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的空氣凝滯得如同固體。柳如嫣蜷縮在角落,男人指尖冰冷的觸感和那句“用你自己來還”如同魔咒,在她耳邊反復回響,凍僵了她的血液,也封住了她所有求救的言語。
她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他身上散發(fā)著比顧景琛更危險、更不可測的氣息。他是從地獄來的使者,要在她徹底墜落后,接管她破碎的靈魂。
車子最終駛入一條霓虹閃爍卻異常安靜的巷道,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黑色金屬大門前。門打開,喧囂的聲浪混合著煙酒、香水與某種更原始的欲望氣息撲面而來。
柳如嫣被那個冷面保鏢毫不客氣地拽下車,幾乎是拖行著穿過金碧輝煌卻處處透著靡靡之音的走廊。賭客們投來或好奇或貪婪的目光,在她被雨水和淚水弄花的臉上、在價值千萬卻已污損不堪的婚紗上流連,然后了然地、曖昧地笑笑,繼續(xù)沉迷于各自的賭局。
在這里,任何獵物都不足為奇。
最終,他們停在一個厚重的雙開包間門前。門牌上,雕刻著一只被荊棘纏繞的金雀。
保鏢推開門,將她猛地搡了進去。
包間里煙霧繚繞,一群腦滿腸肥的男人摟著衣著暴露的女伴,正在喧鬧地賭著牌九。正中央,穿著火紅色緊身裙的柳若雪,正姿態(tài)慵懶地坐在顧景琛的大腿上,親手將一枚籌碼喂進他嘴里。
看到被推進來的柳如嫣,柳若雪眼睛瞬間亮了,那是一種看到落入陷阱的獵物般的興奮光芒。
“喲,看看這是誰來了?”她嬌笑著從顧景琛腿上下來,踩著那雙足以當兇器的水晶鞋,一步步走向柳如嫣,“我們尊貴的、純潔的柳家大小姐,怎么變成這副落水狗的樣子了?”
顧景琛靠在沙發(fā)上,晃著酒杯,眼神冷漠地看著這一切,嘴角甚至噙著一絲厭煩的快意,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鬧劇。
柳若雪繞到柳如嫣身后,冰涼的手指猛地抓住她婚紗的后領,用力一扯!
“嘶啦——”
昂貴的布料應聲裂開一道口子,露出柳如嫣光潔卻布滿雞皮疙瘩的后背。
“姐姐,聽說你芭蕾跳得極好,是爸爸的驕傲?”柳若雪的聲音甜膩如毒蜜,她從旁邊的桌上拿起一個復古的黃銅燭臺,上面白色的蠟燭燃燒著,滾燙的蠟油正不斷滴落。
“可惜啊,爸爸再也看不到了。”她輕笑著,手腕傾斜。
滾燙的蠟油精準地滴落在柳如嫣裸露的后背肌膚上!
“啊——!”柳如嫣猝不及防,痛得慘叫出聲,身體劇烈地顫抖,想要躲閃,卻被身后的保鏢死死按住肩膀。
一滴,兩滴……蠟油迅速冷卻凝固,留下一個個紅色的印記,如同丑陋的烙印。
柳若雪玩得興起,對周圍的看客們笑道:“各位老板,光賭錢多沒意思?讓我姐姐給你們助助興如何?她最擅長跳芭蕾了,不如現(xiàn)在就來個……金雞獨立?”
滿堂哄笑和叫好聲。
柳如嫣羞憤欲絕,淚水模糊了視線。
保鏢粗暴地推了她一把,迫使她單腳站立。腳踝的傷口被牽動,鉆心的疼。冰冷的恐懼和巨大的屈辱讓她渾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卻不得不勉強維持著極不穩(wěn)定的平衡,像一個被扯斷線的、滑稽又悲慘的木偶。
顧景琛皺了皺眉,似乎覺得這場面有些無聊。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走向柳如嫣。
柳如嫣絕望地看著這個她曾傾心愛戀的男人,眼底殘留著一絲微弱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期盼什么的希冀。
顧景琛在她面前站定,俯視著她狼狽不堪的模樣,眼神里沒有半分溫度,只有濃濃的厭惡和鄙夷。
“真是礙眼?!彼淅涞赝鲁鏊膫€字。
然后,抬腳。
那雙锃亮的、價值不菲的意大利手工皮鞋,用盡了狠戾的力道,精準無比地、狠狠地踩在了柳如嫣那只勉強支撐著身體、早已傷痕累累的右腳踝上!
“咔嚓——!”
一聲清晰得令人牙酸的骨裂聲,伴隨著柳如嫣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整個包間。
劇痛如同海嘯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意識。世界在她眼前徹底黑暗下去之前,她的視線本能地、絕望地投向包間墻壁上那個不起眼的監(jiān)控探頭——
探頭的另一端,連接著隔壁的VIP監(jiān)控室。
巨大的單向玻璃后,傅寒舟慵懶地靠在真皮沙發(fā)上,指間夾著一支雪茄,吞云吐霧。
屏幕上,正清晰地實時播放著包間里發(fā)生的一切,包括柳如嫣腳踝被踩碎那殘忍的一幕。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目光冷漠地掠過屏幕上柳如嫣痛到扭曲的臉,仿佛只是在看一場無關緊要的默劇。
然后,他抬手,輕輕彈了彈雪茄的煙灰。
在他微微挽起的西裝袖口處,一點與她鎖骨胎記形狀、大小都極為相似的暗紅色污漬,在監(jiān)控屏幕幽藍的光線下,再次一閃而過。
像干涸的血。
像某種無法掙脫的宿命印記。
黑暗。無邊的黑暗。
還有冷。刺入骨髓的冷。
柳如嫣的意識在一片冰冷的混沌中漂浮,每一次試圖凝聚,都被腳踝處炸裂般的劇痛狠狠擊碎。那疼痛如此尖銳,如此真實,成為她與這個絕望世界唯一的、殘酷的連接點。
模糊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傳來。
“……踝關節(jié)粉碎性骨折……多處軟組織挫傷……體溫過低……”
“重點檢查她腹部,傅先生交代過……”
冰冷的器械觸感,酒精刺鼻的味道,身體被搬動的劇痛……
她像一片殘破的葉子,任由擺布。
不知又過了多久,一種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絞痛從小腹深處傳來,如同有一只無形的手在里面狠狠擰攪。一股溫熱的暖流不受控制地從腿間涌出,迅速變得粘稠而洶涌。
“不好!患者大出血!”
“血壓急速下降!”
“快!準備手術!通知血庫!RH陰性AB型,快!”
嘈雜的腳步聲,金屬器械碰撞的急促聲響,冰冷的氧氣面罩扣上她的口鼻……
意識再次沉浮。
麻醉劑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來,試圖將她拖入無夢的深淵。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冰涼的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猛地攥住了身邊最近的一點實物——一片冰冷堅硬的布料,上面似乎綴著某種堅硬的、帶有銳利棱角的金屬飾物。
像是一枚袖扣。
她用盡了靈魂深處最后一絲力氣,指甲幾乎要掐進那金屬的縫隙里,仿佛那是滔天洪水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一片混亂中,她似乎聽到一個極其低沉、冷靜到近乎無情的聲音在附近響起,壓過了一切喧囂:
“不惜一切代價,保住她的子宮。”
……
絕對的寂靜。
柳如嫣的眼睫顫動了幾下,艱難地睜開一條縫。
入眼是慘白的天花板,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她躺在病床上,渾身像是被拆開重組過一樣,無處不痛。最劇烈的痛楚來自被厚重石膏固定的右腳踝,以及……空蕩蕩的小腹。
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生命最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剜走的虛無感和鈍痛,比任何 physical 的傷痛都要致命。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站在床邊,背對著她,正在看掛著的病歷。
聽到動靜,他轉過身。
是那個在**包間里出現(xiàn)過的、戴著金絲眼鏡的醫(yī)生。他的表情嚴肅,帶著醫(yī)生特有的、近乎殘忍的冷靜。
“你醒了?!彼屏送蒲坨R,聲音平穩(wěn)無波,“柳小姐,你流產引起的大出血非常危險,我們盡了最大努力?!?/p>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慘白如紙的臉上,最終搖了搖頭,吐出那句早已準備好的判決:
“很遺憾,孩子沒保住。”
轟——!
雖然早有模糊的預感,但這句清晰的宣判依舊像一顆炸彈,在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里轟然引爆。最后的、微弱的一絲光,熄滅了。
眼淚早已流干,她只是睜大了眼睛,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仿佛連呼吸都停滯了。
醫(yī)生似乎見慣了這種場面,并無多少動容,只是例行公事地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便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柳如嫣那只沒有輸液的手,無意識地微微動了一下。
指尖傳來細微的、冰冷的金屬觸感。
她遲鈍地垂下視線。
發(fā)現(xiàn)自己蒼白的手指間,竟緊緊攥著一枚黑色的、造型別致、邊緣鋒利的金屬袖扣。袖扣上似乎還沾染著一點暗紅色的痕跡,不知是她的血,還是……
她猛地想起失去意識前抓住的那片衣料和那句冰冷的話。
是他……
那個邁巴赫里的男人,傅寒舟。
這枚袖扣,是他的。
為什么……會在她手里?
她顫抖著手指,幾乎是本能地,用指尖摳弄著那枚袖扣。極度的悲傷和絕望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一點殘存的、微弱的求生本能。
咔噠。
一聲極輕微的機括響動。
袖扣的底部,竟然彈開了一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微小夾層!
里面,藏著一個比米粒還要微小的、閃爍著金屬冷光的——
微型錄音器。
柳如嫣的心臟驟然停止了一拍。
她猛地用身體擋住那只手,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指甲小心翼翼地撬動了那個微型裝置上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凸起。
極其微弱、帶著電流雜音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從那枚袖扣中傳出,必須屏住呼吸才能勉強聽清:
“……寒舟……帶如嫣……走……”
聲音嘶啞、虛弱,充滿了臨終前的焦急與不甘。
卻無比熟悉。
是爸爸!
是爸爸的聲音!
這是他……墜樓前留下的?!
柳如嫣如遭雷擊,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瞬間沸騰!
巨大的震驚和更深的迷霧如同巨浪將她吞噬。父親為什么會在最后時刻叫傅寒舟的名字?這錄音為什么會藏在傅寒舟的袖扣里?傅寒舟到底是誰?是敵?是友?
他把她從婚禮現(xiàn)場帶走,冷眼旁觀她受辱,卻又在她瀕死時救她,甚至……留下了這枚藏著父親遺言的袖扣?
巨大的謎團和方才失去孩子的極致痛苦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她徹底撕裂。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
傅寒舟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換了一身黑色的西裝,依舊一絲不茍,仿佛剛從某個重要會議中抽身而來。他的目光淡漠地掃過她淚痕交錯、慘白如鬼的臉,最后,落在了她緊握著的、露出袖扣一角的手上。
他的眼神,深不見底。
傅寒舟的身影完全籠罩了病床,帶來一種近乎實質的壓迫感。他身上冷冽的雪松混合著淡淡煙草的氣息,取代了消毒水的味道,充斥了柳如嫣的鼻腔。
她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握著那枚袖扣的手下意識地收緊,指甲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來維持一絲搖搖欲墜的鎮(zhèn)定。
他看到了嗎?他聽到錄音了嗎?
巨大的恐懼和父親遺言帶來的震撼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然而,傅寒舟的目光只是在她緊握的手上極快地掠過,深不見底的眸子里沒有絲毫波瀾,仿佛那枚藏著驚天秘密的袖扣只是無關緊要的塵埃。
他的指尖,冰涼依舊,卻并未去碰觸她的手,而是出乎意料地撫上了她頸側的皮膚。那里,一個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針孔周圍,有一小片不正常的青紫色正慢慢暈開。
“他們給你注射了什么?”他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準地切入這詭異的平靜。
柳如嫣猛地一顫,被他觸碰的皮膚激起一陣戰(zhàn)栗。她這才后知后覺地感覺到頸側傳來隱約的脹痛和麻木感。
注射?誰注射的?什么時候?是那個金絲眼鏡醫(yī)生?還是其他醫(yī)護人員?
她茫然地搖頭,干裂的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信息量和身體的虛弱讓她的大腦如同灌滿了鉛。
傅寒舟收回手,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塊純黑色的方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剛才觸碰過她的指尖,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潔的東西。
這個細微的動作比任何言語都更具侮辱性,讓柳如嫣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屈辱的紅暈。
就在這時,病房門再次被敲響。之前那個冷面保鏢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份文件夾,恭敬地遞給傅寒舟。
“傅先生,這是柳小姐的全部醫(yī)療記錄和用藥清單。”保鏢的聲音毫無起伏。
傅寒舟接過,并未立刻翻開,而是用文件夾冰冷的邊緣輕輕抵起柳如嫣的下頜,迫使她抬起頭,看向他。
“柳小姐,”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種審視貨物的冷漠,“看來你的敵人,比我想象的還要心急。連醫(yī)院這種地方,都等不及要給你加點‘料’?!?/p>
他的話像毒蛇的信子,嘶嘶地散發(fā)著危險。
柳如嫣瞳孔緊縮。他是什么意思?難道剛才的流產和大出血……并非意外?!
傅寒舟終于翻開了那份醫(yī)療記錄,目光快速掃過。他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雖然極其短暫,卻被死死盯著他的柳如嫣捕捉到了。
那絕不是關切的神情,而是一種……被打亂了計劃的、冰冷的不悅。
“RH陰性AB型……”他低聲念出她的血型,指尖在某一頁上停頓了一下,那里似乎記錄著輸血量和血液來源?!暗故鞘×诵┞闊?。”
他合上文件夾,隨手丟還給保鏢。
“處理干凈。”他淡淡地吩咐,意味不明。
保鏢立刻領會,低頭:“是,所有經手人員都已經‘安撫’過了,監(jiān)控記錄也已替換。”
柳如嫣聽著這如同黑話般的對話,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他們到底在說什么?處理什么?替換什么?
傅寒舟重新將目光投向她,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終于泛起一絲極淡的、卻足以讓人凍結的興味。
“也好?!彼鋈怀秳幼旖?,勾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干干凈凈,才能重新開始?!?/p>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冰冷的氣息再次籠罩下來。
“記住你欠我的,柳如嫣。”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如同惡魔的低語,“從現(xiàn)在起,你的命,包括你身上流著的每一滴血,都屬于我?!?/p>
“好好休養(yǎng)。”他直起身,語氣瞬間恢復之前的疏離冷漠,“你的‘新生活’,很快開始?!?/p>
說完,他不再多看她一眼,轉身帶著保鏢離開了病房。
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柳如嫣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癱軟在病床上,冷汗早已浸透了病號服。她顫抖著松開手,那枚冰冷的袖扣靜靜躺在汗?jié)竦恼菩摹?/p>
父親的遺言猶在耳邊。
頸側的針孔隱隱作痛。
傅寒舟最后那句關于她“血”的話語,更是讓她毛骨悚然。
她猛地意識到,從婚禮現(xiàn)場被帶離,或許并非逃離地獄,而是墜入了一個更加精密、更加無法掙脫的……黃金囚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