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盯著日歷上那個紅圈——9月20日,旁邊寫著"俞天霖生日"。這是程琳上周"不小心"透露的,還特意強調(diào):"他討厭過生日,每年這天都會消失。"
手機震動起來,沈欣發(fā)來消息:"姐,爸明天出院,記得來接!"后面跟著一串愛心表情。父親的手術(shù)很成功,恢復也比預期快。沈念回復了一個"OK",目光又落回那個紅圈上。
窗外,初秋的陽光透過工作室的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影子。沈念打開抽屜,里面躺著一對特制的骨傳導腕帶,是她熬了三個通宵改裝的生日禮物。腕帶內(nèi)置的微型傳感器能將聲波轉(zhuǎn)化為精確的振動模式,理論上可以幫助俞天霖通過觸覺感受音樂節(jié)奏。
"理論上..."沈念嘆了口氣,合上抽屜。這種實驗性裝置很可能被俞天霖嘲笑為"玩具"。
門鈴突然響起。沈念開門,看到程琳倚在門框上,手里晃著一張燙金請柬。
"慈善音樂會,明晚七點。"程琳將請柬塞給她,"俞天霖指揮,林妍獨奏。"
沈念接過請柬,燙金的"俞天霖"三個字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他生日那天?"
"對,林妍的主意。"程琳翻了個白眼,"說是要給他'驚喜'。"她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如果你有什么計劃,最好今天行動。那家伙從早上開始就拒接所有人電話。"
沈念的心跳突然加快:"他在哪兒?"
"琴房。鎖門了。"程琳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不過你的門禁卡應該還能用。"
程琳走后,沈念在工作室里來回踱步。墻上的時鐘指向下午三點,陽光已經(jīng)變成了琥珀色。她突然抓起背包和禮物盒,沖出了門。
香榭麗舍1702安靜得詭異。沈念輕輕刷卡進門,發(fā)現(xiàn)客廳一片昏暗,只有琴房的門縫下透出一線光亮。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耳貼在門上。
琴聲斷斷續(xù)續(xù),是《月光奏鳴曲》的第三樂章。俞天霖反復彈奏著同一段落,每次都在那個復雜的轉(zhuǎn)調(diào)處卡殼。沈念聽到一聲低沉的咒罵,然后是琴凳被踢開的聲音。
她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
"滾開!"里面?zhèn)鱽硪宦暸稹?/p>
沈念又敲了三下,停頓,再敲兩下——這是他們治療時的暗號。
門猛地被拉開。俞天霖站在門口,頭發(fā)亂糟糟的,襯衫皺得像抹布,領(lǐng)口敞開著。他眼睛布滿血絲,身上散發(fā)著威士忌和汗水的混合氣味。
"你來干什么?"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沈念舉起禮物盒:"生日快樂。"
俞天霖的表情凝固了一秒,隨即冷笑:"程琳多嘴了?"
"不,是病歷上看到的。"沈念直視他的眼睛,"能進去嗎?"
琴房里一片狼藉。樂譜散落一地,鋼琴上擺著半瓶威士忌和幾個空杯子。沈念注意到角落里堆著幾個包裝精美的禮物盒,都原封未動。
"林妍來過了?"她忍不住問。
"帶著整個弦樂四重奏。"俞天霖譏諷地扯了扯嘴角,"說是要給我'驚喜演出'。"
沈念把禮物盒放在鋼琴上:"要打開嗎?"
俞天霖聳聳肩,倒進扶手椅里:"隨你。"
盒子里是一對黑色腕帶,做工精致得像高級手表。沈念取出它們,走到俞天霖面前蹲下:"試試?"
沒等他回應,她已經(jīng)將腕帶扣在他的手腕上。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他的脈搏,那里的跳動又快又重。
"這是什么?"俞天霖皺眉。
"觸覺節(jié)拍器。"沈念打開手機APP,腕帶立刻傳來輕微的振動,"能根據(jù)音樂自動調(diào)整振動模式。"
她播放了一段《月光奏鳴曲》,腕帶隨著旋律變化振動強度。俞天霖的表情從懷疑逐漸變成驚訝。
"你...怎么想到的?"
"觀察。"沈念微笑,"你彈琴時左手總是不自覺地打拍子,說明觸覺記憶對你很重要。"
俞天霖低頭看著腕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為什么記得我生日?"
沈念的呼吸一滯。他的手掌滾燙,拇指正好按在她的脈搏上,仿佛在測量她的心跳頻率。
"因...因為..."她結(jié)巴起來,"治療需要全面了解患者..."
"患者。"他松開手,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當然。"
氣氛突然變得尷尬。沈念急忙轉(zhuǎn)移話題:"今晚有安排嗎?"
"繼續(xù)把自己灌醉?"俞天霖拿起酒瓶晃了晃,"傳統(tǒng)項目。"
沈念奪過酒瓶:"我有個更好的主意。"
"聾啞學校?"俞天霖站在校門口,表情介于震驚和好笑之間,"這就是你說的'更好的主意'?"
沈念笑而不語,拉著他走進校園。操場上一群孩子正在玩老鷹捉小雞,看到他們立刻歡呼著沖過來。
"沈老師!"一個小女孩撲進沈念懷里,"你說要帶神秘嘉賓來的!"
俞天霖僵在原地,像突然被聚光燈照亮的舞臺恐懼癥患者。孩子們好奇地圍著他打轉(zhuǎn),有個膽大的男孩甚至摸了摸他的腕帶。
"這是俞天霖老師。"沈念用手語介紹,「他是音樂家,今天是他生日」。
孩子們立刻興奮地比劃起來。俞天霖驚訝地看著沈念:"他們...認識我?"
"當然!"沈念笑道,"我們每周都用你的錄像教節(jié)奏感。"
一個戴助聽器的女孩怯生生地拉了拉俞天霖的衣角:「生日快樂」。她的手勢有些笨拙,但眼神明亮如星。
俞天霖蹲下身,緩慢而認真地用手語回應:「謝謝」。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他開始「唱」生日歌——完全用手語,每個動作都精準到位,甚至帶著音樂的韻律。
孩子們驚呆了,隨即歡呼著加入。二十雙小手在空中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寂靜的生日歌比任何有聲版本都更動人。沈念站在一旁,喉嚨發(fā)緊。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俞天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一刻他看起來如此年輕,如此真實。
活動結(jié)束后,校長拉著沈念小聲說:"你男朋友真不錯,孩子們愛死他了。"
"他不是..."沈念的話卡在喉嚨里。不遠處,俞天霖正讓一個小男孩試戴他的腕帶,表情溫柔得不像話。
回程的出租車上,俞天霖異常安靜。腕帶仍戴在他手腕上,隨著電臺里的古典音樂輕輕振動。
"開心嗎?"沈念問。
俞天霖望著窗外飛逝的街景:"母親去世后,我就沒慶祝過生日。"他頓了頓,"她總是烤焦蛋糕,但堅持要親自..."
沈念輕輕握住他的手。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抽開。
"謝謝。"他突然說,"為了今天,為了腕帶,為了..."聲音低下去,"一切。"
沈念的心像被什么溫暖的東西填滿了。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沈欣發(fā)來一條新聞鏈接,配文:"姐,這是你那個指揮家朋友?"
鏈接跳轉(zhuǎn)到娛樂頭條:《著名鋼琴家莫凌回國,與舊愛俞天霖密會排練》。配圖是俞天霖和一個優(yōu)雅女子在鋼琴前交談,女子親昵地搭著他的肩膀。
沈念的手指僵在屏幕上。俞天霖瞥了一眼,立刻皺眉:"那是上周的事。莫凌來談合作,記者亂寫。"
"不用解釋。"沈念強作鎮(zhèn)定,"你的私生活與我無關(guān)。"
"有關(guān)。"俞天霖突然轉(zhuǎn)向她,"如果我在意的人誤會了,就有關(guān)。"
出租車猛地剎住,停在沈念公寓樓下。兩人都沒動,司機不耐煩地咳嗽了一聲。
"要...上去喝杯茶嗎?"沈念聽見自己問。
俞天霖的眼睛亮了起來:"好。"
剛進門,雨點就砸了下來。沈念的小公寓很快被雨聲包圍,窗戶上水流如注。她泡了兩杯薄荷茶,遞給沙發(fā)上的俞天霖一杯。
"莫凌只是老朋友。"他突然開口,"我們分手五年了。"
沈念小口啜著茶,熱氣模糊了她的表情:"真的不用解釋。"
"那為什么你的手在抖?"
沈念這才發(fā)現(xiàn)茶杯在她手中微微顫動。她放下杯子,卻被俞天霖一把抓住手腕。
"看著我。"他的聲音低沉,"我和她不可能了,就像我不可能再..."
"再什么?"
"再變回那個完美的俞天霖。"他苦笑,"莫凌需要的是舞臺上光芒萬丈的指揮家,不是個連《月光》都彈不全的聾子。"
雨聲突然變大,淹沒了沈念的呼吸。她從未聽過俞天霖這樣評價自己。
"你不是聾子。"她輕聲說,"你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聽音樂。"
俞天霖抬起手腕,腕帶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微光:"像這樣?"
"對。"沈念鼓起勇氣,將手覆在他的腕帶上,"有些人用耳朵聽,有些人用眼睛看,而你...你可以用全身感受音樂。這很特別。"
俞天霖的手翻轉(zhuǎn)過來,與她十指相扣:"只有你會這么想。"
雨點敲打著窗戶,像某種神秘的密碼。沈念能感覺到俞天霖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頰,帶著薄荷茶的清香。他的眼睛在陰影中呈現(xiàn)出罕見的琥珀色,瞳孔擴大,幾乎吞噬了整個虹膜。
"沈念..."他低聲喚道,聲音淹沒在雨聲中。
就在兩人的唇即將相觸的瞬間,刺耳的電話鈴聲炸響。沈念如夢初醒,慌亂地抓起手機——是沈欣。
"姐!爸突然發(fā)燒,醫(yī)生說是術(shù)后感染!"妹妹的聲音帶著哭腔,"你在哪?快過來!"
沈念的臉色瞬間煞白。俞天霖已經(jīng)站起身:"我送你。"
暴雨中的車程像一場噩夢。俞天霖叫了專車,一路上緊握沈念的手。醫(yī)院走廊里,沈欣看到他們交握的手,明顯怔了一下。
"醫(yī)生在檢查。"她小聲說,目光在俞天霖身上停留了幾秒。
病房里,沈父虛弱地躺在床上,臉色潮紅??吹接崽炝兀銖娦α诵Γ?俞先生...麻煩你了..."
"別說話,叔叔。"俞天霖輕輕按住他,"我認識這里的主任,已經(jīng)聯(lián)系過了。"
醫(yī)生很快確認是輕微感染,開了強效抗生素。等父親睡著,已是凌晨兩點。沈欣拉著姐姐到走廊角落。
"姐,你和那個指揮家...?"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沈欣咬著嘴唇:"網(wǎng)上都說他和那個鋼琴家要復合...你知道藝術(shù)家的感情有多混亂。"
沈念皺眉:"你根本不了解他。"
"那你了解嗎?"沈欣反問,"他那些緋聞,那些..."
"夠了。"沈念罕見地對妹妹發(fā)了火,"俞天霖幫了爸爸多少,你最清楚。"
沈欣被嚇住了,眼圈發(fā)紅:"我只是...不想你受傷。"
沈念嘆了口氣,抱住妹妹:"我知道。但有些事情,我必須自己判斷。"
轉(zhuǎn)身時,她發(fā)現(xiàn)俞天霖站在走廊盡頭,手里拿著兩杯咖啡。他聽到了多少?沈念的心懸了起來。但俞天霖只是平靜地遞過咖啡:"醫(yī)生說沒問題了,明天就能退燒。"
"謝謝。"沈念接過杯子,兩人的指尖短暫相觸。
"我該走了。"俞天霖看了看表,"明天...不,今天還有排練。"
沈欣突然插話:"俞先生,明天的慈善音樂會,你會和莫小姐同臺嗎?"
"沈欣!"沈念瞪了妹妹一眼。
俞天霖卻出奇地平靜:"莫凌是客座藝術(shù)家,我們只有一首合奏。"他直視沈欣的眼睛,"媒體報道大多是炒作,為了票房。"
沈欣將信將疑,但沒再追問。送俞天霖到電梯口時,沈念低聲道歉:"我妹妹太沒禮貌了..."
"她保護你是對的。"俞天霖按下電梯按鈕,"事實上..."他猶豫了一下,"我想請你明天來看演出。不是作為治療師,而是..."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打斷了他的話。
"而是什么?"沈念追問。
俞天霖走進電梯,在門關(guān)閉前最后一秒說:"作為我唯一想為之演奏的人。"
電梯門合攏,留下沈念站在原地,心跳如雷。走廊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一輪滿月破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