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生所那張化驗單，像一團火，要把我整個人燒成灰。我懷孕了，
在1988年這個保守的夏天。孩子的爹，是那個剛從前線回來，立了二等功的戰(zhàn)斗英雄，
陸振國。他是我名義上的“哥哥”，也是我們大院里最冷峻、最不近人情的一座冰山。
所有人都說他前途無量，是天上的雄鷹，而我只是地上配不上他的野草?？蓻]人知道，
那個大雨磅礴的夜晚，這只雄鷹是怎樣折斷了翅膀，在我身上烙下永恒的印記。
我攥著化驗單找到他時，準備好迎接他冰冷的嘲諷和撇清關系?？伤皇撬浪蓝⒅业亩亲樱?/p>
眼里的猩紅幾乎要將我吞噬，然后，他笑了，像一頭終于等到獵物落入陷阱的狼。
01“陳念，你長本事了，嗯？”陸振國的聲音和我記憶里一樣，清冷、沉穩(wěn)，
像一把淬了冰的軍刀。可此刻，這把刀正懸在我的頭頂。我攥著那張皺巴巴的化驗單，
指節(jié)泛白，手心里的汗幾乎要把它浸透?！拔摇覒言辛??！蔽艺f出這幾個字，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依舊聽起來像蚊子哼哼。這是1988年的夏天，
知了在窗外聲嘶力竭地叫著，攪得人心煩意亂。我面前的男人，陸振國，
穿著一身挺括的軍裝，肩章上的兩杠一星在午后的陽光下閃著金光。他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
帶著一身洗不凈的硝煙味和殺伐氣，整個軍區(qū)大院都在傳頌他的英雄事跡。
他是大院里所有長輩口中“別人家的孩子”，是所有女孩夢里的情郎。也是我名義上的哥哥。
更是那個雨夜，將我拖入深淵的“罪魁禍首”。他坐在桌前，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桌面，
發(fā)出“篤、篤”的聲響，像踩在我心跳的鼓點上。那雙深邃的眼睛，
此刻像兩口不見底的古井，平靜無波，卻讓我感覺自己已經(jīng)被溺斃?！八阅兀?/p>
”他終于開了口，尾音微微上挑，“你想怎么樣？讓我負責？”我猛地抬頭，
撞進他那雙帶著幾分戲謔的眸子里?！拔也灰阖撠煟 蔽?guī)缀跏呛鸪鰜淼模瓣懻駠?/p>
我就是來通知你一聲！孩子我會自己想辦法，從此我們兩清，你走你的陽關道，
我過我的獨木橋！”沒錯，我就是這么想的。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他是天上的鷹，
我是地上的泥。那個夜晚是個錯誤，我不能用這個錯誤，去綁架一個戰(zhàn)斗英雄的前途。
聽了我的話，陸振國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敲擊桌面的手指停了下來。
他緩緩站起身，一米八幾的個子帶著強烈的壓迫感，一步一步朝我走來。我下意識地后退，
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墻壁，退無可退。他將我圈在他的胸膛和墻壁之間，
那股混合著煙草和硝煙的味道將我包裹，讓我?guī)缀踔舷??！跋胱约航鉀Q？”他俯下身，
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廓上，激起一陣戰(zhàn)栗?！按虻?？”我的身體僵住了。“陳念，
你敢動我兒子一下試試？”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淬毒的寒意，“我讓你這輩子都下不了床。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他說什么？他的……兒子？我還沒反應過來，
他已經(jīng)直起身，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他轉身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和一支筆，
‘刷刷刷’寫下幾個字，然后不由分說地塞進我手里。那是一張結婚申請報告。
“明天早上八點，民政局門口，我等你?！彼恼Z氣不是商量，是命令。
我看著那張紙上“陸振國”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再看看他那張寫滿“不容置喙”的臉，
只覺得這個世界徹底瘋了。這個男人，前一秒還冷得像冰，后一秒就要跟我結婚？
他到底想干什么？“陸振強，你瘋了！我不會跟你結婚的！”我把那張申請報告揉成一團，
狠狠砸在他身上。他也不惱，只是撿起那團紙，慢條斯理地重新展開，撫平。
他眼角有一道很淺的疤，是小時候為了護著我，跟鄰居家的孩子打架留下的。此刻，
那道疤痕隨著他的動作，像一條蟄伏的蛇?！瓣惸?，你以為你還有得選？”他抬起眼皮，
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我的臉，“你揣著我的種，還想嫁給誰？嗯？
”“你……”我被他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盎蛘?，你想讓整個大院都知道，
軍區(qū)未來的希望之星，把你這個‘妹妹’的肚子搞大了？”他勾起嘴角，
那笑容里沒有半分暖意，只有赤裸裸的威脅。我渾身冰冷。我知道，他說到做到。這個男人，
從小就是這樣，表面上溫和有禮，骨子里卻霸道強勢得可怕。他想要的東西，
從來沒有失手過。而現(xiàn)在，他想要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就在我心神俱亂的時候，
門外傳來一陣清脆的女聲。“振國哥，我媽燉了雞湯，讓我給你送過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走了進來，她看到屋里的我，
特別是看到陸振國幾乎將我禁錮在墻角的姿勢時，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她是衛(wèi)生部張部長的女兒，張倩倩。也是整個大院公認的，和陸振國最般配的金童玉女。
02張倩倩的出現(xiàn)，像一盆冰水，兜頭將我澆醒。我猛地推開陸振國，和他拉開距離，
動作大得差點扯到腹部的隱痛。陸振國皺了皺眉，下意識想扶我，卻被我躲開了。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才若無其事地收回去?！百毁?，你怎么來了？
”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日里的清冷，仿佛剛才那個充滿威脅和占有欲的男人，只是我的幻覺。
張倩倩的目光在我倆之間來回打轉，最后落在我通紅的眼眶上，
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我來給你送湯。念妹妹也在啊?！边@一聲“念妹妹”，
叫得我頭皮發(fā)麻。在大院里，我是陸家的養(yǎng)女，所有人都知道。
陸振國的父母是我爸媽的戰(zhàn)友，二老在一次任務中犧牲，留下我和年邁的奶奶。
陸家就把我接了過來，對外都說我是陸振國的妹妹。只有我自己清楚，
我從來沒奢望過當他的妹妹，更不敢有別的想法?！拔摇揖褪锹愤^，來看看振國哥。
”我慌亂地解釋，只想快點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是嗎？”張倩倩的眼神里帶著審視，
“我怎么看著，你們像是在吵架？”“沒有。”陸振國淡淡地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他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手里的保溫桶，“辛苦你了，替我謝謝張阿姨。
”他的動作行云流水，語氣客氣疏離，卻又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熟稔。我看著他們站在一起，
男的英挺，女的嬌俏，像一幅完美的畫。而我，就是畫上多余的、不合時宜的一筆。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悶得發(fā)疼?！澳俏蚁茸吡??！蔽业椭^，轉身就想溜。
“站住。”陸振國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我的腳步頓住了。他繞過張倩倩，走到我面前，
將那張被我揉過、又被他撫平的結婚申請報告，重新塞回我手里。這一次，他的力道很大，
幾乎是強硬地掰開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明天八點，我只等你十分鐘。
”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別逼我用別的手段，你知道的，我不想對你用強的。
”他的潛臺詞我聽懂了：如果我不去，他就會把事情鬧大，到時候，丟臉的只會是我。
張倩倩的臉色已經(jīng)白得像紙，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們，看著陸振國手里那張紙。
她雖然看不清上面的字，但“結婚”兩個字的大標題，足以讓她明白一切。“振國哥，
你們……”“倩倩，這是我的私事?！标懻駠踔翛]回頭看她，他的目光像釘子一樣，
死死鎖住我，“聽清楚了嗎，陳念？”我能說什么？我渾身發(fā)抖，一半是氣的，一半是怕的。
我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好?！钡玫轿业拇饛?，
陸振國周身那股迫人的氣場才稍稍收斂。他松開我的手，退后一步，
聲音也緩和了些許：“回去吧，路上小心?！边@變臉的速度，堪比翻書。
我抓著那張薄薄卻重若千鈞的紙，逃也似的沖出了他的宿舍。身后，
傳來張倩倩帶著哭腔的質問：“陸振國！你到底把她怎么了？那張紙是什么？
”我沒有聽到陸振國的回答，也不想聽。我一路狂奔，跑回自己那個狹小又憋悶的房間，
將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眼淚終于不爭氣地掉了下來。我恨陸振國。
我恨他的霸道，恨他的不擇手段。可我更恨我自己，為什么要去招惹他？那個雨夜，
是他從前線輪休回來的第二天。大院里為他接風洗塵，所有人都很高興，喝了很多酒。
我也替他高興，忍不住多喝了幾杯果酒。后來，我暈暈乎乎地回了房，卻沒想到，
他也跟了進來。他身上帶著濃烈的酒氣，還有戰(zhàn)場上帶回來的血腥味。他把我按在門上，
那雙總是清冷的眼睛里，翻涌著我看不懂的瘋狂和欲望。他說：“念念，我好想你。
”他說：“念念，別怕，把自己交給我?！蔽遗碌靡溃瑓s又在他一聲聲的呢喃中，
徹底沉淪。現(xiàn)在想來，那哪里是醉酒后的意亂情迷，分明就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狩獵。而我，
就是那只蠢笨的、自投羅網(wǎng)的獵物。第二天，我是在渾身酸痛中醒來的。
身邊早已沒了他的蹤影，仿佛一切都是一場荒唐的夢。直到兩個月后，我頻繁地干嘔，嗜睡，
才驚覺大事不妙。我偷偷去衛(wèi)生所檢查，結果證實了我的猜測。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個年代，未婚先孕，是足以壓垮一個女孩子的流言蜚語。我第一個想到的，
就是不能拖累陸振國?？晌覜]想到，他根本不是我想象中那個需要我“保護”的人。
他是一頭狼，一頭早就對我虎視眈眈的狼?，F(xiàn)在，他終于露出了他的獠牙。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夜無眠。第二天早上，我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在衣柜里翻找。
最后，我拿出了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碎花連衣裙，這是我最體面的一件衣服了。我不想嫁給他，
可我別無選擇。我不能讓奶奶和陸家為我蒙羞。當我走到民政局門口時，
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穿著軍裝，身姿筆挺的男人。他站在一棵白楊樹下，晨光透過樹葉的縫隙，
在他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他似乎很有耐心，并沒有看表?？吹轿页霈F(xiàn)，他那張緊繃的臉上，
線條才柔和了一些。“來了?！彼f。我沒理他，徑直往里走。他跟了上來，與我并肩而行。
他的手幾次伸向我，似乎想牽我的手，但最后都放下了。整個過程快得不可思議。
拍照、填表、蓋章，不過十幾分鐘，兩本嶄新的紅色結婚證就遞到了我們手上。
直到走出民政局，我還有些恍惚。我就這樣，成了陸振國的妻子？“后悔了？”他忽然開口。
我回過神，看著他，心里五味雜陳?！瓣懻駠?，你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我還是問出了口，
“就因為這個孩子？”“不然呢？”他反問，語氣里聽不出情緒。我的心，
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果然，只是因為責任?！澳惴判?，”我深吸一口氣，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等孩子生下來，我會跟你離婚。到時候，孩子歸我，
我們之間，就徹底兩清?！蔽艺f完，轉身就走。手腕卻被他一把攥住。他的力氣很大，
捏得我生疼?！瓣惸?，”他的聲音壓抑著某種我聽不懂的情緒，“誰告訴你，我會跟你離婚？
”“你休想離開我?！薄斑@輩子，都休想?！?3他的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上，不疼，
卻很別扭。什么叫“休想離開我”？說得好像我多想賴著他一樣?！瓣憼I長，
你未免也太自信了?！蔽宜﹂_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拉開安全距離。“強扭的瓜不甜，
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彼粗晃宜﹂_的手，眼神暗了暗，
隨即又恢復了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他從口袋里摸出一盒“大前門”，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卻沒有點燃。那個年代的男人，似乎都喜歡用這個動作來掩飾情緒?！疤鸩惶穑?/p>
啃一口就知道了。”他含糊不清地說，嘴角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陳念，我們來日方長。
”我不想跟他“來日方長”。我只想快點結束這場鬧劇。拿了結婚證，他沒有帶我回大院，
而是騎著一輛二八大杠，載著我去了供銷社?！百I點東西，晚上去見見奶奶。
”他說得理所當然。我坐在后座上，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心里亂成一團麻。
我還沒想好怎么跟奶奶說這件事。奶奶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我怕刺激到她?！安挥昧?，
我自己跟奶奶說?！蔽揖芙^道?！澳愦_定你能說得清？”他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別到時候，
奶奶以為我欺負了你，拿著拐杖追我三條街。”他這么一說，我想起了小時候。
陸振國總是沉著臉，不愛說話，院里的孩子都怕他。只有我不怕，還總愛跟在他屁股后面。
有一次，我為了摘樹上的槐花，從墻上摔了下來，磕破了膝蓋。奶奶不問青紅皂白，
以為是陸振國帶我爬墻，硬是拿著雞毛撣子追著他打。而他，一聲不吭，默默替我背了黑鍋。
想到這，我心里那股怨氣，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一些。“那你……打算怎么說？”我小聲問。
“就說我們自由戀愛，情到深處，自然就該結婚了?！彼Z氣平淡地說，
仿佛在陳述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自由戀愛？情到深處？
虧他說得出口！到了供銷社，他把我從車上扶下來，然后推著車進去。他買東西很利落，
目的明確，直奔柜臺，要了兩瓶西鳳酒，兩條好煙，還有幾包平日里奶奶愛吃的桃酥。
售貨員是個年輕的姑娘，看到穿著軍裝的陸振國，眼睛都亮了，態(tài)度格外熱情?！巴荆?/p>
給你對象也買塊布做身新衣裳吧？我們這剛到的確良，顏色可俊了！”陸振國聞言，
真的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我。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碎花裙上停留了幾秒。
“挑你喜歡的?！彼f。我連忙搖頭：“不用了，我的衣服夠穿?！薄白屇闾艟吞?。
”他的語氣強硬起來，拉著我的手就往布料柜臺走。他的手掌寬大又粗糙，布滿了薄繭，
握著我的手，像一把鐵鉗。我掙脫不開，只能被他拖著走。最后，他做主，
給我扯了一塊粉色的的確良，又買了兩斤毛線。從供銷社出來，車把上掛滿了東西。
回去的路上，氣氛有些沉默。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心越來越亂了。傍晚，
他提著大包小包，跟著我回了奶奶家。奶奶住在大院角落的一個小平房里，是我爸媽留下的。
我被陸家收養(yǎng)后，大部分時間住在陸家，但一有空就會回來看奶奶?？吹疥懻駠?，
奶奶顯得很高興，連忙招呼他坐下?！罢駠鴣砹税。熳熳?！剛從前線回來，
人瞧著都瘦了?！薄澳棠?，我沒事?！标懻駠褨|西放下，
很自然地坐在奶奶身邊的小板凳上，任由奶奶拉著他的手，絮絮叨叨地問長問短。
我站在一邊，看著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奶奶一直很喜歡陸振國，總說他沉穩(wěn)、可靠，
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她常常對我說：“念念啊，以后找對象，就要找振國這樣的。
”可她哪里知道，她眼里的好孩子，已經(jīng)把我……“奶奶，”陸振國忽然開口，
打斷了我的思緒，“我今天來，是有件事想跟您說?！蹦棠绦呛堑貑枺骸笆裁词掳。?/p>
這么正式？”陸振國轉過頭，看了我一眼，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了那兩本紅得刺眼的結婚證。
他把結婚證攤開，放在奶奶面前?！拔腋钅睿Y婚了?！?4奶奶臉上的笑容，
瞬間凝固了。她先是震驚，然后是疑惑，最后，目光落在我一直不敢抬起的臉上?！澳钅?，
這……這是真的？”奶奶的聲音都在發(fā)顫。我能感覺到，陸振國在我背后，
用那雙深沉的眼睛盯著我。那目光像是有實質的重量，壓得我喘不過氣。我咬了咬牙，
點了點頭：“嗯。”“胡鬧！”奶奶猛地一拍桌子，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你們……你們怎么能這么草率！結婚是多大的事，怎么不跟家里大人商量一下？”“奶奶，
您別生氣?！标懻駠酒鹕?，扶住奶奶的胳膊，“這件事，是我考慮不周。
但我對念念是真心的，我想娶她，想照顧她一輩子。”他的聲音沉穩(wěn)有力，
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如果我不是當事人，我可能真的會相信他的鬼話?！罢嫘?？
”奶奶顯然不信，“你要是真心，怎么會這么偷偷摸摸的？振國，你跟奶奶說實話，
是不是……是不是念念她……”奶奶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我的肚子。我心里“咯噔”一下，
臉刷地一下就白了。“奶奶！”我急忙開口，“不關振國哥的事，是我……是我喜歡他，
是我非要嫁給他的！”事到如今，我只能把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我不能讓奶奶覺得，
我是被陸振國強迫的，那樣只會讓她更擔心。陸振國的眉頭，在我說完這句話后，
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奶奶看著我，又看看陸振國，長長地嘆了口氣。她畢竟是過來人，
哪里看不出這其中的蹊蹺?！傲T了，罷了。”奶奶擺了擺手，臉上的怒氣被無奈取代，
“證都領了，我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振國，我們家念念，從小就沒爸沒媽，性子倔，
有時候還愛耍小脾氣。以后，你可得好好待她，不能欺負她?！薄澳棠蹋判?。
”陸振國鄭重其事地承諾，“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著我，
那眼神，深得像一潭化不開的墨。從奶奶家出來，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夏夜的風帶著一絲燥熱，
吹在臉上，黏糊糊的?！盀槭裁匆敲凑f？”他忽然問。“說什么？”我明知故問。
“說你非要嫁給我?！彼穆曇袈犉饋碛行??！半y道不是事實嗎？”我冷笑一聲，
“陸營長，結婚報告是你寫的，民政局是你逼我去的?，F(xiàn)在倒好，
在我奶奶面前演起情圣來了？你不累，我都替你累?！彼聊?。
我們就這樣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大院的路上，路燈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瓣惸睿?/p>
”他再次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我們能不能，好好過日子？”“好好過日子？
”我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陸振國，你覺得我們現(xiàn)在這樣，
像是能好好過日子的樣子嗎？”“可以的。”他說，“只要你愿意?！薄拔也辉敢?。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他的腳步停住了。我沒有回頭，繼續(xù)往前走?！澳憔瓦@么討厭我？
”他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帶著沙啞。我停下腳步，卻沒有轉身。討厭嗎？好像也談不上。
在那個雨夜之前，陸振國于我而言，是親人，是榜樣，是遙不可及的夢。我曾無數(shù)次在夜里，
偷偷肖想過他?？赡莻€雨夜，他親手打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他讓我看到了他冷酷、霸道、不擇手段的一面。我怕他?！瓣懻駠?，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留下這句話，快步離開了?；氐疥懠?，陸叔叔和阿姨還沒回來。他們都是軍區(qū)的領導，
工作很忙。我剛走進客廳，就看到張倩倩坐在沙發(fā)上。她顯然是在等我。看到我，
她站了起來，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我們談談。”她說。我不想跟她談，但這里是陸家，
我不能把她趕出去。我點點頭，在她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澳愫退裁磿r候開始的？
”她開門見山地問?！斑@不重要?！薄安恢匾?？”她笑了一聲，那笑容比哭還難看，“陳念，
你知不知道，我和振國哥就快要訂婚了！我們兩家的父母都已經(jīng)見過了面，
就等他這次從前線回來！”我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雖然早就猜到，但親耳聽到，
還是會疼?！澳怯衷趺礃樱俊蔽覐娖茸约禾ь^，直視她的眼睛，“現(xiàn)在，我才是他的妻子。
結婚證上，寫的是我和他的名字?！蔽覐目诖锾统瞿潜炯t色的結婚證，
像戰(zhàn)士亮出自己的武器。張倩倩看著那本結婚證，身體晃了晃，臉色更加蒼白了。
“你用孩子逼他，對不對？”她忽然激動起來，“陳念，你真卑鄙！
你明知道他是個有責任心的人，你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綁住他，你就不覺得可恥嗎？
”“我……”“你以為你贏了嗎？”她打斷我，“我告訴你，你得到的，只是他的人，
他的責任！他愛的人是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你算什么？
你不過是陸家收養(yǎng)的一條狗！”“啪！”一個清脆的耳光，響徹整個客廳。我愣住了。
張倩倩也愣住了。我們倆都看向門口，陸振國不知何時站在那里，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剛才那一巴掌，是他打的。05“道歉?！标懻駠穆曇衾涞玫粼?，眼神像兩把鋒利的冰刀，
直直射向張倩倩。張倩倩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眼淚瞬間涌了出來：“振國哥，
你……你為了她打我？”“我再說一遍，給念念道歉?！标懻駠耆粸樗鶆?，
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股從尸山血海里帶出來的煞氣，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承認，那一刻，我被他震住了。我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在大院里，
他一直都是沉穩(wěn)、內(nèi)斂、彬彬有-禮的形象，對誰都客客氣氣，從不與人紅臉。
張倩倩被他嚇得渾身發(fā)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看來，
張部長把你教得很好?！标懻駠娝徽f話，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既然你不會說人話，那我就親自去跟張部長聊聊，問問他，他的女兒，
就是這么一口一個‘狗’地稱呼我陸振國的妻子的？”聽到“張部長”三個字，
張倩倩的臉色徹底變了?！安弧灰 彼帕?，連忙抓住陸振國的胳膊，“振國哥，
我錯了，我……我剛才是氣糊涂了，口不擇言！”她轉向我，眼神里充滿了屈辱和不甘，
但還是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對不起?！蔽覜]有說話。我不是圣母，
被人指著鼻子罵是“狗”，我不可能無動于衷。但看著張倩倩這副樣子，我心里也并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