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很多人都說,時間是最好的溶劑,能稀釋愛意,撫平疼痛,消解執(zhí)念。我曾對此深信不疑,
以為只要切斷所有聯(lián)系,扼制無端想象,屏蔽任何關于他的消息,就能像清除電腦緩存那樣,
將周希奇從生命里徹底刪除。直到那個雪夜,他站在客廳中央,
手指著身后的米白色布藝沙發(fā)沖我發(fā)火。"前途高于一切,愛情是個屁!
"他的聲音像破冰錐,狠狠鑿進我早已凍僵的心臟。我站在原地瑟瑟發(fā)抖,
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只有心臟還在徒勞地搏動,提醒我這具軀殼尚未徹底死去。
后來我總也想不起,自己是怎樣拉開那扇沉重的防盜門的。等回過神來,
已經(jīng)在雪地里走了兩公里。鵝毛大雪簌簌落下,把路燈的光暈染成毛茸茸的白球,
天地間只剩下我踩在積雪上的咯吱聲。這是我生平見過最大的雪,
也是第一次見周希奇那樣猙獰的模樣,像一尊被打碎又強行拼湊的瓷像,
裂痕里淌出的不是溫柔,是淬了冰的野心。什么叫悲???
如果不是像戲劇中那樣徹底又決絕的離開,也算悲劇嗎?
“我認為人生中沒有什么事情稱得上悲劇。”咚咚咚他的話,震耳欲聾。
我有點忘記了當時是怎樣轉身離開的,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走過了兩公里,
不知道在什么方向,白茫茫的世界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從未見過這樣大的雪,
也從未見過他這個模樣。不算悲劇嗎?可對我而言,這是我人生里的重大悲劇。
怎么能不算呢?多年的等候和多年的陪伴,以及拋棄一切孤身一人北上的勇氣,
最終得到了一句什么也不是。不算他的悲劇,算我的,我活該。2我和周希奇的交情,
始于那間彌漫著龍井清香的茶藝社。他大我兩屆,是那種走在人群里會自動發(fā)光的人。
加入茶藝社那天,社長正對著新生名單嘆氣:"可惜了周希奇不是我們社的,
那小子要是來泡茶,估計報名的能排到食堂去。"那時我還不知道周希奇是誰,
只知道自己被微積分折磨得快要發(fā)瘋。金融系的課程表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
而我是網(wǎng)中央掙的魚。室友拽我去看茶藝社的招新表演時,我滿腦子都是未解開的微分方程,
直到聽見吉他聲里混著清潤的嗓音。周希奇坐在臨時搭起的舞臺上,
穿件洗得發(fā)白的牛仔外套,指尖撥弄琴弦時,陽光正落在他纖長的睫毛上。
他唱的是首不知名的民謠,歌詞里有"月光下的茶樹"和"露水沾濕的白襯衫",
周圍的喧囂仿佛都被隔絕在一層無形的玻璃外。我很茫然,
茫然到被室友拉來茶藝社的小攤看周希奇吉他賣唱招攬新生,效果很顯著,里三層外三層,
但茶藝社的社長說他們需要的是真的懂茶會品茶的學弟學妹。眾人都因為社長的話退避三舍,
周希奇也放下吉他停止營業(yè)?!拔液貌蝗菀捉o你招攬過來的人全都要被你嚇跑了。
”茶藝社本就沒什么人,社長和周希奇是舍友,拜托周希奇來招攬學生,效果不錯,
但聽說周希奇不是茶藝社的,大家也都沒有報名的欲望。我加入了這里,無他,清閑自在,
人少事少活動少,還有素質分可以拿,而且我是真的很會泡茶。于是在開學的第二天,
我便超過了無數(shù)人的腳步,和周希奇面對面吃上了飯,
整個茶藝社一共只有社長還有我兩個人,社長作為周希奇老鐵,每天都會在一起吃飯,
作為新人,社長也說請我吃個飯當團建,于是我就坐在了周希奇的對面,
因為社長帶來了他的女朋友。周希奇是音樂劇社的副社長,而我真的好喜歡音樂,
音樂的一切。我不是能在臺上閃耀的人,我更適合做一個觀眾。
周希奇帶我去看音樂劇社的彩排,說到時候會給我留一張前排的票,務必賞臉來看看,
他也在其中,扮演一個染上艾滋的搖滾歌手,愛上了一個手持蠟燭闖入他房子的女人。
十七歲那年的手術室燈光,和此刻的舞臺追光重疊在一起。麻醉針刺入喉嚨的冰涼觸感,
手術刀劃開黏膜的細微聲響,還有醫(yī)生那句"以后不能再唱專業(yè)歌曲了",
像老式唱片的劃痕,在記憶里反復摩擦出刺耳的噪音。"怎么了?"彩排結束后,
周希奇卸了妝走過來,額角還帶著未擦凈的油彩。"沒什么,"我慌忙擦掉眼角的濕意,
"你唱得真好。"什么是悲???這或許算一個不大不小的悲劇,我人生的悲劇,
那被迫舍棄的夢想和未來埋藏在一張張黑白曲譜中,親手一把火燒成灰燼,
看著它們隨風飄向我永遠到不了的遠方,我人生的遠方。我的人生從17歲那年開始重啟,
只有偶爾不自覺從嘴里哼出某些唱段的時候會恍惚想起曾經(jīng)的我,曾經(jīng)金光閃閃的我。
唱日出,唱日落,唱月升,唱星星閃爍,唱煩惱,唱歡笑每分每一秒。我說,周希奇,
我也想唱歌。他突然湊近,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我知道一家超棒的KTV,去不去?
"那個通宵,我唱到聲帶發(fā)痛。周希奇坐在旁邊的沙發(fā)上,一杯接一杯地給我遞水。
當我唱到《歌劇魅影》的高音部分時,他突然按住我的麥克風:"別唱了,
你的嗓子會受不了。"第二天我去醫(yī)院復查,
醫(yī)生拿著喉鏡片子怒斥我:"你是想徹底失聲嗎?
"報告單上的"聲帶黏膜充血水腫"字樣刺得我眼睛生疼。走出門診大樓時,
周希奇的電話正好打來,說晚上在學校附近的酒吧有駐唱,問我要不要去。"好啊。
"我笑著答應,轉身就把報告單丟進了垃圾桶。他在校門口等我的時候,
手里拿著兩杯熱豆?jié){。"說好一起吃早茶的,"他皺著眉看我,"一睜眼你人就沒了。
""KTV太吵,去咖啡館補了會兒覺。"我接過豆?jié){,指尖觸到杯壁的溫度,
突然覺得心虛。今夜注定又是個不眠之夜,周希奇表演結束后他興致勃勃帶我去見樂隊成員,
說給我介紹了個駐場的工作,眾人噓聲一片,而我卻轉身離開,留下屋內(nèi)一眾人面面相覷。
他難得有了情緒,說我不懂他的心意,我說你什么心意?
是不過問我的意見但覺得我很需要這份工作的心意嗎?“周希奇,我再也沒辦法唱歌了,
你的心意對我而言是負擔,你懂嗎?”我手中空無一物,心也空無一物,
只有寒風刮向臉頰的痛意在提醒著自言自語的我,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我流了淚。
剛開始的時候看見有人在舞臺上載歌載舞對我而言是種懲罰,
但時間過去了好久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不會再在意這樣的場景,
但我對周希奇的心意讓我看到他在臺上的每一秒都讓我覺得自己在被凌遲。不明白啊,
為什么別人都可以,而看向他的時候就不行。
有時候愛著一個人的時候會不會去憎恨他有但我永遠失去了的東西?這還是愛嗎?
愛會使人變態(tài)嗎?“周希奇,我好喜歡你?!蔽疑踔敛恢雷约簽槭裁聪矚g他,
我到底喜歡的是他還是歌唱?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展露出了最大的笑容,
淚水劃過我的臉龐,癢癢的,涼涼的,我伸手撓了撓,我重復著說同一句話,周希奇,
我好喜歡你。一邊憎恨,一邊笑著說喜歡,我好像真的成為了一個變態(tài),直到周希奇抱住我,
用力將我箍在懷里,我才收回笑容真正的放聲大哭。3我和周希奇在一起了,
他沒有過問我那天為什么要哭,也沒有再繼續(xù)問我為什么要拒絕駐唱的工作,
約我去TKV也不去,只有音樂劇彩排時樂意去當個觀眾,
他在這段關系中無限的包容遷就我,就像個優(yōu)秀標兵,
至于我為什么再也沒好好唱過一首歌他也不去深究。我瞞著他偷偷去復查,
醫(yī)生說情況在逐漸好轉,只要不唱歌就會沒事,我很開心,拿著診療單走出診室,
門外站著周希奇,他想也沒想,一把奪過我手里的單子,又拽著我到了分診臺旁邊,
打開單子看了半天,又看向我,半晌沒說出一句話。“我們先去吃個飯吧。
”我拉著他走出了門診大樓,準備打車的時候他攔住了我,緊緊抓住我的手,
輕聲問我是什么時候的事“快兩年了,我不是很想隨便說這種事情,
說多了感覺自己會像祥林嫂那樣被嫌棄?!薄安皇墙心汶S便說,你至少應該跟我說說的,
我很抱歉,對你關心太少了。”他摸了摸我的頭,又將我摟入懷中,又跟我說了幾遍對不起,
我說沒關系,真的沒關系。他再也不提讓我唱歌這件事,
開始了每天用保溫杯裝各種保護喉嚨的液體帶給我讓我喝下這件事,
也格外注意我的身體狀況。就這樣過了很久,久到我不用再去復查,
我要求他不要每天都給我煮那些稀奇古怪又不好入口的茶了,他終于答應了我,
而我也在這段時間里適應了他在臺上唱歌的樣子,不再有異樣的情緒,反而能衷心為他驕傲,
鼓掌。在年末的校園演出結束后我為他獻上了一束花,他微笑著伸手接過,
在舞臺上一把摟住我久久不放,同他一起留在了最后的大合照里。就這樣和他在一起了一年,
恍然聽到他說要出國說想要在這個行業(yè)繼續(xù)深造,而彼時的我卻剛剛踏進大學校園一年,
我問他什么時候啟程,他說就在下個月,也許三五年,也許永遠不會回來,我說好,
然后和他在機場分別。最初的日子,我們還保持著每天視頻的習慣。
他會給我看柏林愛樂大廳的穹頂,我會給他講金融課上教授鬧的笑話??蓾u漸地,
他的消息越來越少,視頻通話時背景總是嘈雜的排練廳,三言兩語就匆匆掛斷。
我在心里默數(shù)著他失聯(lián)的天數(shù),與此同時,開始泡在學校的古籍閱覽室。
當我發(fā)現(xiàn)自己能對著甲骨文拓片研究一下午,甚至能在青銅器銘文里找到韻律感時,
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另辟蹊徑。我開始走考古的道路,報考考古學的研究生,
但就在我正為自己的前途奔忙時,接到了他的電話。他說他回國有一段日子了,
一直在修養(yǎng)嗓子,問要不要出來見一面,我沒有理由不去,答應了他。
再次見到他已經(jīng)過了一年半,除了上次在對話框里互相問候過新年快樂就再無交流,
看起來清瘦了些,我在他對面坐下的時候這么感嘆了一下?!暗聡牟瞬缓贸詥??
還是忙得吃不上飯?”“我生了點病,上半年就回國了,覺得自己很丟臉,不好意思面對你。
”“丟臉什么?一個星期不回我消息還是打電話永遠說在忙?”我冷笑道。“是我的錯,
以為自己真的不會回來了,想單方面的結束這段關系。”"結果發(fā)現(xiàn),
天才也會有唱破音的時候?"我端起茶杯,掩飾自己顫抖的指尖?!澳愕故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