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味兒。陳年的、厚重的,像一塊潮濕發(fā)綠的抹布捂在口鼻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顆粒感,
細細的灰塵鉆進鼻腔,引起一陣陣壓抑不住的癢意。
空氣里還有別的——一絲若有似無的甜腥,混雜在陳腐的木頭味和灰塵里,幽幽地飄著,
鉆入嗅覺深處,喚起一種原始的警惕,仿佛是某種生命在黑暗角落悄然腐敗發(fā)出的最后訊號。
這就是我,陳默,每天打交道的空氣。我叫它“破敗的味道”。我的職業(yè)?
二手房翻新攝影師。聽起來挺體面,實則是個“照妖鏡”。
把房東翻新前的破敗窟窿拍得更觸目驚心些,把翻新后的“魔術”拍得光鮮亮麗點,
好讓那些口若懸河的房產(chǎn)博主唾沫橫飛地鼓吹“化腐朽為神奇”、“生活的華麗轉(zhuǎn)身”。
干久了,眼睛就成了尺子,鼻子成了探測器,習慣性地掃描著每一處角落,
試圖丈量破敗的深度和掩蓋的廣度。麻木了嗎?我以為是的。直到今天。手機嗡嗡震動,
屏幕上是個陌生號碼。接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像砂紙在粗糙的木板上反復摩擦,沙啞,
干澀,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疲憊和……緊張?“是…陳默,陳攝影師嗎?
有…有一棟老洋房…在西郊…需要拍…翻新前的照片…今天…今天能來嗎?越快越好。
” 語速快,音節(jié)粘在一起,仿佛害怕電話被監(jiān)聽。末了,她補充道,“價錢…好說,雙倍!
只…只求今天拍完,今晚交片?!?那聲“雙倍”加重了語氣,卻更像一種絕望的加碼。
西郊。腦子里瞬間跳出那片區(qū)域——城市擴張時被遺忘的角落,曾經(jīng)繁華一時的舊別墅區(qū),
如今雜草叢生,道路失修,偶爾能看到幾棟孤零零的老房子杵在那里,像歷史丟下的斷指。
那絲警惕更濃了。反常的要求,詭異的時間點。但我還是答應了。這行競爭激烈得像絞肉場,
活計就是活命的口糧。何況,那份刻意強調(diào)的“雙倍”,精準地戳中了我的軟肋。
干裂的地面上,一顆微小的金豆子,也足以讓饑渴的旅人忽略潛在的陷阱。驅(qū)車前往。
天氣應和著心境,灰蒙蒙的云低低壓著,像一團沾滿灰塵的舊棉絮。越靠近西郊,
景象越發(fā)荒涼。廢棄的商店招牌斜掛在空蕩的窗框上,像是剝落的皮膚。野草瘋長,
幾乎要吞沒狹窄坑洼的水泥路。導航最后指向一條連路名標識都模糊不清的盡頭小路。
路盡頭,一座孤零零的洋房映入眼簾。它矗立在沒膝的荒草中,孤寂而傲慢。
哥特式尖頂在灰暗天空下顯得輪廓嶙峋,但曾經(jīng)的榮光早已被歲月剝蝕殆盡。
暗黃色的外墻皮大片剝落,露出底下丑陋的磚塊,像是生滿爛瘡的皮膚。
幾扇蒙著厚厚灰塵的彩色玻璃窗空洞地睜著,折射不出任何光彩。
整座房子散發(fā)著一股拒絕和不祥的氣息。
一個瘦削得幾乎能被風吹倒的女人站在銹跡斑斑的鐵門外,應該就是林霞。她比照片更蒼白,
一張臉在鉛灰色的天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青白。長發(fā)枯槁地挽在腦后,幾縷散落下來,
緊貼著汗?jié)竦念~角??吹轿蚁萝?,她沒有招呼,眼神快速在我臉上掃過,隨即垂下,
死死盯著地面,仿佛地面比和我交談更安全。她的雙手神經(jīng)質(zhì)地絞在一起,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
“鑰匙?!彼曇舯入娫捓锔硢。贝俚匕岩话殉恋榈榈你~鑰匙塞進我手里。
那鑰匙冰冷異常,觸感滑膩,仿佛剛從冰塊里取出。她的指尖同樣冰涼,
那一瞬間的觸碰讓我打了個激靈。她根本沒有邀請我進門的意思?!熬汀团姆虑埃?,
所有房間,尤其是格局……翻新公司要用?!彼Z速飛快,交代得含糊不清,“拍完,
鎖好門離開。郵箱給我,今晚……最遲今晚,我就要原片。錢…我會打給你。”說完,
她幾乎是逃也似的轉(zhuǎn)身,快步走向不遠處一輛停在荒草里的黑色舊車,上車,啟動,
絕塵而去,那背影瘦小得像被荒涼的背景迅速吞噬的一個剪影。留下我一個人,
和這座散發(fā)著濃重不祥氣息的老房子??諝饫锏奶鹦任端坪醺亓诵?/p>
厚重的橡木大門在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中艱難開啟,
一股更濃烈的、混合著霉菌、潮濕木頭和那種詭異甜腥的氣浪撲面而來。
我下意識地后退半步,捂住口鼻。門廳高大空曠,卻昏暗異常。
正午的光線只能從正門高處的彩色玻璃透進幾縷微弱渾濁的色彩,在地板上投下怪異的光斑。
穹頂布滿蛛網(wǎng),像一個巨大的、塵封的胃袋。腳下鋪設的瓷磚早已碎裂污穢。
墻壁的墻紙卷曲剝落,暴露出底下深色的、仿佛滲著水漬的墻壁??蛷d、餐廳、廚房,
一個比一個破敗。家具蒙著厚厚的白布,如同停尸間。巨大的壁爐爐腔漆黑,
塞滿了不知名的垃圾。廚房的瓷磚灶臺碎裂,水池里沉積著黑乎乎粘稠的污物,
下水道口泛著一圈油膩膩的幽光??諝庠谶@里粘稠得幾乎能擰出水。
吱呀—— 隨著一聲令人牙酸的呻吟,我踏上通往二樓的木質(zhì)樓梯。
每一步都伴隨著木板痛苦的呻吟,仿佛隨時會塌陷。扶手落滿厚厚的灰,有幾處已經(jīng)斷裂,
露出里面深色的木質(zhì)紋理。狹窄陡峭的樓梯通向一條同樣昏暗的走廊。
走廊兩側(cè)是三扇緊閉的木門——應該是主臥和兩間次臥。目光順著走廊延伸……盡頭,
本該是第三扇門的位置,卻被一面光潔、嶄新的白墻死死堵??!這堵墻的出現(xiàn),
突兀得像個冷笑話。它是整棟破敗房子里唯一嶄新的物件。白色的乳膠漆墻面平整得晃眼,
與兩側(cè)因潮濕膨脹而霉跡斑斑、墻皮翻卷的舊墻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一下。我拿出手機,
調(diào)出電子郵箱里林霞提供的原始戶型圖掃描件。上面清晰地標示著:二樓,三臥一衛(wèi)。
結(jié)構(gòu)一目了然。這面墻……不對。我慢慢走近那堵新墻。一種更強烈的違和感襲來。
在這死寂、凝滯、布滿塵埃的空氣里,一種嶄新的、帶著濃烈濕氣和化學堿味的氣息,
正是從這堵墻的表面散發(fā)出來——新鮮水泥混合著乳膠漆的味道。這味道太新鮮了,
新鮮得刺鼻,完全不像一次普通的室內(nèi)翻新該有的尾聲狀態(tài),
倒像是……剛剛澆筑凝固的墳墓封門。它不是為了翻新,是為了堵死。
職業(yè)的本能驅(qū)使我舉起相機??扉T聲在死寂的走廊里被無限放大,清脆而空洞地回蕩著,
像一連串小心翼翼的叩門聲,敲打在那光潔冰冷的墻面上。主臥是最大的房間,
也是林霞唯一強調(diào)要重點拍攝的地方。光線比走廊稍好,
但也僅僅是透過一扇積滿塵垢、幾乎不透光的大窗子,吝嗇地擠進來一點灰蒙蒙的天光。
空氣更加沉重,那股潛伏的甜腥味在這里似乎找到了滋生的溫床,變得清晰了一些。
房間中央放著一張掛著破舊帷幔的巨大木床,像一具蒙著裹尸布的棺材。
一張笨重的梳妝臺靠在墻角,鏡子布滿灰塵和不明水漬,模糊地映出我晃動扭曲的影子。
我開始工作,架起三腳架,調(diào)整鏡頭參數(shù)。相機的微光燈在昏暗的房間里是唯一穩(wěn)定的光源,
照亮飛舞的塵埃。腳下是厚厚的地板,陳舊發(fā)黑,但似乎經(jīng)過了某種粗糙的打磨,
與其它房間的破敗略有些不同。我小心地挪動位置,尋找最好的角度。咔嚓。咔嚓。
快門聲單調(diào)地切割著令人窒息的寂靜。就在我彎腰去調(diào)整三腳架高度時,右腳踩踏的位置,
傳來一聲異樣的輕響?!斑菄}?!甭曇艉茌p微,但在絕對安靜的環(huán)境里,
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蕩開一片漣漪。我身體瞬間僵住。挪開腳,蹲下身。
手電筒的光束像一支小劍,刺破腳下的陰影。那里。就在兩塊地板接縫處,
一道細微但嶄新的撬痕清晰可見!有人動過這里,而且時間應該不遠,
因為撬痕邊緣的木頭還沒被灰塵覆蓋。一股寒意順著脊椎迅速爬升。是什么?藏了什么?
還是……藏過什么又被取走了?喉頭發(fā)干。我強自鎮(zhèn)定,
從攝影包內(nèi)袋里拿出那把隨身攜帶、多功能的瑞士軍刀。鋒利的刀刃插進那道細微的縫隙,
稍稍用力。嘎吱——噗。一聲悶響,那塊松動的木板被撬了起來,翻轉(zhuǎn)在一旁。地板下,
是一個比想象中稍大的空間,布滿陳年的灰塵和蛛網(wǎng)。而在這一切之上,靜靜地,
甚至是神圣般躺臥著一個物件——一只女士手提包。但它的狀態(tài)非常詭異。
它被一層透明的、厚重的真空密封袋死死裹纏著,像醫(yī)院停尸間里被保鮮膜裹緊的殘肢。
袋口被加熱塑封的痕跡清晰可見,新鮮,冰冷。手電光透過層層塑料膜,
勉強能看清包本身的材質(zhì)和款式:深咖啡色,PU材質(zhì),款式是至少十年前流行的肩挎款,
上面印著一個模糊了邊緣的Logo。透過袋子和包的表層,
能模糊看到里面似乎裝著什么方形的紙片狀物體,還有一小塊金屬的反光。
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一種混合著巨大好奇和本能恐懼的情緒攫住了我。
林霞……封門……撬痕……真空密封的包……這里面絕對有問題!我?guī)缀蹩梢钥隙ǎ?/p>
這與那堵新墻有聯(lián)系。我必須看看!深吸一口氣,壓下胃里的翻攪感。
我戴上隨身備著的尼龍薄手套(避免指紋,更怕臟污),
小心翼翼地把那個冰冷的、像個小棺材似的密封袋捧了出來。它比看起來更沉一些,
帶著地下空間特有的陰冷潮氣。袋子封得很死。我用軍刀上的小刀片,
極其小心地沿著封口處加熱凝固的硬膠邊緣慢慢劃開。刺啦——密封條被劃破的瞬間,
一股濃烈的、難以形容的味道猛地噴涌出來!不是普通皮具的味道,
那是一種復雜的混合體——濃重的樟腦丸味,某種廉價香水的殘余,陳年灰塵,
紙張霉爛……但所有這些底層之上,壓倒性地覆蓋著的,
是那股我在房子里隱約嗅到、此刻被數(shù)十倍放大的甜腥!濃烈得讓人作嘔,直沖腦門。
它像一條冰冷滑膩的蛇,鉆進鼻腔,盤踞在嗅覺深處,死死地纏住了我的神經(jīng)。
胃部劇烈抽搐。我屏住呼吸,強忍著嘔吐的欲望,顫抖著手指伸進真空袋里,
將那深咖啡色的手提包拉鏈拉開,再從中抽出里面的東西。首先映入眼簾的,
是一張折疊起來的、邊緣嚴重卷曲泛黃的A4打印紙。紙張很脆,仿佛一用力就會碎掉。
心臟擂鼓般在胸腔里撞擊著。我屏住呼吸,一點點、極其小心地展開這張脆弱的紙。
“急尋愛女林曉?。?!”三個巨大的黑色感嘆號像三把重錘砸在視覺神經(jīng)上!標題下方,
印著一張黑白打印的照片。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扎著蓬松的羊角辮,
穿著明顯帶著年代感的連衣裙,對著鏡頭咧著嘴,笑容天真無邪,
帶著那個年紀特有的懵懂陽光。照片雖然模糊,但那眉眼,那臉頰的輪廓,
那微微翹起的嘴角……尤其是那雙眼睛的弧度……我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了!
這…這分明就是年幼版的林霞!
那個臉色蒼白、眼神躲閃、塞給我鑰匙就匆忙離去的女業(yè)主林霞!
我猛地看向?qū)と藛⑹碌陌l(fā)布日期——2014年7月15日——整整十年!
照片正下方是女孩信息:林曉,女,時年7歲,
于2014年7月10日傍晚于西郊家中玩耍時失蹤。身高約120cm,
身穿粉白色碎花連衣裙,腳穿紅色塑料涼鞋?!缬芯€索,請聯(lián)系其家屬林建國,
電話13xxxxxxxxx。重謝!家屬信息里沒有林霞?只有父親林建國?林霞是姐姐?
失蹤的是妹妹林曉?一股寒意瞬間浸透全身。妹妹十年前在家失蹤?十年后姐姐回到老宅,
要求急拍翻新前的照片?還有那堵明顯新砌的、散發(fā)著水泥味的墻……就在這時!
“別碰那個——!?。 币宦暺鄥柕狡埔舻募饨泻翢o預兆地炸響在死寂的主臥室!
聲音尖銳得如同玻璃刮過黑板,撕裂了幾乎凝固的空氣。我嚇得魂飛魄散,
心臟驟停般猛縮了一下,手指一松,那張脆弱的尋人啟事飄然滑落。尋人啟事的一角,
正好卡在翻開的背包開口和真空袋之間。而那只深咖啡色的手提包,
還被我下意識地緊緊抓著。林霞!她像一個無聲無息從地獄爬上來的鬼魂,
竟然再次出現(xiàn)在主臥門口!這一次,她不再是之前的蒼白恍惚,而是徹底變了模樣!
那張臉白得發(fā)青,嘴唇毫無血色地劇烈哆嗦著,眼睛瞪得極大,眼白布滿紅血絲,
瞳孔因為極度的驚駭和恐懼縮成了兩個小小的、瘋狂的黑色圓點!
她的視線死死鎖定在我手里的提包上,仿佛那不是個包,而是一條盤踞在她心臟上的毒蛇!
“那是…那是我妹妹的……死了的妹妹的東西!放下!放下它?。?!”她的聲音完全變了調(diào),
破碎,扭曲,帶著一種瀕死動物般的絕望嘶鳴,瘋狂地灌入我的耳膜。
她幾乎是腳不沾地地撲了上來,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帶著一股冷風和更重的甜腥味,
一把從我手中奪走了那只手提包和滑落的尋人啟事,死死地、緊緊地抱在懷里!
身體如同狂風中的枯葉,劇烈地篩糠般顫抖著。她的力氣大得驚人,
指甲甚至隔著衣物掐進了我的手臂皮膚,帶來陣陣刺痛。就在她搶奪的過程中,
被我放在旁邊地板上的那把帶著暗紅色銹跡的銅鑰匙,“?!钡匾宦暣囗?,
滑到了光線更暗的角落里。林霞的動作瞬間停滯了零點一秒。
她布滿血絲的眼睛飛快地向下一掃,看到了那把鑰匙。那一瞬間,
她的表情出現(xiàn)了一種更深的、無法形容的驚駭!仿佛那不是鑰匙,而是從地獄伸出的鉤子!
她猛地松開一只手,不再抱著包(那只包被她用另一只手死死箍在胸前),
而是像個觸電的人般,用一種近乎痙攣的速度俯身去抓地上的鑰匙。抓到后,
她立刻把這只攥著鑰匙的手也死死收回到胸前,與抱著包的手臂交疊在一起,整個人蜷縮著,
像護著幼崽的母獸——或者說,像在護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她攥緊鑰匙的指節(jié)扭曲泛白,
鑰匙的金屬尖端幾乎要嵌進皮肉里。她的目光再次鎖定了我的相機屏幕——那上面,
正停留在幾張照片回看頁上,其中有一張清晰地拍到了地板被撬開、下方空間的畫面。
“刪掉!”她幾乎是尖嘯著,聲音刺得人耳膜生疼,“照片!所有拍到這里的照片!
立刻刪掉!全部刪掉?。?!”她騰出一只手(那只抱著包的手反而箍得更緊),
哆嗦著從她隨身帶來的一個廉價挎包里,掏出一個厚得驚人的白色信封。信封鼓脹,
顯然遠遠超出了我預期的費用。信封被粗暴地塞進我的口袋,
甚至能感覺到里面成疊紙幣堅硬的棱角?!敖o你!三倍!五倍也行!
”她的眼淚終于崩潰般決堤而下,混雜著汗水在臉上縱橫交錯,
但那雙眼睛里的瘋狂和恐懼絲毫未減,反而更加熾烈地燃燒著,“求你!現(xiàn)在就刪!
當著我的面刪!求你了!就當……就當今天你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發(fā)生!求你了??!
”最后幾個字,已經(jīng)帶上了嗚咽般的哭求。我被她的反應徹底震住了。
這絕不僅僅是因為所謂的“妹妹遺物”被發(fā)現(xiàn)這么簡單。那巨大的恐懼,幾乎凝成實質(zhì)。
那昂貴的封口費……都指向一個更深不見底的深淵。她在害怕什么被發(fā)現(xiàn)?是那堵墻?
還是別的什么?理智告訴我,此刻妥協(xié)是唯一安全的選擇?!昂谩谩覄h。
”我的聲音有些發(fā)干,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平靜。我接過自己的相機,
屏幕光映著我同樣蒼白的臉。當她的面,我調(diào)出相機內(nèi)存卡的界面,
找到那幾張涉及撬開地板的照片——撬痕、真空袋包、內(nèi)部空間。一共三張。
我的手指懸在觸摸屏上方,似乎猶豫了一下。林霞的喘息更加急促,眼睛死死盯著我的手指,
每一根神經(jīng)都繃緊到了極點。就在這電光火石間,我身體似乎因為緊張微微前傾,
拇指指尖的側(cè)面,
上一個非常不起眼、類似云朵的小圖標——那是我的相機設置好的“自動云備份”觸發(fā)開關。
“確認刪除?”屏幕彈出提示?!皠h!”林霞幾乎是吼出來。
我的食指這才重重地點在了“確認”鍵上。屏幕一閃,照片列表里,
那三張照片的位置變成了空白。當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
林霞緊繃得如同弓弦的身體明顯地、長長地松垮了一下。肩膀塌陷,后背微微佝僂。
那是一種近乎虛脫的松弛。然而,僅僅是一瞬。那雙眼睛里的瘋狂似乎消退了些許,
但深不見底的警惕、一種刻骨的寒意,卻更加頑固地盤踞在眼底最深處。那不是放松,
而是某種更沉重的絕望覆蓋了上來。她抱著她的“遺物”,
用那雙燃燒后殘留灰燼的眼睛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復雜到我無法解讀。
“拍…拍完剩下的地方……就,就走吧?!彼穆曇艋謴土四欠N疲憊的沙啞,
但這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鎖好門。照片今晚發(fā)我郵箱。錢……剩下的錢,
晚點打給你?!彼踔翛]有力氣再叮囑我“不要動其他東西”,抱著懷里的東西,
仿佛抱著她僅存的一切,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地沖出了主臥。
樓梯處傳來一陣更加慌亂的、幾乎是連滾帶爬沖下去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最終消失在樓下大門沉重關閉的“砰”然悶響中。主臥里,再次恢復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我一個人??諝饫?,那股濃得化不開的甜腥味,
混合著灰塵和新澆灌水泥墻散發(fā)出的淡淡堿氣,無聲地繚繞,揮之不去。我站在原地,
后背的冷汗早已濕透襯衫,粘膩冰涼地貼著皮膚。心臟還在胸腔里不規(guī)律地亂撞。
林霞的反應太反常了!極致的恐懼,加上巨額的封口費,還有那把至關重要的鑰匙……遺物?
妹妹十年前失蹤在家?姐姐十年后歸來,卻要封堵房間,還要藏匿遺物鑰匙?
邏輯鏈條上充斥著無法解釋的斷裂和悖論。最關鍵的是,
那堵墻……林霞甚至沒解釋那堵墻的存在!她那巨大的恐懼,到底是怕我看到妹妹的遺物,
還是怕我發(fā)現(xiàn)……墻里的東西?寒意,如同地底滲出的冰水,重新漫上脊椎,一寸寸,
冰封了四肢百骸。我必須知道真相。剛才在刪除鍵前那“不經(jīng)意”的一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