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討新帝歡心，我穿上他白月光最愛的素衣，模仿她顰笑間的神韻。他將我囚在金殿，
日日讓我喚他“阿律”。滿朝文武皆笑我：“不愧是妖妃，連舊主子的名諱都叫得這般親熱。
”我只是含笑望著他。因?yàn)槲抑?，他恨我頂著這張臉，卻不是那個(gè)人。而我，
也恨他頂著與我未婚夫相似的容貌，卻不是我的阿垏。我們是彼此最精美的贗品。
也是最鋒利的刑具。***1他來了。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宮門被粗暴地推開，冷風(fēng)灌入，
吹得燭火瘋狂搖曳。蕭徹猩紅著眼，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將一份奏報(bào)狠狠砸在我腳下。
“他們給綰兒找了個(gè)替身！”他嘶吼，聲音里滿是暴戾?！耙粋€(gè)冒牌貨，也配承歡膝下？
”我垂下頭，掩去所有情緒。他一步步逼近，渾身的壓迫感幾乎讓我窒息。他捏住我的下巴，
強(qiáng)迫我抬起臉。“你這張臉，真是礙眼?！彼藓薜卣f，手指的力道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去，給朕煮安神茶?！彼蝗凰砷_我，將我推向茶臺(tái)，聲音冷得像冰?！熬U兒親手教的，
你該會(huì)。”我當(dāng)然會(huì)。被囚禁在這座華麗牢籠的第一天，我就被逼著學(xué)了她的一切。她的舞，
她的字，她愛喝的茶。我跪坐在茶臺(tái)前，動(dòng)作溫順而標(biāo)準(zhǔn)。沸水沖入茶壺，白霧裊裊升起，
模糊了蕭徹那張與趙恒有七分相似的臉。我的心，痛得像被一只手死死攥住。阿恒，
我的阿恒，也曾在我煮藥時(shí)，這樣安靜地看著我。指尖微動(dòng)。
一小撮無色無味的粉末從我袖中滑落，悄無聲息地融入茶湯。霜息草。燕國皇室秘藥，
不會(huì)致命，卻能蠶食人的元?dú)?，日積月累，耗空心血。我端著茶，走到他面前，恭敬地遞上。
“陛下，請(qǐng)用茶?！彼麤]有接，只是死死盯著我?！敖须奘裁?？”我的心猛地一沉?！氨菹?。
”我重復(fù)，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安粚?duì)！”他猛地打翻茶盞，滾燙的茶水濺在我的手背上，
燙起一片刺紅。他拽住我的手腕，將我扯進(jìn)懷里，酒氣和龍涎香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叫我阿徹?！彼畹溃茻岬臍庀娫谖业亩?。阿徹……阿恒……一字之差，
天堂地獄。我的血瞬間冷了。我仿佛看到趙恒倒在血泊里，對(duì)我說的最后一句話：“青雁，
活下去?！被钕氯?，為了復(fù)仇?！鞍ⅰ瓘??！蔽矣帽M全身力氣，
才從喉嚨里擠出這個(gè)破碎的音節(jié)。聲音輕得像羽毛，卻耗盡了我所有的尊嚴(yán)。他終于滿意了。
他捂住我的眼睛，不讓我看他，也不讓他看我。黑暗中，只剩下他病態(tài)的呢喃。
“綰兒……我的綰兒……”我任由他將我當(dāng)成一個(gè)沒有靈魂的影子，
心中卻是一片冰冷的快意。我在他耳邊，用最溫柔的聲音回應(yīng)：“阿徹，我再為你煮一盞吧。
”他渾身一僵，隨即發(fā)出滿足的低笑。他不知道，這聲“阿徹”，
是我送他走向毀滅的第一聲號(hào)角。***2霜息草的藥力，比我想象的更猛烈。不過半月，
蕭徹的咳嗽聲便日漸沉重。那張與趙恒相似的臉上，也染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病氣。
他愈發(fā)離不開我親手煮的茶，甚至?xí)驗(yàn)槲衣艘徊?，而暴躁地砸碎東西。這日午后，
太后來了。她在一眾宮人的簇?fù)硐绿と氲钪?，鳳袍曳地，滿頭珠翠。她看我的表情，
像是看一只骯臟的臭蟲?！盎实鄣纳碜?，就是被你這等妖物掏空的！”她聲音尖利，
毫不掩飾憎惡。我跪在地上，垂首不語。“一個(gè)見不得光的替身，也敢在哀家面前擺譜？
抬起頭來！”我順從地抬起臉。她端詳片刻，突然冷笑：“確實(shí)有幾分相似，
難怪能把皇帝迷得神魂顛倒?！薄翱上?，贗品終究是贗品。”她端起我剛煮好的茶，
慢悠悠地品了一口，隨即眉頭一皺?！斑@什么鬼東西？綰兒煮的茶，可比這好上一萬倍！
”話音未落，滾燙的茶水便朝著我的臉潑了過來。我下意識(shí)偏頭，
茶水盡數(shù)澆在了我的手背上。一陣燎泡般的劇痛瞬間炸開?！鞍パ?，手滑了。
”太后輕描淡寫地說，嘴角是毫不掩飾的惡意?！耙粋€(gè)玩意兒，可別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
”我死死咬住嘴唇，將那聲痛呼咽回肚里。血腥味在口中彌漫。
直到蕭徹的寢殿傳來一聲劇烈的咳嗽，太后才悻悻離去。入夜，蕭徹回宮。
一眼便看到了我手背上那片猙獰的紅腫。他臉色一沉，喚來太后宮里的掌事太監(jiān)，
聲音沒有溫度：“回去告訴太后，朕的人，她動(dòng)不得?！闭剖绿O(jiān)連滾帶爬地走了。
我心中沒有半分感激。他轉(zhuǎn)過身，一把攥住我受傷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鞍卜贮c(diǎn)。
”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皠e給朕惹麻煩，懂嗎？”這句維護(hù)，比太后的熱茶更燙，
更傷人。深夜，我獨(dú)自坐在榻上，用冷水浸濕的布巾敷著手背。門被悄悄推開一條縫，
一個(gè)小太監(jiān)探頭探腦地溜了進(jìn)來。是小栗子，殿里最不起眼的一個(gè)。
他將一小罐藥膏塞進(jìn)我手里，然后“撲通”一聲跪下。壓抑的哭聲從喉嚨里溢出。
“公主……奴才是燕國人，是您救過的人?。 蔽业男暮莺菀徽??！澳悄赀吘炒髞y，
是您和趙將軍……是趙將軍開倉放糧，奴才全家才活了下來?！薄芭胚@條命，
是您和將軍給的！”他泣不成聲，重重地磕了一個(gè)頭?！肮?，您要報(bào)仇，
奴才愿為您做牛做馬！”我扶起他，看著這張年輕而赤誠的臉，
冰封的心底終于透進(jìn)一絲暖意。阿恒，你看到了嗎？你留給我的，
不只是那本記錄著霜息草的毒經(jīng)，還有這樣愿意為我拼命的人。太后，蕭徹。
我攥緊手中的藥膏，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這盤棋，我不再是一個(gè)人下了。
***3有了小栗子，我便有了耳目。他像一顆不起眼的塵埃，游走在宮殿的各個(gè)角落，
帶回太后與朝臣私下往來的只言片語。我將這些碎片拼湊起來，一張關(guān)于權(quán)力和欲望的網(wǎng)，
在我面前緩緩展開。大朔戰(zhàn)勝燕國的三周年慶典，宮中大宴。歌舞升平，絲竹悅耳。
每一聲樂響，都像在慶賀我故國的死亡。蕭徹就坐在主位上，任由臣子高呼萬歲。
他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飲酒，偶爾投來一瞥，像在確認(rèn)他的所有物是否安好。酒過三巡，
太后終于開了口。“今日是舉國歡慶的好日子，燕國使臣也在，
不如讓安陽公主為我們跳一支舞助興？”殿中瞬間安靜。她笑得慈愛，
話語卻淬著毒：“就跳你們燕國最有名的‘乞降舞’吧。也讓大家開開眼?！睗M座嘩然，
隨即是壓抑不住的竊笑。在亡國慶典上，跳亡國之舞。這是要把我的臉皮連同尊嚴(yán)，
一起剝下來，扔在地上任人踩踏。我起身，垂首應(yīng)是：“遵命。”蕭徹沒有阻止。
他只是靠在椅背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我，默許了這場羞辱。樂聲響起，凄婉哀絕。
我赤足走入殿中，隨著那熟悉的旋律起舞。每一個(gè)旋轉(zhuǎn)，每一個(gè)叩拜，
都曾是燕國宮廷舞師教我的亡國之禮。我旋轉(zhuǎn)，裙擺如泣血的蓮花。就在那一刻，
我看到了他。燕國使臣，李嵩。當(dāng)年打開城門，引敵軍入關(guān)，致使我父兄戰(zhàn)死沙場的叛國賊。
他正滿面紅光，舉杯與大朔的權(quán)貴談笑風(fēng)生。那張臉，我化成灰都認(rèn)得。血液瞬間凍結(jié)，
又在下一秒瘋狂燃燒。恨意像毒蛇，啃噬著我的五臟六腑。就是他！我舞步一轉(zhuǎn)，
朝著他的方向“不慎”靠近。我的袖中，藏著小栗子從太醫(yī)院偷來的烈性毒藥，“寸斷腸”。
我假意踉蹌，身體傾斜，寬大的袍袖拂過他面前的酒盞?！鞍パ剑 蔽殷@呼一聲，
重重摔在地上，手腕擦過地面，一片刺痛。李嵩正要發(fā)作，卻見我狼狽不堪，
反而大笑起來：“公主這舞，真是別致。”“民女失儀，請(qǐng)大人恕罪。”我伏在地上，
聲音顫抖。他端起那杯酒，一飲而盡。正要繼續(xù)嘲諷，臉上的笑容卻突然僵住。
他的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怪響，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睛瞪得如銅鈴。
“酒……酒里有……”話未說完，他猛地噴出一口黑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體劇烈抽搐，
口中白沫不斷涌出。宴會(huì)徹底大亂。尖叫聲，桌椅傾倒聲，亂作一團(tuán)。在一片混亂中，
我緩緩抬起頭，對(duì)上了蕭徹的視線。他的臉上再無一絲慵懶，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
是冰冷的審視和銳利的警覺。他慢慢站起身，穿過驚慌失措的人群，一步步向我走來。
禁軍已經(jīng)封鎖了大殿。他蹲下身，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是你做的。
”他一字一句，不是疑問，而是陳述。***4下頜的劇痛，讓我清醒。我沒有掙扎，
任由他粗暴地將我從地上拽起，像拖著一件沒有生命的物件。絲綢劃過冰冷的地面，
發(fā)出刺耳的聲響。身后是鼎沸的人聲，眼前是他冷硬的背影。他將我一路拖回寢宮，
殿門在我身后重重合上，隔絕了一切。“砰！”我被他狠狠甩在地上，骨頭撞擊著地板，
痛得我蜷縮起來?！霸趺床磺箴?？”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
“你的毒藥呢？用完了？”我抬起頭，扯出一個(gè)破碎的笑：“殺了我，蕭徹。現(xiàn)在就動(dòng)手，
否則我下一次下毒的目標(biāo)，就是你?！薄皻⒛?？”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安陽，
那太便宜你了?！彼紫聛?，與我平視，那雙黑眸里翻涌著我看不懂的瘋狂。
“你以為你的那些小動(dòng)作，我一無所知？”“你日日送來的安神茶，我一口都未曾喝過。
”我的心臟猛地一沉。他看著我驟變的臉色，滿意地笑了：“你以為你是在復(fù)仇？不，
你只是在取悅我?！薄澳愫f！”我尖叫著反駁，聲音卻在顫抖?！拔液f？
”他掐住我的臉，逼我看著他?！澳阏嬉詾槟愀感质峭〝撑褔?？他們忠心耿耿，可惜，
他們的皇帝是個(gè)蠢貨。”我愣住了。他一字一句，
殘忍地剖開那個(gè)血淋淋的真相：“我只用了一封偽造的書信，就讓燕帝深信不疑。
”“你父兄不是戰(zhàn)死沙場，他們是被自己的君主，以叛國罪，凌遲處死的?！薄笆菬o存。
”轟的一聲，我腦子里最后一根弦，斷了。不是戰(zhàn)死，是被自己人……凌遲處死?；闹?，
絕望，還有滔天的恨意，像巖漿一樣將我吞噬?！盀槭裁础蔽亦哉Z，淚水終于決堤。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因?yàn)槲蚁矚g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彼蕾p著我的崩潰，
語氣扭曲而快意?！拔乙慊钪逍训鼗钪??！薄懊恳惶於加浿?，你的國仇家恨，
都源于一個(gè)多么可笑的誤會(huì)?！薄岸?，就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衣袍，恢復(fù)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態(tài)?！皬慕袢掌?，你禁足于此。好好想想，
什么才是真正的絕望?！钡铋T再次關(guān)上，我被囚禁在這座華麗的牢籠里。
可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在他那極致扭曲的快意中，我卻捕捉到了一絲不協(xié)調(diào)。
一個(gè)真正的勝利者，不會(huì)向失敗者炫耀自己的計(jì)謀。他不是在告訴我真相。他是在害怕什么。
***5我被關(guān)在寢宮的第七天，恨意已經(jīng)凝固成冰。蕭徹沒有再來過。他把我扔在這里，
像扔掉一件玩膩的舊物，任我腐爛?？晌移?。我趴在冰冷的地上，
聽著殿外巡邏禁軍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一下，又一下，敲擊著我的神經(jīng)。
送飯的是個(gè)叫小栗子的小太監(jiān)，每次來都嚇得臉色發(fā)白，手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斑^來。
”我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頭磕著地磚：“娘娘饒命，
奴才什么都不知道！”“我問你了嗎？”我冷冷地看著他?！疤痤^來。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頭，眼里全是恐懼?！澳闩挛?？”他不敢說話，只是發(fā)抖。“怕就對(duì)了。
”我扯出一個(gè)笑，感覺臉上的肌肉都在抽痛。“怕，才會(huì)把事情辦好。想活命嗎？
”他猛地點(diǎn)頭，像小雞啄米?！叭?，幫我打聽一件事?！蔽覊旱吐曇??！疤笞罱?，
是不是頭風(fēng)又犯了？”小栗子愣住了，隨即臉上露出了一絲活絡(luò)。宮里的人，最會(huì)見風(fēng)使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