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說，我是個不諳世事、風一吹就倒的病秧子。人人都賭，清冷如神佛的謝晏辰，
看上誰都不可能看上我。誰都不知道在那一夜，清冷佛子早已撕下偽裝，跳下神壇。那一夜，
原始的欲望之后，迎來的是更冷淡、更疏離的他。我知道的，他不會愛我。
直到……我的竹馬回來的那天，我們徹夜買醉，他在我耳邊喃喃:“小菀，
其實……我最終會回來……是因為你……我……”話音未落，包廂的門被踹開，
謝晏辰粗暴地沖進來將我扛了回去。不要臉地鉆進我的被窩，緊緊將我圈在懷里，
他滾燙的唇貼近我的耳垂:“菀菀，不要離開，永遠陪著我……”這一刻，
我才驚覺……他并非無欲無求的佛，而是早已為我瘋魔的囚徒。1我陷在謝宅主臥的吊椅里，
不知不覺太陽早已露了頭。指尖碰到冰冷的皮膚，下面淡青的血管清晰可見。我的體質(zhì)差，
一到換季就會生病，以前總是拿藥灌著，最近幾年才慢慢好了起來。此刻這屋子，
于我而言像個巨大的冰窟，深色的硬木家具線條冷硬，每一件物品都擺在它該在的位置，
精確地沒有一絲人氣。此時，仿佛依然充斥著謝晏辰特有的清冷線香的氣味。我坐在這里，
像個誤入博物館的易碎品。外面怎么說我的？我都知道。“謝先生那樣的人物，
清心寡欲得跟佛子似的，能看上她？”“不過是履行舊約而已，娶來也不過是個擺設(shè)。
”“倒是便宜她了，白白占著謝太太的位置……”他們說的對，嫁給謝晏辰，
不過是命運隨手開的一個玩笑。他是黑夜高懸的月亮，是江城翻云覆雨的大人物，手捻佛珠，
清冷得像終年不化的雪山。他住在這宅子里，卻像月亮一樣高懸天上，讓人只能仰望，
觸摸不得。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隔壁書房的門被打開。我知道，他回來了。
我身體下意識緊繃。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定是端坐在那張寬大的書案后，眉目低垂，
周遭散發(fā)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我的丈夫？更像是一位需要我安靜供奉、不可褻瀆的神祇。
而我，我是謝太太，這牢籠里最安靜、最易碎的囚犯。沒有任何拒絕的機會。
…………………………視線逐漸聚焦到窗外花園里那片白玫瑰花，那一夜，
似乎……窗外也是這樣一大片玫瑰花?！皇撬鼰崃一鸺t，不似這里清冷高潔。
那是婚后的一個月，回了謝家老宅?；蛟S老天爺感受到了我的情緒，
那天的雨格外的大……老宅的臥室里，
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檀香——那是謝晏辰身上經(jīng)年不散的氣息，
此刻卻顯得格外沉重黏膩。也許是雨聲太吵導致失眠，
也許是這里他的氣息太強烈……一股涌向心頭的憋悶感令人煩躁不安。
我從包里翻出一瓶白色的藥瓶，倒出一粒白色的藥丸，
隨手放進剛剛傭人送來的那杯熱牛奶里。說明書上說它有舒緩鎮(zhèn)靜的作用，
但副作用可能嗜睡或短暫意識不清。但我需要，哪怕是片刻的安寧，
即使它只是藥效帶來的假象。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著一絲別樣的甜腥。伴著雨聲，
眼皮慢慢變得沉重起來，意識漸漸模糊……不知過了多久，門被無聲地推開。
一股更濃烈、更持久的檀香氣混雜在空氣里席卷而來。是謝晏辰。他回來了。
腳步聲比平時沉，不像往日那般精準無聲。我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透過朦朧的月光看向他。他站在門口，沒有開大燈，只有腳下的落地燈投出微弱的黃暈。
他脫掉熨燙得整整齊齊的西裝外套，只穿著白襯衫，領(lǐng)口扣子松了兩顆，
露出冷白線條凌厲的鎖骨。他身上出現(xiàn)的，是我從沒見過的，極其罕見的失儀。
手里捻著那串深色的菩提佛珠，動作比平時快了許多，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急躁。
我的視線模糊，看不大真切。只是那雙平日里毫無波瀾，深邃如泥潭的眼睛，
此刻卻像燃著兩團幽暗的火，直直地、深深地向我投射過來。我的心猛的一跳，
混沌的意識被那目光刺得清醒一瞬，不一會兒又被藥效拉回迷糊。一種本能的直覺告訴我，
此刻的他極其危險?！澳恪貋砹?？”聲音輕飄飄的，在藥力的作用下顯得軟綿無力。
他沒有回答。只是邁開腿，朝我一步一步走過來。這不像他。哪怕我們之間沒什么感情，
但起碼也會禮貌地維持表面的平和。待他走近時，除去他身上的檀香氣息，
還有一絲極淡的……酒氣。不，謝晏辰從不飲酒。那是什么？他在床前站定，
巨大的陰影完全籠罩了我。他低下頭，目光探究般在我的臉上尋覓，從我的眼睛，
到有些蒼白的唇，再到微微敞開的領(lǐng)口。那眼神不再是平日里那般淡漠疏離，
而是充滿了某種翻涌的、壓抑到極致的、近乎痛苦的情緒，像沖破堤壩的洪水。
“謝……”我本能的感覺到恐懼，企圖往后退，以逃離這片陰影，
卻被他身上散發(fā)的極具侵略性的氣息定在原地。失控的臨界點，就在一瞬間。
“唔……”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滾燙的唇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力道，
重重地碾上了我的唇瓣，堵住了我所有未說出口的驚呼和疑問。而后的，是吞噬，是掠奪，
是壓抑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洪流決堤！那串冰冷的佛珠隨著他的動作，硌在我的手腕上，生疼。
他像一頭徹底掙脫了枷鎖的兇獸，撕碎了那層清冷禁欲的佛子外衣，
露出了內(nèi)里最原始、最洶涌、最陌生的欲望。我像一葉在驚濤駭浪中翻涌的小舟，無力抵抗，
只能被動承受這滅頂?shù)目癯薄Ｋ嘿F的絲質(zhì)襯衫在混亂中被扯開，雪白的布料委地，
像神壇坍塌時落下的帷幕。那一夜，時間好像早已失去了意義……那夜之后呢？死寂。
比之前更甚的死寂。他恢復(fù)了那副冰雕雪塑的模樣，甚至更加疏離、更加冰冷。
仿佛那一夜的瘋狂只是一場幻夢。而我，同樣默契地將那段記憶深埋，當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2“這么冷的天，別喝涼水了?！彼且暰€落在桌上那杯早已沒了熱氣的水上?？窗?，
即便是不情愿的婚姻，他依然能做到那么體面?！皯?yīng)該是阿姨送上來的，忘記喝了，
”我望向正在拿睡衣的他，語氣盡量平靜，“我一會兒讓阿姨拿下去。”他微微點了點頭，
輕聲說道:“你先睡，我去洗個澡?！鞭D(zhuǎn)身進了浴室。躺在床上，我兩眼呆滯地望向天花板，
根本毫無睡意。是的，我又失眠了。失眠對我來說早就是常態(tài)了。我輕輕地閉上眼睛，
妄圖捕捉到一丁點睡意。不一會兒，浴室的水聲漸停，門輕聲地被拉開。被子另一角被掀開，
身旁的一側(cè)凹陷下去。而后，平穩(wěn)的呼吸聲從身旁傳來……失眠使得我的情緒逐漸煩躁起來，
不覺的翻了身，面朝他。身旁的人似是有感應(yīng)般睜開了眼，四目相對?！氨赴?，
我吵醒你了?！蔽依⒕蔚氐拖铝祟^。“我沒睡，”像是感覺到了我的情緒，他輕聲問道，
“睡不著了？”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又想起在黑夜里他可能看不見，輕聲回了個“嗯”。
他沒再回答。正在我以為他要再次睡著時，他突然開口:“你聽過黑玫瑰的故事嗎？
”“什么？”嗯？他是把我當成小朋友了嗎？睡不著就聽故事？他還會講故事？行吧，
反正睡不著，不妨聽聽……他輕聲慢慢地講著:“在一座古老的城市里，
有一位名叫艾莉的花店老板，她的花店以售賣各種鮮花為生，
尤其是培育的一種罕見的黑色玫瑰，每一朵都是獨一無二的。“有一天，
有一位年輕的畫家來到艾莉的花店，說道‘我聽說你這里有一種黑色玫瑰，
我想買一支送給我的愛人?！鳖D了頓，他看著我的眼睛，似有淡淡的笑意，
“你猜……后來怎么樣？”“后來？后來……他的愛人非常喜歡？”我腦子里滿是疑惑，
這還用問？他嘴角上揚，繼續(xù)講道:“后來，畫家再次來到花店，他看起來非常沮喪，
他說:‘我送給她的黑玫瑰，她并不喜歡?！薄盀槭裁?？”我沉浸在他講的故事里，
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后面的故事?！澳恰阆矚g黑玫瑰嗎？
”他看向我的目光充斥著一種柔情，甚至可以說是……愛意。
也許是黑夜錯將某種情緒賦予他，也許是此時氛圍太好。我無法抗拒，
深深地沉醉在那雙眸中。不知不覺間，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喜歡……”瞬間，我猛得清醒，
別過頭去不再看他，轉(zhuǎn)移話題:“所……所以……她……為什么不喜歡？
”他像是也反應(yīng)過來，接著講道:“她說黑玫瑰代表著死亡和悲傷，
我希望它代表著我們之間獨特而深刻的愛情。艾莉聽了之后，沉默了一會兒說，‘或許，
你并沒有真正了解黑玫瑰的意義。黑玫瑰并不是代表著死亡和悲傷，
而是代表著一種超越生死的愛情。它象征著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刻，
愛情依然可以綻放出最美麗的光芒?！蔽翌D了頓，“那你……也會向往愛情嗎？”這句話，
帶著一種疑惑，還有一絲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希冀。他并沒有立刻回答，
似乎是在震驚我為什么有這樣的疑惑。他收起剛才的神情，取而代之的，
是我見過最鄭重、認真的表情，“溫菀?！闭Z氣非常認真，“我不管外面是怎么說我的，
但……我是人，我有情感，我也會有愛，我也會愛人的?！甭犞@么認真的回答，
我突然意識到我的唐突，但伴隨著，一顆種子在心底播種。今晚的他是我不曾了解的，
另一個我不曾見過的，另一個他?？墒谴丝蹋揖箷胍钊肓私膺@樣的他。我沒再回答。
他替我掖了掖被子，靠近我，手隔著被子繞到我的后背，輕輕拍著，像哄小孩子似的。
“故事講完了，快睡吧?！辈坏貌徽f，他還挺會講故事的。他的故事讓我心安了很多，
伴隨著他的輕拍，我漸漸地模糊了意識，沉沉睡去。只是臨近睡著時，
額頭感覺被一個溫熱的東西觸了一下，很短暫。是……錯覺吧……3難得睡了個好覺，
我習慣性的想要伸個懶腰，整個人卻被禁錮住，動彈不得。
繼而才感覺到身邊沉甸甸的存在感。謝晏辰側(cè)臥著，面向我，
一只手臂無意識的搭在我的身上，手指微微蜷曲，像宣稱著某種占有與親密。我不敢再動彈，
生怕擾了這安寧?？諝庵袕浡砩铣Ｓ械牡奶聪?，混雜著陽光的味道，
織成一張令人沉溺的網(wǎng)。一種近乎虔誠的滿足感攫住了我。時間停在這一刻，也挺好。
我正目光描摹著他下巴柔和的線條。就在這時，他的搭在我身上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我心頭一緊，果然，那雙眼睛緩緩睜開了。我下意識的別開視線，假裝剛醒。
“早……早上好??！”他似乎清醒了，輕輕點了點頭，回了聲“早”。
隨后他瞟了一眼搭在我身上的手臂，默不作聲的收了回去，起身去了浴室。
…………………………“小菀，你不對勁啊，”安遇戳了戳我的肩膀，一臉看戲的表情，
“怎么，你是買車還是買房了？這表情……”“什么？”我頓時回神。
“看你自己的展還能走神？還一副滿面春光的表情，太不對勁了?！卑灿鲆荒樋赐傅谋砬?，
試探道:“你跟你老公……是不是有什么新進展了？”“對啊?！边@兩個字一出來，
隨后而來的是我被安遇纏著問了許久。安遇盯著我看了半晌，
看著我臉上根本藏不住的笑容和羞澀，突然長長地“哦~”了一聲。
又假裝嫌棄地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氣，忍不住湊過來，壓低聲音，
八卦之魂再次燃燒：“不過說真的，就只是講了個故事？沒點……別的？夜深人靜，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你們就沒……”“停停停！”我急忙打住她，
唯恐她再說出些什么驚人的話，“你一天天的腦子里能不能不想這些。
”突然腦子閃過他那夜后的冷漠表情，心里又像堵了石頭一樣，垂下眼，低聲:“再說了，
他也不會跟我……”頭突然被一個東西敲了一下，我轉(zhuǎn)頭瞪著她收回的手?！澳闵蛋?，
你喜歡他那么久了，現(xiàn)在結(jié)婚了還玩純愛那一套??？現(xiàn)在你們是合法夫妻，
不是有一句話說‘先走腎再走心嘛’，反正他那么帥，你也不虧啊?！蔽业哪樲Z一下全紅了，
曾經(jīng)的一夜瞬間回蕩在腦海?！堑?，我喜歡謝晏辰，
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歡了。那時候，我剛被爸媽接回國，因為身體差總生病，加上性格孤僻，
沒人愿意跟我玩。那次，爸媽帶著我和弟弟跟著其他家族的長輩和孩子一起去山上游玩，
想讓我和其他小朋友多相處相處?？伤麄儾恢赖氖牵『⒆拥膼阂庖彩侵旅?。
我被他們丟下，天又黑，我根本找不到路回家?？謶值母杏X布滿全身，我害怕的哭了起來。
就在我絕望的那一刻，一束光照亮了我眼前的路。是他，謝晏辰。他快速沖到我身邊，
手中被塞了一個小巧精致的手電筒，手指輕輕替我擦去眼淚，安慰道:“不哭了，
哥哥帶你回家。”一路上，他背著我下了山。人總是會對幫助過自己的人充滿感激，
我也不例外。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除了感激之外，更多的是年少情竇初開的悸動。從那之后，
我總是會不自覺地關(guān)注他，總是想要跟隨他的步伐?！鞍パ?！
你看那邊那幅畫是不是有點歪了！”我猛地指向遠處一面墻，企圖轉(zhuǎn)移話題，轉(zhuǎn)身就想溜。
“溫菀，你有秘密啊，快點老實交代！”她立刻識破，一把攬住我的肩膀?！鞍パ?！
快看展啦！看展！我畫了好久的?！蔽叶惚苤囊暰€，強硬的轉(zhuǎn)移話題。
4如果……只是這樣的相敬如賓，我不甘心。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叫囂著。溫菀，勇敢一次吧，
勇敢一次。我早早地回到家，向家里阿姨學習做菜?？諝饫飶浡邷拇己裣銡?，
灶火“咕嘟”舔著砂鍋底。我系著圍裙，頭發(fā)松松挽起，額角沁出細汗，
笨拙又專注地跟著阿姨的指示，將調(diào)和好的肉餡團成圓子，小心放入微滾的湯中?！疤?，
手腕要像這樣，捏緊，不然容易散……”阿姨耐心地指導。我認真的模仿，全身的肌肉緊繃，
一絲都不敢松懈。玄關(guān)處傳來電子鎖“嘀”的一聲。我全身一僵，這個時間點，
他應(yīng)該還在公司的。腳步聲徑直走向廚房門口，沉穩(wěn)、清晰，每一步都踩在我失調(diào)的心跳上。
我猛的回頭，撞入謝晏辰深不見底的眼眸。他穿著黑色大衣，肩頭還沾著室外微寒的氣息，
整個人顯得深沉。空氣凝固了。只有灶臺上的“咕嚕聲”是唯一的動態(tài)聲。
“你……你怎么……”喉嚨發(fā)緊，聲音干澀的不成調(diào)。手下意識的一抖，
正巧碰到擱在旁邊的刀上，鋒利的刀刃瞬間在食指指腹上劃出一道細痕。我“嘶”地抽氣，
下意識將手背在背后。他卻早已大步跨過來，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不重，
卻有一種不容置喙的強硬，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燙人?！皠e動。”他聲音低沉，
壓過來灶臺的微響。他抽了張廚房紙?zhí)嫖覊鹤?，拉著我走向客廳，
拿出藥箱仔細地幫我上藥。我尷尬的解釋道:“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想給你做頓飯，
沒想到……”他臉上的肌肉似乎有瞬間的僵硬，像精密的儀器突然卡頓了一下。
那深不見底的眸色中翻涌的暗潮倏然一滯，而后一閃而過?！盀槭裁聪虢o我做飯？”他抬眼，
直直地盯著我。我慌張的將手從他手中收回，
慌忙解釋道:“我……我就是……感謝你……昨天晚上給我講……講故事?！薄拔抑懒恕?/p>
”他一邊回答我，一邊整理藥箱。就在我以為沒有后續(xù)的時候，
他不知從哪里拿出來一束黑玫瑰，我愣住了，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他。
他就那樣捧著玫瑰徑直朝我走來。手中那捧玫瑰，不是熾熱的紅，也不是純潔的白，
而是一種極致的、吞噬一切光線的黑。他捧著這片小小的、移動的黑夜，目光沉靜地望向我，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黯淡了，模糊了。唯有那抹黑色和他走向我的軌跡，清晰得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