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街最惹人嫌棄的鋪子叫“長?!保瑢Yu香燭紙錢棺材壽衣。
老板李長福更是活成了人精里的異類,誰碰見都得嫌惡地唾一聲:“晦氣老樹皮!
”直到富商王鳳翔在情人床上暴斃,他的糟糠妻頂著油頭在葬禮數禮金。
殉情的女大學生陳美娟腐爛后,我才看到她手腕纏繞的催債短信:快還錢!
歸國華僑臨終指名老樹皮收尸,葬禮上卻只來了一位垂淚的白裙老婦。臺風刮塌了街口牌坊,
壓死了王鳳翔的妻。暴雨沖垮了陳美娟父母的早點攤。
那場葬禮上鞠躬的中年男人卻偷偷給我塞了塊金子:“老樹皮,你才是真有福。
”他叫李長福,街坊卻只喊他“老樹皮”。鳳凰街活得像一條奔涌不息的河,
洶涌沖刷著兩岸的煙火氣。清晨,早點的油香霸道地蒸騰起來,
包子鋪的熱氣裹著面香白霧似的彌漫;日頭爬高了,
的敲打聲、布匹店撕扯布料的嗤啦聲、水果攤討價還價的喧嚷混成一片渾濁的噪音;入了夜,
街邊小炒攤爆炒辣椒的濃烈油煙就糊住了半條街,嗆得人喉嚨發(fā)癢。
活生生的、喧騰的、帶著強烈的求生欲和對明日微薄期望的汗味兒,沉甸甸地鋪在空氣里,
壓得人喘不過氣。就在這沸騰河流的一個不起眼的渦流深處,那家鋪子釘死在那里,
像個格格不入的瘀點。沒有招攬生意的紅綠招牌,灰撲撲的木門框上,
一塊被油煙和雨水浸染得發(fā)烏發(fā)黑的杉木舊匾沉默地懸著,
上面只刻著兩個端肅得有些板直的顏體大字——“長?!薄?/p>
寶、堆疊的慘白壽衣、角落里描著粗糙童男童女的金山銀山……空氣凝滯得如同凝固的膠凍。
濃得化不開的檀香混合著劣質紙張和棉布經年存放的濁氣,
凝成一種沉甸甸的、帶有獨特“死亡味兒”的粘稠屏障,
無聲地抗拒著門外所有屬于“生”的氣息。李長福就坐在鋪子最里面,
背對著光線晦暗的弄堂深處。瘦,瘦得像一把掛不住衣裳的舊藤椅,
灰白稀疏的頭發(fā)胡亂覆在枯瘦的顱頂上,干癟松弛的臉皮掛在骨頭上,褶皺縱橫交錯,
顏色暗沉泛黃,確實像極了被人踩踏遺棄多年的老樹皮。渾濁的眼珠混在厚密的褶子里,
目光卻像陳年老灶臺底下尚未熄滅的炭火余燼,鈍,卻頑固地燒著最后一點溫度。
他枯枝般的手指異常靈巧,正擺弄著一把鋒利的小刻刀,無聲地在削薄的竹篾上行走。
蒼青的篾片在他手里乖順地分開、彎曲,
漸漸顯出一個人形支架的雛形——這是為一對伺候亡魂的紙扎童男童女準備的骨架。忽然,
隔壁雜貨店張嫂那高亢尖利、如同警報器一樣的嗓門撞破寂靜的膠凍直插進來:“寶兒哎!
別在門口看!看多了死人的東西要折壽的!”聲音里帶著慣有的、夸張的嫌惡。
緊接著是孩子被強行拖走的趿拉鞋蹭地和不滿的哼哼。老樹皮的手指沒有絲毫停頓,
只有刀鋒劃過竹篾的軌跡更穩(wěn)了些。指節(jié)微微凸起,像老樹的瘤子。
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這些驅趕,這些唾棄,這些刻意的遠離,
從他爹手上接過“長?!边@個“晦氣”招牌那天起,就是他日日呼吸的空氣。老樹皮?
這個綽號貼切得很,街坊們不屑于記住一個收尸做死人生意的人本名叫什么。
門口的光影又被擋住了大半。
一個穿著嶄新得有些扎眼的紅艷薄外套、頭發(fā)燙染得時髦的中年女人探頭探腦地張望。
是街口開服裝店的劉寡婦。她捏著鼻子,一只手還在鼻翼前急促地扇動?!鞍ィ蠘淦?!
”語氣極沖,“你今早那花圈架子擺門口,蹭臟了我剛進的那批短袖!那料子嬌氣得很,
碰點灰就顯舊!曉得伐?少賺多少錢你賠?
你這死人氣沾哪兒哪兒晦氣……”劉寡婦的唾沫星子伴著濃重香水味砸進來,
老樹皮終于停下了手里的刻刀。他抬起那張布滿深刻溝壑、如同干涸河床的臉,
渾濁的眼珠子緩緩地轉動了一下,最終定在女人身后敞開的、花花綠綠的店門上。
門口衣架掛著的那些劣質“韓版新款”裙子外套,在陽光下顏色刺目得像假的?!班?。
”他只含混地發(fā)出一個短促的、幾乎聽不清的氣音,又埋下頭,
專注地修刮起紙人支架上一點微小的毛刺。那輕微的“沙沙”聲在死寂般的鋪子里異常清晰。
劉寡婦的斥罵像拳頭打進棉花,沒聽見回音,反倒把自己噎住了。她憤憤地跺了下腳,
高跟鞋在地面敲出脆響,最后丟下更大一聲:“老棺材瓤子!”涂得鮮紅的嘴唇撇了一下,
扭著腰身快步走開,仿佛生怕沾染一絲鋪子里經年沉積的陰冷。陽光重新灌入鋪門,
映亮了地上灰塵和紙屑旋轉的微塵路徑。老樹皮渾濁的眼珠映著地上跳躍的塵埃碎片,
手指穩(wěn)得像磐石??痰堆刂耋y理削下一片薄如蟬翼的細屑。
窗外是鳳凰街永不停歇的生之喧囂,門內是凝滯、陰翳的死亡前廳。它們如此涇渭分明,
又如此荒誕地交織于他一身。鋪子里那粘稠凝滯的死氣被一陣狂風般的喧嚷粗暴撕開時,
老樹皮正用枯瘦的手指,捻著一根堅韌的麻線,
小心地縫合一件深青色的、綢料尚算細密的寬大壽衣袖口。針尖穿透織物,
發(fā)出細微又滯澀的“噗嗤”聲?!袄蠘淦?!老樹皮!”聲音像裹著砂礫的破鑼,
敲打著凝滯的空氣。街對過專做泥水活兒的王大炮一頭闖了進來,
汗珠子順著他粗短脖子上的油黑皮膚滾下來,砸在積了多年香灰的地上。他顧不得喘勻氣,
那張平時堆滿粗糲褶皺的臉龐此刻漲成一種異常的醬紫色,眼睛瞪得溜圓,
渾濁的眼白里密布著亢奮的紅血絲。“快!帶上吃飯的家伙!”他聲音劈了叉,
帶著一種驚懼與狂喜交織的粗糲感,“鳳翔礦業(yè)那個王總!
就咱街口牌坊上最大金漆名字那個!爆血管了!說是昨晚在‘翠云居’……床上!
光屁股讓人抬出來!沒得救啦!”他猛地一拍大腿,唾沫星子噴得更遠,
“他老婆都嚇麻爪了!點名讓你老樹皮去!說要最快的!上好的!錢不是問題!哎呀,
老天爺!那么有錢的人啊……” 他話語卡住,
那“有錢”兩個字含在嘴里吐不出來卻砸地有聲,
透著巨大的、扭曲的惋惜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老樹皮捻線的枯手指頓住了。
針尖懸在半空,細小的麻線牽扯著那片沉重的青色綢緞。渾濁的眼珠轉動了一下,
卻并未看向王大炮那張因傳遞驚天消息而激動扭曲的臉。他只極輕地點了下頭,
干癟的嘴唇動了動,像是回應,又像是嘆息擠出咽喉的一絲氣音,
嘶啞得如同枯葉磨過砂紙:“曉得了?!比齻€字,落進凝固的空氣里,聽不出絲毫波瀾。
他慢吞吞地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計,像一株被歲月浸透、行動遲緩的老樹。彎腰,
打開角落里一口沉重的烏木老箱子。箱子開啟的瞬間,
更濃郁的樟腦、舊布和特殊藥物混合的刺鼻氣味猛地彌散出來,
壓過了鋪子里經年的香燭紙錢味兒。他從幽暗的箱底,
依次取出幾件洗得發(fā)白、疊得板正的藍色粗布工裝。動作慢得令人心焦。
王大炮在門口急得直跺腳,仿佛被那慢動作煎熬著:“我的老樹爺!這還有空疊衣服?
那邊金子堆在那兒都發(fā)燙!趕緊的!快去發(fā)財??!”他嚷嚷著,語氣滿是不可思議。
李長福卻只是背對著他,將那套粗布工裝仔細地一件件攤開,再慢條斯理地換上,
如同要奔赴一件平常的農活。粗糙的藍布,嚴絲合縫地裹住他枯柴般嶙峋的身軀。
那背影在昏暗的陋室里,顯得更加渺小,卻又在一種奇異的沉默里透出不容置疑的固執(zhí)。
王家“治喪”現(xiàn)場的氣派,幾乎要把鳳凰街那條陳舊的老路踩塌。
雕花繁復、幾乎要沖垮巷子頂棚的白色牌樓硬生生扎在王家獨棟小別墅的院門口,
純白紙扎的巨大仙鶴、麒麟、瓊樓玉宇堆了半條街。
雇來的職業(yè)哭喪隊此起彼伏、訓練有素的嚎哭聲震得人腦仁疼。進出的賓客個個衣著光鮮,
步履匆匆又刻意顯出一種沉重的矜持。黑色汽車停滿了巷子,
空氣里混雜著高檔香水、新鮮花圈和隱隱的食物氣息。在這片喧囂的中央,
臨時搭建的靈堂正中,簇新昂貴的紅木棺木躺在鮮花堆里,沉默地散發(fā)著冰冷的威嚴。
棺蓋敞開著,露出一角襯著絲綢的奢華內里。王鳳翔安詳地躺在里面,
穿著老樹皮親手為他料理穿戴整齊的高檔西服,
臉上敷著一層過于光滑、顯得有些虛假的厚白粉底,試圖掩蓋因暴亡留下的紫斑,
嘴角卻被人為地拉扯出一抹怪異的微笑,像一個僵硬的嘲諷符號。
遺像選用了一張他意氣風發(fā)的照片,頭發(fā)精心打理過,眼神銳利如鷹隳,俯瞰著靈堂內外。
而靈堂角落里,王鳳翔的遺孀陳月桂蜷縮在一把鋪著厚厚坐墊的椅子里。她頭發(fā)油膩蓬亂,
胡亂挽著,一件質地尚好但明顯不合身、蹭了油漬的舊開衫裹在身上。
她整個人像是被瞬間抽走了筋髓,豐腴的身體軟軟地塌陷在椅子中,
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面某處。只有一雙手例外,
那雙手指關節(jié)粗大、皮膚粗糙的手異常靈活——它們正飛快地捻點著一疊厚厚的鈔票,
厚厚的人民幣在她指間被舔濕拇指一張張捻開,細數、分類、再飛快地扎成一捆捆,
摞在膝上一個同樣油漬麻花的老舊帆布挎包里,發(fā)出鈔票特有的、嶄新的“沙沙”聲。
一個妝容精致、眉眼間帶著驚惶余色的年輕女人被幾個人半扶半架著靠近靈前。
這是“翠云居”的小玉。她掙扎著推開攙扶的人,幾乎是撲到了棺木前,
看著里面那張被描繪得陌生的笑臉,渾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哇——!
”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哭嚎沖破她喉嚨,身體猛地癱軟下去,
額頭重重撞在冰冷的硬木棺材棱角上,發(fā)出悶響。
“王總啊……王總你怎么……丟下我一個啊……我以后怎么活啊……”那哭喊聲撕心裂肺,
情真意切,眼淚鼻涕糊滿了她精心修飾的臉龐。
白皙手腕上一個白金鑲嵌大顆鉆石的璀璨鐲子在靈堂燈光的強烈照射下,
隨著她身體的抖動刺眼地閃爍、折射出無數道令人暈眩的光斑,
狠狠刺向每一個旁觀者的眼睛。那光芒過于灼目,幾乎在瞬間燒灼了空氣里所有的悲慟氛圍。
遺孀陳月桂捻錢的手突兀地頓住了,帆布包擱在油膩的膝蓋上,
她緩緩抬起那張被淚水、油光和疲憊刻滿的臉龐,眼白上遍布血絲,
目光像兩把淬了冰的鈍刀,隔著喧鬧的哭嚎聲,死死楔在了那耀眼鉆鐲和哭喊女人之間。
老樹皮正沉默地用一條干凈的白毛巾,
仔細擦拭剛才為尸體整理遺容后留存在指縫里的一點微不足道的油脂。他擦得很慢很慢,
仿佛那是一樁頂頂重要的事。他渾濁的眼珠,倒映著角落里遺孀眼中燃燒的冰與火,
映著那璀璨鉆鐲刺目的光芒,還有撲棺女人那身昂貴的蕾絲睡衣。
毛巾在指節(jié)上摩挲出的些微沙啞聲,竟奇異地沒有被靈堂里的號哭所淹沒。喧囂散去,
留下滿地狼藉。高檔花圈蔫了,綢緞挽聯(lián)也污了邊角,
曾經堆滿祭品的條案只剩下香燭殘骸、瓜果核、吃剩的雞骨魚刺和翻倒的廉價紙杯。
煙味覆蓋——那是遺孀陳月桂指揮著從街邊小店叫來的幾大桌廉價宵夜殘羹混雜的油膩惡氣,
悶悶地滯留在空蕩豪華的靈堂里。老樹皮佝僂著背,一個人默默清掃著殘局。
他手中那把磨禿了邊緣、油膩膩的竹掃把刮在地磚上,“嚓啦——嚓啦——”,
發(fā)出單調而刺耳的回響,在寂靜下來的巨大空間里被放大得異常突兀。遺像前,
王鳳翔那張被過分修飾過的笑臉依然居高臨下地掛著,嘴角扭曲地揚著,
眼神空洞洞地“看”著這滿地屬于活人的不堪殘余。角落里那架積灰的仿古座鐘突然敲響,
沉悶的“咚咚”聲一下一下敲在空寂里。就在他彎腰拾掇一個巨大空花圈骨架時,
一個身影腳步虛浮、悄無聲息地靠近。是負責王家工程隊采購的王德順。王德順搓著手,
臉上掛著一種諂媚的、被酒氣和油膩混雜的假笑,湊近老樹皮耳邊,
一股隔夜的酒臭和煙油混合的氣味直撲過來?!鞍?,老樹……那個,李師傅,”他壓低聲音,
手在褲子上局促地蹭了蹭,“你看今兒這活兒…鬧騰得夠嗆。
那啥……我家老爺子身體也不太好,指不定哪天就得麻煩你……這壽衣壽棺啥的,
想…先定套好的備著……”他眼神閃爍,避開老樹皮渾濁的眼,
“您看……今兒這王總走的‘急’,
您給他置辦行頭(指壽衣入殮等)的賬……”他干咳一聲,聲音更低更含糊,
“嫂子(指陳月桂)那邊……手頭一時半會還周轉不開,大場面剛應付完嘛!
又沒趕上銀行開門,您老跟死人打交道年頭長,心寬……要不……緩兩天?
”老樹皮停下掃地的動作,緩緩直起他那根老竹竿似的腰。他沒有立即看王德順。
那雙渾濁的眼睛慢慢地、緩緩地抬起,越過王德順那油光光的胖臉,
落在大廳深處懸掛的、油光滿面的王鳳翔的遺像上。燈光慘白,
那張笑臉在死寂里透出一種極其怪誕的意味,
似乎咧開的嘴無聲地在嘲諷著底下所有的虛情假意。他枯槁的眼皮下,那雙蒙著白翳的眼珠,
在王鳳翔凝固的笑臉上極其緩慢地轉動著。目光像蒙塵的刻刀,描摹過那油光,
描摹過那怪異的嘴角弧度。他似乎真的看懂了那張臉沉默的言語。終于,他移開視線,
望向院外。隔了很遠的院墻外,巷子盡頭那棟孤零零、灰撲撲的“長?!变佔虞喞?,
在初升的微白晨曦里,淡得像一片模糊的陰翳。比這奢華靈堂里任何角落都要冷寂,
卻也更干凈。那是他的鋪子,他的歸處?!安挥眉?。”老樹皮終于開口,
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耗盡了力氣擠出干澀的喉嚨。他重新彎下腰,
那把破掃把又在地上刮擦起來,“人死……債不死。命賤的,等得起。
”他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遺像王鳳翔被定格的那雙無神的眼睛深處。
鳳凰街那口巨大沉重的“八卦鍋”又在油煙烹火中爆炒起來,
王家的鑼鼓聲散得像一場突兀的、被風吹散的廉價花雨。
沒人再惦記那個突然塌了腰、被抽走“福氣”支柱的富裕家庭。又是一個下弦月初露的傍晚,
暮色昏沉渾濁,將老街的屋頂和地面都染成一片曖昧的灰藍色。
老樹皮剛關上他那扇嘎吱作響的鋪門,老舊朽木的摩擦聲在初降的夜色里格外刺耳。
巷子深處突然爆開一陣尖銳到撕破耳膜的嚎哭!“美娟啊!
我的兒——你睜開眼看看媽啊——”聲音凄厲得扭曲變形,帶著一種徹底的、碾碎的絕望,
將鳳凰街傍晚那點慣常的嘈雜生生掐斷!像一盆冰冷的酸液兜頭澆下,
街面上瞬間凝固了一刻。賣鹵煮的張胖子湯勺僵在半空,
攤煎餅的老王手里刮面糊的薄片“當啷”掉在鐵板上,
隔壁雜貨鋪里準備落鎖的張嫂猛地探出頭,
臉上是驚愕混雜著習慣性的、看熱鬧前的興奮神情。
聲音的源頭是巷子拐角那間逼仄的雜貨鋪,鋪面極小,
門口常年擺著一個賣炸油條、豆?jié){的攤子,灶火終日溫吞吞地燜著鍋氣油污。老板娘姓趙,
五十多歲,瘦得脫了相,臉上刻滿了操勞和油煙熏烤的痕跡,
此刻正像瘋了一樣從鋪子里撲出來,整個人軟在骯臟油膩的攤位前冰涼的水泥地上。
眼淚鼻涕混著地上的污垢糊了滿臉,兩只手瘋狂地拍打著冰冷的地面,
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啪啪”聲。“誰要她碰死人的東西!誰害的她??!都是那些臟錢迷了眼!
黑了心肝爛了肺的挨千刀東西啊——”她號啕著,詛咒著,語無倫次,
聲音已經劈成一片嘶啞。她瘦小干癟的身體在地面徒勞地扭動著、掙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