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為,愛是沉默的堅守,是哪怕被誤解、被傷害,也要咬牙吞下所有苦澀,只為能留在他身邊。我像一本被鎖死的書,把所有的解釋、委屈和真相都封存在心底,任由他一頁頁誤讀。三年,一千多個日夜,我扮演著他眼中那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附屬品,一個合格的、沉默的“顧太太”。直到今天,當(dāng)他再一次為了林清清,將我逼至絕境時,我忽然明白,我的沉默不是深情,而是對自己的殘忍。鎖,生銹了,而我,找到了鑰匙。這一次,我要開口,將這本書,當(dāng)著他的面,一字一句地,念給他聽。
“蘇晚,立刻去抽血,400毫升,清清等著救命?!?/p>
電話那頭,顧衍城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冰冷、不容置喙,仿佛在下達一道命令,而不是在與他的妻子商量。
我握著手機,站在市中心醫(yī)院人來人往的大廳里,頭頂?shù)陌谉霟艋蔚梦矣行┭?。周圍的嘈雜聲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開,我只能清晰地聽到他話語里的每一個字,像淬了冰的鋼針,扎進我的耳膜。
又是林清清。
他那位捧在心尖上的白月光,似乎身體格外嬌弱,每隔一段時間,總要因為各種理由進一次醫(yī)院。而我,作為顧衍城名義上的妻子,以及和林清清同樣擁有Rh陰性血的“移動血庫”,就必須隨叫隨到。
三年來,我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了。第一次,我還會慌張地解釋,我的身體也不好,不能頻繁獻血??伤焕淅涞貋G下一句:“蘇晚,別?;?,你的身體能有清清的命重要嗎?”
從那以后,我便學(xué)會了沉默。
沉默地被護士抽走血液,沉默地忍受著隨之而來的頭暈和虛弱,再沉默地獨自回家,蜷縮在冰冷的大床上,等待著那陣眩暈過去。
我以為我的順從,至少能換來他一絲一毫的憐憫。可我錯了,我的沉默,只換來了他的得寸進尺和理所當(dāng)然。
“我在開會,沒時間跟你廢話。半小時后,我要在清清的病房里,看到血液已經(jīng)輸上了?!彼麤]等到我的回答,不耐煩地補充道,隨即“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我緩緩放下手機,看著屏幕上那張我們倆唯一的一張合照——結(jié)婚證上的照片。照片里,他面無表情,眼神疏離,而我,卻笑得像個傻子,滿心歡喜地以為自己終于嫁給了愛情。
真是天大的笑話。
我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嗆得我喉嚨發(fā)緊。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走向抽血室,而是轉(zhuǎn)身,按下了電梯的按鈕。
頂樓,VIP病房區(qū)。
我推開那扇虛掩的病房門時,顧衍城正背對著我,彎著腰,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輕聲細語地哄著病床上的林清清。
“清清,別怕,我讓蘇晚過來抽血了,馬上就好。”
林清清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臉色蒼白,楚楚可憐,一雙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看到我時,那淚水便恰到好處地滾落下來?!把艹牵灰@樣……晚晚姐的身體也不好,我怎么能用她的血呢?我寧愿自己……”
“胡說什么!”顧衍城立刻打斷她,回頭看向我,那瞬間的溫柔蕩然無存,只剩下冰冷的厭棄,“你還愣著干什么?沒聽到醫(yī)生說清清失血過多嗎?你是想害死她?”
他的質(zhì)問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心上。若是從前,我或許已經(jīng)垂下眼,默默轉(zhuǎn)身去履行我“血庫”的職責(zé)了。
但今天,我不想再忍了。
我的目光越過他,平靜地落在林清清身上,一字一句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響徹在安靜的病房里。
“林小姐,真不巧,我不能給你輸血。”
空氣仿佛凝固了。
林清清臉上的柔弱僵住了,顧衍城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蘇晚,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他的聲音里壓抑著怒火。
“我很清楚。”我迎上他的視線,沒有絲毫閃躲,“我說,我不能給林小姐輸血。不僅是今天,以后,永遠都不能。”
“你瘋了!”顧衍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我警告你,別挑戰(zhàn)我的底線!清清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你陪葬!”
“陪葬?”我輕輕地笑了,手腕上傳來的劇痛,反而讓我更加清醒,“顧衍城,你憑什么覺得,你的底線,需要我來遵守?又憑什么覺得,你的林清清,需要我來拯救?”
這大概是我嫁給他三年來,第一次用這樣冷靜而尖銳的語氣和他說話。
他顯然被我的反常驚到了,抓著我的手微微松了松。
一旁的林清清見狀,連忙柔弱地開口:“晚晚姐,你別生衍城的氣,他也是太擔(dān)心我了……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我沒關(guān)系的……”
她說著,還伴隨著一陣急促的咳嗽,仿佛隨時都會暈過去。
真是好一朵善解人意的白蓮花。
我抽出被顧衍城攥得發(fā)紅的手腕,走到病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林小姐,收起你這套把戲吧。過去三年,我不想和你爭,不代表我傻。你每次都掐著點‘病?!?,不就是想看顧衍城為難我,想看我痛苦不堪的樣子嗎?”
“我……我沒有……”林清清的眼淚流得更兇了,身體也開始發(fā)抖,求助般地望向顧衍城,“衍城,我不知道晚晚姐為什么這么說我……”
“蘇晚!”顧衍城果然立刻擋在了林清清面前,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雙目赤紅地瞪著我,“你鬧夠了沒有!給清清道歉!”
“道歉?”我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我為什么要道歉?我今天來,不是來吵架的,只是來通知你一件事實。顧衍城,你只知道我和林清清都是Rh陰性血,那你知不知道,同為Rh陰性血,也分為很多亞型?”
顧衍城愣住了,顯然,他那高高在上的商業(yè)頭腦里,從未裝進過這些他認(rèn)為“無關(guān)緊要”的醫(yī)學(xué)常識。
我沒等他回答,繼續(xù)說道:“我的血型是Rh陰性O(shè)型里的D--、D--基因型,俗稱‘黃金血’,比熊貓血更罕見。而林小姐,只是普通的Rh陰性A型。我們的血,根本不匹配。強行輸血,會引發(fā)嚴(yán)重的溶血反應(yīng),那才是真正的會‘害死她’?!?/p>
我看著顧衍城臉上從憤怒到錯愕,再到全然陌生的表情,心中竟涌起一陣報復(fù)般的快意。
這就是信息差。
過去,他利用他“愛”與“不愛”的信息差,將我牢牢掌控在手中,讓我痛苦,讓我卑微。而現(xiàn)在,我用他從未關(guān)心過的,關(guān)于我的“信息”,給了他當(dāng)頭一棒。
病房的門不知何時被推開了,門口站著林清清的主治醫(yī)生和幾位護士,他們顯然聽到了我們剛才的對話。
主治醫(yī)生扶了扶眼鏡,走上前來,略帶歉意地對顧衍城說:“顧先生,您太太說的是事實。我們也是剛剛才拿到林小姐詳細的血液報告,正準(zhǔn)備跟您說,不能再用您太太的血了。之前幾次小劑量的輸血沒有產(chǎn)生排異反應(yīng),已經(jīng)是萬幸,這次林小姐需要大量輸血,絕對不能再冒險?!?/p>
醫(yī)生的話,成了壓垮顧衍城所有怒火和質(zhì)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僵在原地,臉色青白交加,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探究和審視,仿佛在重新認(rèn)識我這個結(jié)婚了三年的妻子。
“你……你為什么不早說?”他艱澀地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狼狽。
“說?”我輕笑出聲,眼眶卻有些發(fā)熱,“我沒說過嗎?我第一次就想告訴你,可你聽了嗎?你只覺得我在?;?,在嫉妒,在無理取鬧。顧衍城,在你心里,我蘇晚說什么,做過什么,你又真正關(guān)心過、相信過幾分?”
“我……”他一時語塞。
是啊,他無話可說。因為我說的,全都是事實。
三年來,他關(guān)閉了所有了解我的通道,只憑著自己的臆想和林清清的“耳邊風(fēng)”,給我定下了一個又一個罪名。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無比疲憊。我不想再和他爭論這些陳年舊賬,因為那毫無意義。
我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輕輕放在林清清床頭的柜子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
那聲音,像是某個開關(guān)被按下了。
顧衍城和林清清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份文件吸引。
封面上,三個黑色的大字,刺眼又決絕。
“這是什么?”顧衍城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退后一步,與他拉開一個安全的距離,然后,緩緩地、清晰地吐出每一個字。
“《離婚協(xié)議書》。”
我平靜地看著他瞬間緊縮的瞳孔,和那張英俊臉龐上再也無法掩飾的震驚與慌亂,心中那塊被壓了三年的巨石,終于開始松動、碎裂。
“我不能給林小姐輸血,但可以把顧太太的位置,還給她?!蔽铱粗?,扯出了一個三年來最輕松,也最殘忍的笑容,“顧衍城,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