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著那份剛打印出來、還帶著打印機余溫的會議紀(jì)要,站在總裁辦公室門外,做了兩次深呼吸。
指尖無意識地收緊,紙張邊緣被捏出細(xì)微的褶皺。
不是因為緊張。
而是需要一點真實的觸感,來確認(rèn)自己還穩(wěn)穩(wěn)地踩在現(xiàn)實的地面上,而不是飄浮在那個只有我能窺見的、光怪陸離的內(nèi)心世界里。
剛才的高層例會,簡直是一場酷刑。
市場總監(jiān)匯報時,頭頂飄著「老婆發(fā)現(xiàn)私房錢地點了怎么辦在線等急」的焦慮黃煙。
財務(wù)總監(jiān)反駁預(yù)算時,腦子里刷著「顧總今天領(lǐng)帶顏色真騷肯定有情況」的八卦彈幕。
而主位上的顧衍之……
我下意識地舔了一下突然發(fā)干的嘴唇。
他全程冷著臉,手指偶爾敲擊桌面,提出一個個犀利到足以讓人當(dāng)場心梗的問題。
每一個音節(jié)都裹著冰碴。
「這個蠢貨能不能閉嘴!吵得老子聽不到她敲鍵盤的聲音了!」
「她記錄的樣子好認(rèn)真……側(cè)臉線條怎么那么好看……想親……」
「媽的這破會還要開多久?!耽誤老子欣賞……不是,監(jiān)督員工工作!」
冰與火。
極端割裂的兩個維度,同時在他身上上演。
而我,是唯一的觀眾。
被迫觀看這場盛大又荒誕的獨角戲。
每一次他冰冷的視線掃過會議室,最終狀似無意地落在我身上時,我后頸的寒毛都會立起來。
仿佛被無形的火焰燎過。
燙得心驚肉跳。
我必須用盡全部的自制力,才能維持住臉上專業(yè)、冷靜的表情,手指平穩(wěn)地記錄,不泄露一絲一毫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這份獨一無二的窺探,是特權(quán),更是煎熬。
再次深吸一口氣,我抬手,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進?!?/p>
冰冷無波的聲音。
我推門進去。
顧衍之坐在那張巨大的黑檀木辦公桌后,正低頭簽署文件。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影,也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細(xì)微塵埃。
金絲眼鏡鏈垂在他頸側(cè),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整個人像一幅精心構(gòu)圖、色調(diào)偏冷的油畫,完美,卻缺乏活人應(yīng)有的溫度。
我走到桌前,將會議紀(jì)要放下。
“顧總,這是剛整理好的會議紀(jì)要,請您過目?!?/p>
他頭也沒抬,只是極淡地“嗯”了一聲,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她身上好像有咖啡味?提神?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看來工作量還是太不飽和!」
我放下文件,依循慣例,準(zhǔn)備像過去每一次一樣,安靜地轉(zhuǎn)身離開。
腳步剛挪動半寸。
“站著?!?/p>
命令毫無預(yù)兆地砸下來,依舊是那種不容置疑的、凍結(jié)空氣的語氣。
我的身體瞬間僵在原地。
心臟卻像收到了某種隱秘的指令,開始失控地加速狂跳。
一股沒由來的熱意順著脊椎攀爬。
我垂著眼,視線落在自己黑色西褲的褲線上,屏住呼吸。
辦公室里只剩下他書寫的聲音,還有我自己過于吵鬧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撞擊著耳膜。
他寫完了最后一份文件,合上。
金屬筆尖與桌面接觸,發(fā)出清脆的“咔噠”一聲。
然后,是椅子滑輪摩擦地面的細(xì)微響動。
他站起身。
高級定制皮鞋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
但我能感覺到那股強大的、帶著侵略性的氣場在靠近。
一步。
兩步。
雪松混合著淡淡煙草味的冷冽香氣,逐漸濃郁,將我不動聲色地包裹起來。
我的指尖開始發(fā)麻,頭皮一陣陣發(fā)緊。
呼吸被迫放得極輕,極緩。
他在我面前站定。
距離近得我能看清他西裝面料上極其細(xì)微的紋理,能感受到他身體散發(fā)的溫?zé)彷椛洹?/p>
還有……那即便隔著鏡片,也依舊具有強烈穿透力的視線,正落在我的發(fā)頂。
「發(fā)旋兒好小,聽說這種人心眼實……好騙?!?/p>
我的睫毛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一只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大手伸了過來,越過我的肩膀,目標(biāo)明確地探向我身后辦公桌的某個角落。
這個動作,幾乎是將我半圈在了他的懷里和桌子之間。
男性荷爾蒙的氣息如同漲潮的海水,瞬間淹沒了所有的感官。
我的后背猛地繃緊,每一寸肌肉都進入了防御狀態(tài),血液奔涌的聲音在耳道里轟鳴。
他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一枚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金屬書簽。
然后,那只手退了回去。
強大的壓迫感稍減。
但我還沒來得及偷偷喘一口氣。
那只拿著金屬書簽的手,卻自然無比地抬了起來。
冰涼的金屬物什,若有似無地、輕輕擦過我耳后最敏感的那一小片皮膚。
像無意間的觸碰。
又像羽毛蓄意撩撥留下的、轉(zhuǎn)瞬即逝的戰(zhàn)栗。
「好燙……耳朵紅了……果然這里最敏感……記下來?!?/p>
轟——!
一股巨大的、滾燙的熱流,從被他擦過的那個點猛地炸開,瞬間席卷全身。
我的臉頰、脖頸、甚至裸露在空氣中的手腕,都燒了起來。
大腦一片空白。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那個被短暫觸碰的地方,瘋狂地跳動、燃燒。
他仿佛什么都沒有察覺,已經(jīng)若無其事地轉(zhuǎn)身,拿著那枚書簽走回辦公桌后。
重新坐下。
拿起一份新的文件。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自然得找不到一絲破綻。
只有我知道。
那看似無意的動作之下,藏著怎樣精準(zhǔn)的、惡劣的、滾燙的企圖。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像被釘在了地毯上,手腳冰涼,臉頰卻燙得能煎雞蛋。
足足過了五秒,才找回一點點對身體的控制權(quán)。
用盡全身力氣,才沒讓自己失態(tài)地抬手去摸那只滾燙得幾乎要燒起來的耳朵。
“還有事?”
他低沉的聲音響起,依舊平穩(wěn)無波,甚至沒有抬頭看我一眼。
「再站一會兒……再多站一會兒……讓老子再看看……」
我猛地低下頭,聲音發(fā)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
“沒、沒有了。顧總,我先出去了?!?/p>
幾乎是落荒而逃。
腳步快得近乎踉蹌。
直到?jīng)_出辦公室,反手帶上門,將那令人窒息的空間和那個人徹底隔絕在身后,我才敢大口地呼吸。
冰涼的空氣涌入火燒火燎的胸腔,稍稍緩解了那股滅頂?shù)脑餆帷?/p>
后背緊貼著冰涼的門板,我抬手,指尖顫抖地碰了碰右耳后那一小片皮膚。
觸電般的麻癢瞬間竄遍全身。
那里……依舊殘留著被冰冷金屬和溫?zé)岬闹讣庀群蟛吝^的觸感。
清晰得可怕。
更可怕的是……
我閉上眼,腦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復(fù)回放剛才那一幕。
他靠近時帶來的陰影和熱意。
雪松冷香無孔不入的包裹。
還有……那冰火兩重天的折磨。
暴君式的關(guān)心。
笨蛋式的投喂。
還有剛才……那近乎惡劣的、卻又小心翼翼到堪稱純情的……撩撥。
每一種,都截然不同。
每一種,都精準(zhǔn)地砸在我心上最毫無防備的那個點。
理智在瘋狂拉響警報,告誡我這很危險,這不對勁,那個男人皮下藏著一個多么不可控的恐怖存在。
可是……
心底某個被小心翼翼藏起來的角落,卻有什么東西,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崩離析。
我睜開眼,看著走廊盡頭窗戶外明晃晃的陽光。
突然清晰地意識到一個事實。
顧衍之。
他好像……
真的在很認(rèn)真、很努力、又很笨拙地……
追求我。
用他那種獨一無二的、冰層下藏著火山熔巖的、變態(tài)又純情的方式。
而這個發(fā)現(xiàn)……
讓我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
連同心尖一起。
顫栗著。
發(fā)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