只有大麥茶,
不過杯子是1982年的,比你大幾歲?!毙M接過杯子,指尖觸到杯口的毛邊,
忽然想起奶奶家的舊茶杯。她跟著他走進里間,
整面墻的木架上擺滿了老物件:鐵皮青蛙、蝴蝶牌縫紉機說明書、泛黃的電影票根,
還有排老式膠片機,機身擦得锃亮,鏡頭蓋卻用舊牛仔布包著——像被小心呵護的童年。
“這個是海鷗4A,”周明敘指著最左邊那臺相機,“上周從收廢品的大爺那兒撿的,
鏡頭有點霉斑,不過取景器里的世界還是很清楚?!?他忽然蹲下身,
從木架底層掏出個鐵盒,里面裝著各種型號的螺絲刀,“你看,修相機和修自行車很像,
都是把‘壞了的時光’拼回去?!毙M蹲在他旁邊,看他用鑷子小心夾出鏡頭里的灰塵,
指尖在金屬部件上輕輕劃過,像在觸碰某個沉睡的靈魂。她忽然想起自己拍過的那些老建筑,
墻縫里的青苔、生銹的門環(huán)、窗臺上的多肉——原來總有人和她一樣,
喜歡把被時光揉皺的東西攤平,再輕輕放進心里。“你為什么做這個?”她忽然問,
“現(xiàn)在很少有人愿意花時間修舊物了,大家都喜歡買新的?!敝苊鲾]抬頭,
螺絲刀在螺絲帽上轉(zhuǎn)了半圈:“小時候家里窮,我爸總把我的玩具拆了又裝,
說‘東西壞了不是錯,錯的是覺得它沒用了’。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人也一樣——”他忽然抬頭,
目光落在她手腕的紅繩上,“比如你,看起來像只隨時會飛走的鳥,
其實心里藏著很多‘舍不得扔’的東西,對嗎?”小滿猛地縮回手,
紅繩上掛著的小鈴鐺叮當作響——那是奶奶臨終前給她編的,她戴了五年,
哪怕繩子磨得發(fā)白也沒換過。她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自稱“修舊物”的男人,
竟像臺精準的老相機,把她藏在帆布包里的“舊時光”,全都拍進了取景器里。
那天離開工作室時,周明敘塞給她個牛皮紙袋,說“里面是給你的小禮物”。
小滿在公交站臺拆開,發(fā)現(xiàn)是本手工裝訂的相冊,
著她在攝影論壇發(fā)過的照片——去年冬天拍的老巷口、春天的櫻花樹、還有上周那組爬山虎,
每張下面都有小字備注:“2024.3.15 她蹲在地上拍螞蟻,
膝蓋沾了泥”“2024.5.20 她舉著相機追蝴蝶,發(fā)尾飄著花瓣”。
3 暴雨夜的溫暖最后一頁是張泛黃的電影票根,日期是2019年的平安夜,
場次《地球最后的夜晚》,座位號6排7座——和她當年獨自去看的那場電影一模一樣。
小滿指尖發(fā)抖,忽然想起散場時突降暴雨,她在影院門口攔不到車,
是個穿校服的男生把自行車借給她,自己冒雨跑了——那時她沒看清他的臉,
只記得他書包上掛著個舊相機掛件,和周明敘工作室里擺的那個一模一樣。手機忽然響起,
是周明敘的消息:“暴雨要來了,你到家了嗎?” 小滿抬頭看天,鉛灰色的云壓得很低,
遠處的梧桐葉被風吹得翻卷。她剛走到地鐵站口,鞋尖就被積水打濕,
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自行車鈴聲——周明敘騎著輛老式二八杠,車筐里放著把黑傘,
車座上還套著個藍色布套,繡著歪歪扭扭的小太陽?!吧蟻戆?,這輛車能扛住暴雨。
”他停在她身邊,褲腳沾著泥點,“當年它載過我整個高中,后來我爸花三天時間把它修好,
說‘老伙計不該被扔在雨里’。”小滿盯著他遞過來的手套——是洗得發(fā)白的藏青色,
指尖處補著補丁,像兩只蜷著的小獸。她忽然想起媽媽說的“踏實”,
原來不是銀行卡上的數(shù)字,而是有人愿意在暴雨天騎著舊自行車來接你,把傘傾向你這邊,
自己半邊身子淋得透濕,卻還笑著說“你看,車輪濺起的水花像在跳舞”。車騎過老巷口時,
周明敘忽然說:“其實第一次在相親角看見你,我就認出你了?!?他的聲音混著雨聲,
卻格外清晰,“你蹲在石凳上玩手機,帆布包拉鏈沒拉,
掉出張老照片——是你和奶奶在便利店門口拍的,對吧?
”小滿猛地抓緊車座——那張照片她藏了五年,邊角都磨出了毛邊,
沒想到會在相親角不小心掉出來。她忽然想起周明敘工作室里的那個 mailbox,
忽然問:“你是不是……總在便利店幫守車棚的奶奶收信?”他沒回答,只是笑了笑,
車鈴在暴雨里敲出細碎的響。直到把她送到家樓下,他才從口袋里掏出個小鐵盒,
里面是顆水果糖:“小時候奶奶總說,暴雨天吃顆糖,心里就不會潮了?!?小滿接過糖,
看見糖紙是舊報紙疊的,上面印著“老城區(qū)舊物展招募志愿者”——原來有些相遇,
早在時光里打過無數(shù)次招呼,只是她一直沒發(fā)現(xiàn)。周明敘說的舊物展在月底開幕,
地點是老城區(qū)的廢棄糧倉。小滿去幫忙布展時,看見他蹲在梯子上掛老相機,
襯衫后擺沾著墻灰,卻把每臺相機都擦得發(fā)亮,鏡頭對準的方向,
是他親手畫的“時光坐標軸”——從1970年代的鐵皮玩具,到2000年代的MP3,
每個物件旁邊都有張手寫卡片,寫著“它曾陪主人度過的時光”?!靶M,
幫我看看這個展牌怎么擺?”他站在梯子上招手,陽光從糧倉的天窗照進來,
在他發(fā)頂鍍了層金邊。小滿抬頭時,忽然看見他領口露出的銀色項鏈——是個老式相機吊墜,
和她當年在影院撿到的一模一樣。她忽然想起那張電影票根,想起暴雨夜的自行車,
想起相親角那個普通的灰襯衫男人,心里突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想。開展那天,
糧倉里擠滿了人。小滿正在給參觀者講解一臺海鷗相機的故事,
忽然聽見人群里有人喊:“周總,您怎么在這兒擦相機?” 她轉(zhuǎn)頭時,
看見周明敘正蹲在地上擦一臺珠江S201,指尖沾著擦鏡液,
抬頭時卻看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面前,手里拎著個公文包,
“董事會說您上周又去廢品站了,
陳老先生的收藏展方案還等著您——”4 時光的禮物“等會兒再說?!敝苊鲾[了擺手,
繼續(xù)低頭擦鏡頭,“你看這臺相機,取景器里的光斑像不像1998年的夏天?
那年我爸第一次教我拍照……”小滿攥著講解詞的手慢慢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