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掛在祠堂飛檐角,青石板上還凝著夜露,泛著冷白的光。
李虎兒縮在側殿門后,后背貼著斑駁的紅漆柱子,掌心沁出的汗把刀柄都洇濕了。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聲撞著肋骨,一下比一下急——三日前李昭往他手里塞那枚銅哨時說的話還在耳邊:"后半夜寅時三刻,若聽見后墻瓦響,你便咬碎舌尖醒神,記著,先別沖,等我敲三聲梆子。"
此刻他喉間還泛著鐵銹味——方才他真咬了自己一口。
側殿外的槐樹葉突然沙沙作響。
李虎兒睫毛一顫,視線掃過后墻那片被踩碎的瓦礫。
三日前的血漬早被雨水沖干凈了,可他總覺得那片磚縫里還滲著暗紅。
"咔。"
極輕的碎瓦聲從墻根傳來。
李虎兒的手指在刀柄上蜷緊,指甲幾乎掐進肉里。
他看見一道黑影從墻外翻進來,短刀在月光下閃了閃,像條吐信的蛇。
是李四海!
李四海貓著腰往祠堂正門挪,腳步極輕,可他不知道自己踩上了什么——一根細如發(fā)絲的牛筋繩,就埋在門階前的苔蘚里。
"嗡——"
弦動聲比蚊鳴還輕,李虎兒卻聽得一清二楚。
他攥緊銅哨的手突然松開,那是李昭教他的暗號:機關觸發(fā),該動了。
驚雷陣炸響的剎那,祠堂前的空地騰起半人高的火光。
李四海被氣浪掀得踉蹌,短刀"當啷"落地,臉上被崩起的碎石劃出血痕。
他瞪圓了眼,看著腳邊炸開的硫磺粉還在噼啪作響——這哪是普通的絆馬索?
分明是李昭從舊譜里翻出的"震雷符"!
"李四海!"李虎兒從側殿撲出來,腰刀出鞘帶起一陣風。
他前日被奪刀的屈辱還梗在喉嚨里,此刻刀光直取對方手腕,"你當日捅我那刀,今日得還!"
李四海狼狽翻滾避開,抄起地上的短刀格擋。
兩人刀光交錯,李虎兒的刀背重重磕在對方手肘上,疼得李四海悶哼。
他這才發(fā)現(xiàn),李虎兒的招式竟比三日前利落了許多——原來這兩日李昭每晚都在演武場教他"梅花十三式",說是"防著有人狗急跳墻"。
"夠了。"
清冷的聲音從祠堂房梁傳來。
李昭立在檐角,月白長衫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懷里的宗譜泛著幽光。
他垂眼盯著地上纏斗的兩人,指尖輕輕叩了叩族譜封皮:"李四海,你前夜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可你可知,這錢財沾了族產(chǎn)的血?"
李四海的動作一頓。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李昭踢開那把刀時說的話——庫房少的五兩銀子,柴房帶泥的鞋印,還有族譜上他名字的黑氣。
原來從查賬那天起,這小子就在布網(wǎng)!
"你...你敢動我,德昌老爺不會饒你!"李四海吼著揮刀亂劈,可李虎兒的刀已經(jīng)架在他脖子上。
月光下,刀刃映出他扭曲的臉,"他說只要我殺了你,就給我二十畝良田,讓我...讓我舉家遷去青州!"
"二十畝良田?"李昭從房梁躍下,靴底碾過地上的硫磺粉,"李德昌倒是大方。
可他沒告訴你,那田契是從三房公產(chǎn)里劃的?"他伸手拽過李四海的衣領,將族譜湊到對方面前,"你看,你名字上的黑氣還沒散——清河李氏的血,容不得臟東西。"
族譜上"李四海"三個字黑得發(fā)亮,像潑了墨的紙。
圍觀的族人們擠在祠堂外,火把映得他們臉色忽明忽暗。
有人倒吸冷氣,有人交頭接耳:"族譜顯兇,這是天譴??!""前日昭哥兒說庫房少銀子,我還不信..."
"押去議事廳。"李昭松開手,李四海踉蹌著栽進護衛(wèi)懷里。
他轉身看向人群最后方的李文遠——三房主事正捏著茶盞,指節(jié)發(fā)白。"文遠叔,"李昭聲音溫和,"族規(guī)有云,通外害族者,當受祠堂審。"
李文遠的茶盞"咔"地裂了道縫。
他掃了眼人群里交頭接耳的族人,又瞥向李昭懷里泛光的族譜,終于咬了咬牙:"帶下去審。"
議事廳的燭火噼啪炸響時,李四海的膝蓋早跪得發(fā)青。
他望著堂中供著的列祖牌位,喉結動了動:"是...是德昌老爺讓我干的。
他說李昭查賬查到他頭上,要斷他的財路,讓我...讓我趁夜..."
"放屁!"
破門聲驚得燭火亂晃。
李德昌撞開議事廳的門沖進來,臉上還沾著未擦凈的脂粉——顯然他方才正躲在后院小妾房里。
他瞪著李四海,又轉向李昭,胡子都在抖:"你血口噴人!
我李德昌當族老三十年,豈能..."
"李德昌。"李昭打斷他,指尖點在族譜上,"你名字下的暗紅,比李四海的黑氣還深。"他翻開族譜,泛黃的紙頁上,"李德昌"三個字的陰影里正滲出血絲,像被血浸過的墨,"前日祠堂供桌上的安神香,是你讓人換的迷魂草吧?
昨日柴房丟的三袋米,是你讓人運去城外莊子吧?"
李德昌的臉瞬間煞白。
他踉蹌著后退,撞翻了旁邊的花架。
青瓷花盆摔碎的聲音里,他突然轉身往門外跑,卻被守在門口的李虎兒一腳絆倒。
李虎兒踩住他后背,刀背重重磕在他后頸:"德昌老爺,您不是總說'族規(guī)如鐵'么?"
議事廳里靜得能聽見燭芯燃燒的聲響。
族人們望著被按在地上的李德昌,又望向立在堂前的李昭——月光從窗紙破洞漏進來,照在他腰間的族譜上,封皮泛著淡淡的金光。
不知誰先跪了下去,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最后整屋人都低下了頭。
"昭哥兒。"最年長的族老顫巍巍開口,"往后...三房的事,就由你拿主意吧。"
李昭垂眼望著地上的李德昌,聽著周圍此起彼伏的"家主"稱呼,喉間突然泛起一絲熱意。
他摸了摸懷里的族譜,能清晰感覺到那股溫熱的力量順著掌心往血管里鉆——這是家族氣運在增長。
前日還泛著灰白的族譜,此刻邊緣已滲出銀線。
"先把李四海押去偏殿。"李昭聲音平穩(wěn),可指尖在族譜上輕輕蜷起,"夜還長,審清楚了再報官。"
祠堂外的火光還未完全熄滅,火星子隨著夜風飄向偏殿方向。
李四海被拖走時,突然抬頭看了李昭一眼,眼神里帶著點癲狂的笑:"你以為抓了我就完了?
德昌老爺還有..."
"閉嘴!"李德昌嘶吼著撲過去,卻被護衛(wèi)死死按住。
李昭望著兩人扭打的身影,又低頭看向族譜。"李德昌"三個字的血絲更濃了,而"李昭"兩個字周圍,正有細碎的銀光在聚集。
他轉身走向祠堂,靴底碾碎了一截未燒盡的爆竹,噼啪聲里,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真正的硬仗,確實才剛開始。
10
第10章 黑光顯兆,祠堂夜戰(zhàn)擒真兇
偏殿的燭火被夜風吹得忽明忽暗,李昭站在案前,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割過跪在青磚上的李四海。
"說,是誰指使你往祠堂供桌上換迷魂草的?"李昭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根細針,扎進李四海發(fā)顫的脊梁骨里。
李四海喉結動了動,額角的汗順著鬢角滴在青石板上,"小的...小的就是貪那五兩銀子,哪有什么指使?"他話音未落,目光又不受控制地往窗外瞟了一眼——那里是偏殿后墻的老槐樹,枝椏在月光下投出蛛網(wǎng)似的影子。
李昭的手指在族譜封皮上輕輕叩了兩下。
他早注意到李四海這細微的動作——昨日族會散后,他特意讓李虎兒在偏殿周圍布了暗樁,若真有后手,此刻該露頭了。
"你當我是傻子?"李昭突然掀開族譜,泛黃的紙頁"嘩啦"展開,"李德昌的名字都黑成鍋底了,你當族譜顯的是祥瑞?"
燭火映著"李德昌"三個字,原本暗紅的墨跡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深,像有人往墨汁里滴了濃漆,轉眼間便成了深不可測的烏色。
李四海的瞳孔驟然收縮,喉間發(fā)出類似抽氣的嗚咽——他昨日替李德昌去城外莊子送米時,親眼見那老東西跪在族譜前燒紙錢,說什么"等熬過這關,定給列祖列宗賠罪"。
"昭哥兒!"
偏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李文遠的聲音裹著夜露的涼意在殿內炸開。
這位三房主事人穿著月白錦袍,腰間玉牌撞出細碎的響,腳步卻急得帶起一陣風,"我剛聽說德昌叔被拿了,這是怎么回事?"
李昭合上冊譜,指尖還留著紙頁的溫度。
他能感覺到族譜在懷里發(fā)燙,那是家族氣運在翻涌——方才族人跪下稱他"家主"時,族譜邊緣的銀線又往中間爬了半寸。
"文遠叔來得正好。"李昭轉身,月光從他背后的窗欞漏進來,將他的影子投在李文遠腳邊,"您看這偏殿的燭火。"他指了指案上跳動的火苗,"李四海方才說漏嘴,李德昌在城外莊子藏了二十石私糧,可您知道嗎?"他忽然提高聲音,"上個月三房報給族里的賬上,明明寫著因旱減產(chǎn),要向長房借糧!"
李文遠的眉峰猛地一挑。
他原以為李昭不過是個會算賬的旁支小子,此刻卻見那年輕人眼里燃著團火,燒得人挪不開眼。
"還有這族譜。"李昭再次翻開族譜,"李德昌的名字發(fā)黑,是他污了祖宗血脈;李四海的名字發(fā)灰,是他壞了家族根基。"他的手指劃過"李昭"二字,那里的銀光正像活物般游移,"方才族會,各位叔伯都見了族譜顯靈,文遠叔若不信,不妨自己看。"
李文遠湊過去,只看了一眼便倒抽一口涼氣——他當三房主事十年,從未見過族譜上的名字能黑成這樣,倒像是被人用墨汁狠狠潑過,連紙頁都浸得發(fā)皺。
"好個李德昌!"李文遠拍案而起,腰間玉牌"當啷"墜地,"上個月我就覺得他報的糧冊有問題,原想著都是族人,留點體面...沒想到他連祠堂的安神香都敢換!"
殿外突然傳來"砰"的一聲響,像是桌椅翻倒的動靜。
李昭耳尖微動——這是暗樁發(fā)出的信號。
他沖李虎兒使了個眼色,那護衛(wèi)立刻抽刀擋在門前。
"姓李的,你們合伙坑我!"李德昌的吼聲響徹偏殿外的回廊,"我當族老三十年,給三房管了三十年田產(chǎn),你們就這么對我?"
李昭循聲望去,正見李德昌撞翻了廊下的花架,青瓷碎片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他發(fā)冠歪斜,衣襟被扯得亂七八糟,卻還在往院門口沖,"我要去郡衙告你們!
說你們用妖術惑眾!"
"德昌叔這是要去哪兒?"
清甜的女聲從院門口傳來。
李小翠抱著臂站在月光里,身后跟著四個精壯的族衛(wèi),每人手里都提著帶鞘的刀。
這姑娘是三房最能打的,上個月還徒手制住過偷牛的賊,此刻嘴角勾著笑,倒比刀還利三分。
李德昌的腳步猛地頓住。
他望著李小翠身后的族衛(wèi),又回頭看了眼偏殿里的李昭,突然踉蹌著跪了下去,老淚縱橫,"昭哥兒,叔知道錯了!
那些米是我拿的,迷魂草也是我讓四海換的,可我是怕三房被長房吞了?。?
李昭站在偏殿門口,月光給他鍍了層銀邊。
他望著李德昌抽搐的后背,想起三天前在族會上,這老東西指著他鼻子罵"旁支賤種也配管賬"時的嘴臉。
"怕三房被吞?"李昭的聲音像浸了冰水,"上個月長房要借公田,是你說'三房地少,不能再讓';可你自己呢?"他一步步走下臺階,鞋尖碾過一片碎瓷,"你把公田的租子扣下三成,又把族里的米運去自己莊子,這是護著三房,還是喂飽自己的肚皮?"
李德昌的哭聲戛然而止。
他抬頭時,臉上的老淚混著泥,倒像個被踩碎的泥偶,"我...我是想等賺了錢再填回去的..."
"填回去?"李昭冷笑,"上個月東莊的佃戶來哭窮,說交不起租子,你讓人打了他們二十板子。
你可知道,他們是真的遭了蟲災?"他摸出懷里的族譜,封皮上的金光在夜色里格外醒目,"族譜記得清楚——上個月十五,東莊佃戶李二牛的名字由灰轉白,那是要家破人亡的兆頭。
可你呢?
你連賑災糧都敢扣!"
周圍的族人漸漸圍了過來。
有人低聲抽噎,是東莊的李三嬸;有人攥緊了拳頭,是被李德昌打過的佃戶兒子。
李文遠蹲下身,撿起李德昌散落在地的鑰匙串,"這是城外莊子的鑰匙?"他晃了晃,金屬碰撞聲像催命的鐘,"明兒個我就帶人去查,要是真有二十石糧..."
"文遠叔。"李昭打斷他,目光掃過眾人,"族譜顯靈,不是妖術,是祖宗在看。"他將族譜舉過頭頂,月光穿透封皮,在地上投出一片金斑,"今日起,三房的規(guī)矩由族譜定,由祖宗定。
誰要是再敢貪,再敢壞了家族氣運..."他的視線落在李德昌身上,"看看他的名字,就是下場。"
全場靜得能聽見秋蟲的鳴唱。
不知誰先跪了下去,是東莊的李三嬸,她抹著眼淚,"昭哥兒,我們信你,信族譜。"接著是李二牛的兒子,他重重磕了個頭,"往后三房的事,您說怎么著就怎么著!"
李文遠站在一旁,望著地上的金斑,忽然明白過來——這哪是李昭在掌權,是祖宗的規(guī)矩在掌權。
他摸了摸腰間的玉牌,那是三房主事的信物,此刻卻覺得燙手。
他解下玉牌,遞到李昭面前,"昭哥兒,這牌子該你拿著。"
李昭沒有接。
他望著李文遠手里的玉牌,又望向周圍跪了一地的族人,喉間的熱意又涌了上來。
他能感覺到族譜在懷里發(fā)燙,那股溫熱的力量順著血管往四肢百骸鉆——這是家族氣運在瘋漲,前日才滲出的銀線,此刻已漫過半頁紙。
"文遠叔。"李昭伸手按住李文遠的手背,"您是三房的主心骨,這牌子您留著。"他轉頭看向眾人,"我只要一樣——"他拍了拍懷里的族譜,"往后三房的賬,我來管;三房的錯,我來查;三房的路,咱們一起走。"
李德昌突然發(fā)出一聲尖叫。
眾人循聲望去,見他正盯著李昭懷里的族譜,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那...那上面的字!"
李昭低頭,正見"李德昌"三個字的墨跡徹底凝實,像一塊黑得發(fā)亮的玉,而"李昭"二字周圍的銀光,已匯集成一條流動的河。
"帶走。"李昭對族衛(wèi)揮了揮手,"先關柴房,明兒個送郡衙。"
李德昌被拖走時,李四海突然撲過去,哭嚎著,"德昌老爺,我都說了!
城外莊子的地窖里還有二十兩金子,是...是長房給的!"
李昭的腳步猛地頓住。
他轉頭看向李四海,那男人此刻像條被抽了筋的蛇,癱在地上,"長房的李茂才說,只要咱們攪黃了三房的族會,就讓咱們分公田...他還說,要是您查得太嚴..."他突然打了個寒顫,"他說要找人做了你!"
偏殿外的老槐樹沙沙作響。
李昭望著月光下晃動的樹影,摸了摸懷里的族譜——"李茂才"三個字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紙頁邊緣,泛著暗紅的光。
他抬頭望向東方,那里的天空正泛起魚肚白。
新的一天要來了,而屬于清河李氏三房的風浪,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