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龜下農(nóng)家尋常暖景泰五年,青州府臨朐縣外的龜山,像一頭伏在人間的青黑巨龜,
終年裹著半腰云霧。山腳下零星散落著十余戶人家,何家便是其中最靠東的一戶。
家主何秉忠年近五十,是個地道的莊稼漢,雙手粗糙得能磨出繭子,
臉上的溝壑里總沾著些泥土。他娶了鄰村的林氏,夫妻二人守著三畝薄田,拉扯大兩個兒子。
大兒子何仲硯,二十二歲,性子沉得像龜山的石頭,
去年冬天娶了鎮(zhèn)上綢緞莊掌柜侯萬山的女兒侯婉娘;小兒子何季棠,剛滿十八,
生得眉清目秀,手腳卻麻利,除了幫家里干活,最愛往龜山上跑,說是能采些草藥換錢,
何秉忠夫婦也只囑咐他別摔著,從不多管。這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雞叫頭遍,
何秉忠就扛著鋤頭站在院門口了。林氏系著粗布圍裙,正從灶房里端出冒著熱氣的玉米粥,
見他要走,連忙喊:“他爹,喝碗粥再去!仲硯和季棠也快醒了,一家子一起吃!
”何秉忠放下鋤頭,搓了搓凍得發(fā)紅的手,“不了,地里的麥該澆了,早去早回。
你讓孩子們多睡會兒,婉娘身子弱,別叫她起太早?!痹捯魟偮洌?/p>
東廂房的門 “吱呀” 一聲開了。侯婉娘端著一盆臟衣服走出來,
身上穿著件淡青色的舊衣裙,頭發(fā)用一根銀簪松松挽著。她見了何秉忠,連忙停下腳步,
屈膝行禮:“爹,您起這么早?”侯婉娘生得好模樣,柳葉眉,杏核眼,皮膚白得像綢緞,
雖嫁入農(nóng)家半年,卻還帶著幾分鎮(zhèn)上姑娘的嬌柔。她嫁過來后,從沒擺過架子,
洗衣做飯、喂雞喂豬,樣樣都學(xué),林氏常跟鄰里夸:“我家婉娘,比親閨女還貼心。
”“快回屋去,外頭涼。” 林氏走過來,拉著侯婉娘的手往屋里帶,“粥還熱著,
等仲硯醒了,你們一起吃?!焙钔衲镄χc頭,剛要進(jìn)屋,西廂房的門也開了。
何季棠揉著眼睛走出來,嚷嚷道:“娘,我餓!有窩窩頭嗎?”林氏瞪了他一眼,
“就你嘴饞!去洗手,粥在灶上,自己盛。”何季棠吐了吐舌頭,蹦蹦跳跳地去了灶房。
不多時,何仲硯也醒了,他穿著粗布短褂,走到侯婉娘身邊,輕聲問:“昨晚沒凍著吧?
我看你半夜蓋了兩次被子。”侯婉娘臉頰微紅,搖了搖頭:“沒有,就是想著我爹的病,
沒睡太沉。”這話讓何秉忠停住了腳步。他轉(zhuǎn)過身,看著侯婉娘:“你爹的咳嗽還沒好?
”侯婉娘垂下眼簾,聲音低了些:“前兒托人捎信來,說還是咳,夜里總喘不上氣。
我想…… 想回娘家看看?!绷质弦宦牐⒖陶f:“該去!你嫁過來還沒回過娘家呢,
正好讓仲硯陪你一起,順便給你爹娘帶些東西?!焙沃俪幰颤c頭:“明日我陪你去,
今日我去鎮(zhèn)上買些藥材,給岳父補(bǔ)補(bǔ)身子。”何季棠從灶房里探出頭,
嘴里塞著窩窩頭:“嫂子,你們?nèi)ユ?zhèn)上,給我?guī)K桂花糖糕唄!我好久沒吃了!
”侯婉娘笑著拍了他一下:“知道了,少不了你的?!币患胰苏f說笑笑,
晨光慢慢爬上龜山的山頂,把小院染得暖融融的。誰也沒料到,這看似尋常的一天,
會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掀起一場差點淹死人的驚濤駭浪。
第二章 金環(huán)遺落起風(fēng)波第二日天還沒亮,侯婉娘就起了。她打開樟木箱,
翻出一件桃紅色的新衣裙 —— 這是她出嫁時侯萬山給她做的,一直沒舍得穿。
又拿出一個錦盒,里面裝著一對赤金鑲珍珠的耳環(huán),是林氏給她的見面禮,她想帶給母親戴。
“用不用帶件厚些的衣裳?山里風(fēng)大?!?何仲硯走進(jìn)來,手里拿著一件半舊的青布外套。
侯婉娘接過外套,心里暖暖的:“夠了,鎮(zhèn)上比山里暖?!焙伪液土质显缫言谠洪T口等著,
林氏手里提著一個布包,里面裝著她連夜做的布鞋,還有何秉忠攢下的二兩銀子。
“給你爹娘帶話,讓他們別擔(dān)心,有空我和你爹去看他們。” 林氏拉著侯婉娘的手,
絮絮叨叨地囑咐。何仲硯把布包和錦盒放到馬車上,扶著侯婉娘上了車,
又對何季棠說:“我走后,你幫爹照看地里的活,別總往山上跑。
”何季棠拍著胸脯保證:“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活,等你回來給我?guī)歉猓?/p>
”馬車轱轤地駛離小院,何秉忠和林氏站在門口,直到馬車變成一個小黑點,才轉(zhuǎn)身回屋。
路上的風(fēng)很柔,吹得路邊的野草輕輕晃。侯婉娘坐在馬車上,撩著車簾看外面的景色,
心里既期待又忐忑。“仲硯,你說我爹的病會不會很嚴(yán)重?” 她輕聲問。
何仲硯握著她的手,溫聲安慰:“別胡思亂想,咱們?nèi)チ司驼堊詈玫拇蠓颍?/p>
一定能治好岳父的病?!弊吡舜蠹s一個時辰,馬車突然停了。何仲硯下車查看,
發(fā)現(xiàn)前面的路被一場夜雨沖得泥濘,車輪陷進(jìn)了泥里。“我下去推一把,你在車?yán)锏戎?/p>
” 他對侯婉娘說。侯婉娘點點頭,閑著無事,便打開布包想再看看給爹娘的東西。
可翻來翻去,卻沒看到那個裝金環(huán)的錦盒 —— 那是她特意給母親準(zhǔn)備的,
母親年輕時也有一對金環(huán),后來賣了給侯萬山治病,她一直記著?!霸懔耍?/p>
” 侯婉娘心里一慌,聲音都變了調(diào),“金環(huán)!我把金環(huán)忘在家里了!
”何仲硯剛把車輪推出來,聽到這話,連忙跑過來:“別急,咱們回去拿,也耽誤不了多久。
”就在這時,遠(yuǎn)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何季棠騎著家里的老黃牛,手里抱著一個錦盒,
氣喘吁吁地趕過來:“哥!嫂子!等一等!”他跳下車,把錦盒遞給侯婉娘:“嫂子,
你把金環(huán)忘在梳妝臺上了,娘收拾屋子時發(fā)現(xiàn)的,讓我趕緊給你送過來。”侯婉娘又驚又喜,
接過錦盒打開,里面的金環(huán)閃著光,她眼眶一熱:“季棠,謝謝你,要是沒有你,
我還得回去一趟?!焙渭咎牟亮瞬聊樕系暮梗χf:“嫂子客氣啥,都是一家人。對了哥,
娘剛才說頭暈得厲害,讓你趕緊回去看看?!焙沃俪幰宦牐D時急了:“娘怎么了?
早上還好好的!”“我也不知道,娘就說天旋地轉(zhuǎn),讓你快回?!?何季棠皺著眉,
“要不哥你先回去,我送嫂子去侯家?侯家離這兒也就五六里路,我保證把嫂子安全送到。
”何仲硯猶豫了。一邊是生病的母親,一邊是獨自趕路的妻子,他左右為難。
侯婉娘看出了他的心思,拉了拉他的手:“你回去吧,我沒事,季棠送我到村口就行。
娘的病要緊?!焙沃俪幰Я艘а溃c了點頭:“季棠,你一定要照顧好你嫂子,路上別貪玩,
送到了就趕緊回來?!薄胺判陌筛?!” 何季棠拍著胸脯。何仲硯又囑咐了侯婉娘幾句,
才翻身上馬,急匆匆地往家趕。侯婉娘坐在馬車上,看著丈夫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
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吧┳樱蹅冏甙?!” 何季棠駕著馬車,慢慢往前走。
走了大約兩刻鐘,侯婉娘掀開簾子,指著前面的一片樹林:“季棠,
過了那片樹林就是侯家村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你快回去看娘吧?!焙渭咎目戳丝矗?/p>
確實能看到村里的煙囪了,便停下車:“那嫂子你小心,有事就喊人。”侯婉娘點點頭,
提著布包和錦盒,快步往村里走。何季棠看著她的身影走進(jìn)樹林,才掉轉(zhuǎn)車頭,
趕著馬車往家去。他哪里知道,這一次分別,竟會讓嫂子墜入深淵,
也讓自己跳進(jìn)了萬劫不復(fù)的地獄。第三章 侯家尋女見無頭尸侯萬山的綢緞莊在侯家村口,
三層的小樓,在村里算是氣派的。他今年四十六歲,原本身體硬朗,可半個月前淋了場雨,
就開始咳嗽,夜里咳得睡不著,人也瘦了一圈。妻子趙氏天天守在床邊,眼淚沒斷過,
嘴里總念叨:“婉娘要是在就好了,她最會照顧人?!边@日一早,趙氏天沒亮就起來了。
她殺了只雞,燉了雞湯,又蒸了侯婉娘最愛吃的糯米糕,想著女兒和女婿中午就能到。
“老爺,你說婉娘會不會帶仲硯來?我聽說仲硯是個實誠人,對婉娘好。
” 趙氏一邊擺碗筷,一邊跟侯萬山說。侯萬山靠在床頭,咳嗽了兩聲,笑道:“肯定會來。
婉娘孝順,知道我病了,肯定急著回來?!笨勺蟮扔业?,直到太陽爬到頭頂,
也沒見侯婉娘的影子。趙氏站在門口,踮著腳往路上望,脖子都酸了,還是沒看到人。
“會不會路上出事了?” 她心里開始發(fā)慌,轉(zhuǎn)身對侯萬山說,“我去村口看看,
你在家等著?!焙钊f山想攔,可趙氏已經(jīng)跑出去了。村口的大槐樹下,
幾個老人坐在石凳上聊天,趙氏走過去,急著問:“你們看到我家婉娘了嗎?
她穿著桃紅色的裙子,跟她丈夫一起回娘家?!崩先藗兡憧纯次?,我看看你,都搖頭。
一個白胡子老人說:“沒見著啊,今天早上就沒看到外人來。”趙氏的心沉了下去。
她沿著去何家的路,一步一步往前走,眼睛不停地掃視著路邊的草叢,嘴里喊著:“婉娘!
婉娘!你在哪兒啊?”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太陽開始西斜,趙氏的嗓子都喊啞了,
還是沒找到侯婉娘。她腿一軟,坐在路邊哭了起來。就在這時,她看到前面的草叢里,
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閃。趙氏擦干眼淚,爬起來走過去,撥開草叢一看,頓時尖叫一聲,
癱倒在地。草叢里躺著一個人,身上穿著的,正是侯婉娘那件桃紅色的衣裙!可那人的頭,
卻不見了,鮮血染紅了周圍的野草,蒼蠅在上面嗡嗡地飛。趙氏連滾帶爬地沖過去,
顫抖著伸出手,摸了摸那人的衣服 —— 布料是她親手給侯婉娘選的,
上面還繡著一朵小蘭花,是她教婉娘繡的!“我的婉娘?。 ?趙氏抱著無頭尸體,
嚎啕大哭,“是誰這么狠心,殺了我的女兒啊!”哭聲引來了附近的村民,大家圍過來一看,
都嚇得臉色慘白。有人認(rèn)出了侯婉娘的衣服,紛紛嘆氣:“多好的姑娘,怎么就遭了這種罪!
”“我早上好像看到婉娘跟她小叔子一起走的。” 一個中年婦人突然說,
“就是何家那個小兒子,叫季棠的,兩人走到前面的樹林就分開了。
”趙氏聽到 “何季棠” 三個字,猛地停止了哭泣。她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血絲,
像瘋了一樣抓住那個婦人的手:“你說什么?你看到季棠跟婉娘在一起?
”婦人被她嚇了一跳,點點頭:“是啊,早上大概辰時,我在地里干活,看到他們趕著馬車,
后來婉娘自己走了,季棠就回去了。”“是他!一定是他!” 趙氏咬牙切齒地喊,
“他見婉娘長得好看,肯定是想欺負(fù)婉娘,婉娘不從,他就殺了婉娘!還砍了頭,
想掩蓋罪行!”周圍的村民也跟著附和:“是啊,季棠那小子看著老實,說不定心里壞著呢!
”“肯定是他干的,不然誰會對婉娘下手!”趙氏爬起來,抹了把眼淚,對村民們說:“走!
跟我去縣衙告狀!我要讓何季棠血債血償!
”第四章 昏官判案季棠蒙冤臨朐縣衙的縣令周大人,是個出了名的昏官。他六十歲了,
眼睛花,耳朵也背,辦案全靠 “想當(dāng)然”,誰送的銀子多,誰就是有理的。這天下午,
他正躺在后院的藤椅上打盹,衙役突然來報,說有百姓告狀,還是人命案。
周大人不耐煩地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帶上來!”趙氏被村民扶著,走進(jìn)大堂,
一進(jìn)門就跪在地上,哭喊道:“大人!求您為民女做主??!我女兒侯婉娘被人殺了,
兇手就是何季棠!求您殺了他,為我女兒報仇!”周大人皺著眉,讓衙役把趙氏扶起來,
慢悠悠地問:“你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何季棠是誰?你女兒怎么死的?”趙氏抽泣著,
把侯婉娘回娘家、何季棠送金環(huán)、自己找到無頭尸體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按笕?,
我女兒的衣服還在,上面有我繡的花,錯不了!何季棠送完金環(huán),就跟我女兒分開了,
除了他,沒人能害我女兒!他肯定是見我女兒貌美,起了歹心,我女兒不從,他就下了狠手!
”周大人聽完,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心里琢磨著:何家是農(nóng)戶,
沒錢沒勢;侯萬山是綢緞莊掌柜,家里有錢,要是判何季棠有罪,說不定能撈點好處。
“來人?。 ?周大人一拍驚堂木,“去龜山下何家,把何季棠給我抓來!”衙役們領(lǐng)命,
騎著馬往何家趕。此時,何仲硯已經(jīng)回到家,林氏的頭暈已經(jīng)好了,
正跟何秉忠、何仲硯一起,等著侯婉娘和何季棠的消息。突然,院門口傳來馬蹄聲,
幾個衙役沖進(jìn)來,一把抓住何季棠。“你們干什么!放開我弟弟!” 何仲硯沖上去阻攔。
衙役推了他一把,厲聲說:“何季棠涉嫌殺害侯婉娘,我們奉周大人之命,帶他回縣衙問話!
”何季棠又驚又怒:“我沒有殺嫂子!你們弄錯了!”林氏撲過來,
抱著何季棠的腿哭:“官差大哥,我兒子是冤枉的!他才十八歲,連雞都不敢殺,
怎么會殺人??!”可衙役們根本不聽,拖著何季棠就往外走。何秉忠急得直跺腳,
對何仲硯說:“快!跟去縣衙,看看怎么回事!”父子倆跟著衙役,一路跑到縣衙。
何季棠被押到大堂上,周大人一拍驚堂木:“何季棠!你可知罪?”何季棠昂著頭,
大聲說:“我不知罪!我沒有殺我嫂子!”“大膽狂徒!” 周大人冷笑,
“侯趙氏親眼看到你跟你嫂子分開,還說你送了金環(huán),如今你嫂子慘死,不是你是誰?
來人啊,給我打!讓他嘗嘗苦頭,看他認(rèn)不認(rèn)罪!”衙役們立刻拿起水火棍,
朝著何季棠的背打下去。何季棠疼得齜牙咧嘴,卻還是喊:“我是冤枉的!我沒殺人!
”周大人見他不認(rèn)罪,又下令用夾棍。衙役們把何季棠的手指放進(jìn)夾棍里,用力一收,
何季棠發(fā)出一聲慘叫,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手指瞬間變得青紫?!罢f!你到底殺沒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