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保姆車的路上，一路無話。
車廂里很安靜。
司機從后視鏡里偷偷看了好幾眼，沒敢出聲。
蘇衿坐在角落里，雙手抱著膝蓋。剛才在演播廳的混亂還留在她腦子里。工作人員的驚叫，導演的咆哮，還有觀眾席上那些舉著手機、臉上寫滿震驚和幸災(zāi)樂禍的臉。
她像一個被圍觀的笑話。
江熾坐在她旁邊，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他一上車就摘掉了身上的傳感器，扯松了領(lǐng)帶，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側(cè)臉的線條很冷硬，下頜繃得緊緊的。
蘇衿看著他。
她有很多問題想問。
為什么會是那個反應(yīng)？
一個簡單的“是”或“不是”的問題，為什么會讓他失控到那種地步？
還有，他為什么要說謊？
她今晚穿的，明明就是紅色的。一套嶄新的，蕾絲的，她特意為這次節(jié)目錄制買的。她以為他會喜歡。
“江熾?！彼K于還是開口了，聲音有點啞。
江熾沒有睜眼，只是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很輕的“嗯”。
“剛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機器故障?！苯瓱氲幕卮鸷驮诤笈_跟導演解釋時一模一樣，干脆利落，不帶任何感情，“我已經(jīng)讓法務(wù)部去跟節(jié)目組交涉了?！?/p>
“不是機器的事?！碧K衿搖搖頭，她知道不是。“是你。你的反應(yīng)太奇怪了?！?/p>
江熾終于睜開了眼睛。
車窗外的路燈光一晃而過，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陰影。
“我有什么奇怪的？”他反問，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 ? 的不耐煩，“那種無聊的問題，我只是不想回答。”
“你撒謊了。”蘇衿直視著他。
車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江熾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忽然笑了。他傾身過來，湊到蘇衿耳邊，用一種很親昵、很低的嗓音說：“你怎么知道我撒謊了？”
他的呼吸噴在她的耳廓上，熱熱的，癢癢的。
“還是說，”他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點曖昧的沙啞，“你想讓我現(xiàn)在檢查一下？”
他的手，順著她的手臂滑下來，停在了她的腰上。
這是他們之間調(diào)情時慣用的把戲。
換做平時，蘇衿早就臉紅心跳地投降了。
但今天，她只覺得一陣刺骨的寒意。
他是在用這種方式轉(zhuǎn)移話題。
他在回避。
蘇衿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她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他。
江熾手上的動作停住了。
他臉上的笑意也慢慢斂去。他大概是沒想到，一向溫順聽話的蘇-衿，這次會這么執(zhí)著。
兩個人就這么對視著。
一個探究。
一個閃躲。
最后，還是江熾先移開了視線。
“我累了。”他坐回原位，重新閉上眼睛，語氣恢復(fù)了之前的冷淡，“今天就這樣吧?！?/p>
車子一路開回了他們住的頂層公寓。
江熾先進了門，徑直走向書房。
“我還有些工作要處理?！彼麃G下這句話，就把自己關(guān)了進去。
蘇衿一個人站在空曠的客廳里。
水晶吊燈的光很亮，把屋子里的每一件家具都照得清清楚楚。所有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就像這個家的男主人一樣。
完美，精致，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她回到臥室，脫掉身上的禮服，換上睡衣。
那件紅色的蕾-絲內(nèi)衣，被她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這一晚，江熾沒有回臥室睡。
蘇衿躺在兩米寬的大床上，身邊的位置是空的，冷的。
她失眠了。
腦子里一遍遍地回放著測謊儀爆表時的畫面。
那尖銳的警報聲。
那刺眼的紅光。
還有江熾臉上那種……混雜著恐懼和痛苦的、她從未見過的表情。
她忽然意識到，她和他在一起三年，朝夕相處，可她好像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他像一個精美的、密封的盒子。她能看到的，永遠只是他愿意展示給她的那一面。
至于盒子里面藏著什么，她一無所知。
第二天早上，蘇衿是被手機震動吵醒的。
她拿起手機一看，屏幕上鋪天蓋地都是關(guān)于昨晚節(jié)目的新聞。
#江熾 蘇衿 測謊儀#
#模范情侶當場翻車#
#一個價值千萬的謊言#
詞條一個比一個勁爆。
她點開一條視頻，是經(jīng)過剪輯的節(jié)目片段。畫面就定格在測謊儀冒煙的那一刻，配上了各種夸張的音效和字幕。
評論區(qū)已經(jīng)蓋了幾萬樓。
“笑死我了，裝不下去了吧？我就說世界上哪有這么完美的男人?！?/p>
“所以到底是不是紅色的？好奇心逼死我了！”
“重點不是顏色，是那個男的反應(yīng)！絕對有鬼！建議嚴查！”
“只有我心疼蘇衿嗎？看她當時臉都白了，肯定被嚇到了?！?/p>
蘇衿關(guān)掉手機，不想再看。
她起身走到客廳，書房的門還關(guān)著。
她猶豫了一下，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
里面沒有回應(yīng)。
她又敲了敲，還是沒聲音。
她心里一緊，試著轉(zhuǎn)動門把手。
門沒鎖。
她推開門，一股濃烈的煙味撲面而來。
江熾趴在書桌上，像是睡著了。他面前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
他很少抽煙的。
蘇衿走過去，想給他披件衣服。
就在她靠近的時候，她看到江熾的電腦屏幕還亮著。
上面不是什么工作文件，而是一個人的資料。
一個男人的資料。
姓名：嚴柯。
職業(yè)：臨床心理學博士，電視臺特聘心理顧問。
照片上的男人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看上去溫文爾雅。
蘇衿認得他。
他就是《真心話大冒險》節(jié)目組的那個心理顧問。昨晚出事后，他好像是第一個沖上來檢查機器和江熾狀況的人。
江熾在查他？為什么？
就在這時，桌上的江熾動了一下。
他醒了。
他抬起頭，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吹教K衿，他愣了一下，隨即立刻合上了筆記本電腦。
那個動作，快得像是在掩飾什么。
“你怎么進來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蘇衿指了指電腦，“你在看什么？”
“沒什么。”江-熾站起身，揉了揉眉心，避開了她的問題，“公司有點事，我查些資料?！?/p>
又是這樣。
永遠都是這樣。
蘇衿覺得一股無力感涌了上來。
她看著他疲憊的臉，看著他眼里的紅血絲，看著他故作鎮(zhèn)定的樣子。
她忽然覺得很累。
“江熾，”她說，聲音很輕，“我們談?wù)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