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話像一道驚雷,在我腦中轟然炸開。
我的偽裝在瞬間土崩瓦解。我猛地睜開眼睛,對上了沈徹近在咫尺的臉。
臥室里沒有開燈,只有窗外滲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輪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那里面沒有了白天的疏離和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帶著玩味和掌控欲的漩渦。
是了,就是這個眼神。
和夢里那個男人一模一樣。
也和今天早上,他看到我鎖骨印記時,一閃而逝的眼神,一模一樣。
我渾身冰冷,所有的猜測與恐懼都在這一刻被證實。他們是同一個人!白天那個冷淡禁欲的丈夫,和夜晚那個邪魅危險的夢中情人,竟然是同一個人!
“你……”我的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只能發(fā)出一個干澀的單音。我想要質(zhì)問他,想要尖叫,可是在他那樣的注視下,我卻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他似乎很享受我此刻的驚恐與錯愕。他緩緩直起身,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卻足以顛倒眾生的弧度。
“看來,你已經(jīng)知道了?!彼f的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知道什么?”我掙扎著坐起身,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仿佛那是最后一層脆弱的盔甲,“知道我的丈夫是個怪物嗎?!”
“怪物?”他玩味地咀嚼著這個詞,然后發(fā)出一聲低沉的輕笑,那笑聲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帶著一絲說不出的魅惑,“微微,用詞要準確。那是神祇,是比你們?nèi)祟惛爬稀⒏哔F的存在?!?/p>
他的坦然與傲慢讓我更加憤怒。所有的困惑、委屈、恐懼,在這一刻都化為了燎原的怒火。
“你到底是誰?你對我做了什么?”我盯著他,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那些夢,還有這個印記,都是你搞的鬼,對不對?!”
沈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不緊不慢地解開了自己襯衫的袖扣,然后是領(lǐng)口的第一顆、第二顆……他做這些動作時,姿態(tài)優(yōu)雅而從容,仿佛不是在面對妻子的質(zhì)問,而是在進行一場晚宴前的更衣。
隨著他領(lǐng)口的敞開,那股奇異的甜香也愈發(fā)濃郁起來,像無形的觸手,絲絲縷縷地鉆進我的鼻腔,撩撥著我的神經(jīng),讓我剛剛?cè)计鸬呐?,竟不由自主地開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令人心慌意亂的燥熱。
“人類總是對自己無法理解的事物,冠以‘鬼魂’或‘怪物’之名?!彼K于開口,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這不過是你們的無知與恐懼罷了?!?/p>
他走到窗邊,拉開了厚重的窗簾。
皎潔的月光瞬間傾瀉而入,將整個房間照得亮如白晝。他逆光而立,高大的身影被鍍上了一層銀邊,宛如神祇降臨。
然后,我看到了此生最為震撼和驚悚的一幕。
他的身后,那件昂貴的手工定制襯衫,被無聲地撕裂了。一對巨大、收攏的黑色羽翼,從他的肩胛骨處緩緩伸展、張開!
那羽翼的質(zhì)感并非羽毛,而是一種類似皮革與絲絨的混合體,閃爍著幽暗而華麗的光澤。翼膜之上,布滿了復(fù)雜而神秘的紋路,在月光下流轉(zhuǎn)著淡淡的紫芒。它們展開時悄無聲息,卻帶著一種毀天滅地的壓迫感,幾乎占據(jù)了半個房間。
書房里那本古籍上的圖畫,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
我張大了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大腦因為過度震驚而陷入了一片空白,連恐懼都忘記了。我只是呆呆地看著他,看著這個與我同床共枕了一年的男人,展現(xiàn)出他非人的一面。
“現(xiàn)在,你明白了嗎?”他轉(zhuǎn)過身,月光照亮了他半邊臉。他的面容沒有變,依舊是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可在那對黑色羽翼的襯托下,卻平添了無數(shù)倍的邪氣與妖異。
“魅……魅魔……”我終于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個詞。這是一個我只在奇幻小說和傳說中聽過的名字。
他似乎對這個稱呼很滿意,微微頷首:“看來,你今天下午過得很充實?!?/p>
一句話,就點明了我偷入他書房的事實。
我心中一凜,瞬間清醒過來??謶种匦抡紦?jù)了我的身體,我下意識地向后縮去,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床頭。
“你……你想怎么樣?”
“我想怎么樣?”他一步步向我走來,巨大的羽翼在他身后緩緩收攏,卻并未消失,“微微,這句話應(yīng)該我問你。你今天,是不是動了不該動的東西,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可我卻從中聽出了一絲危險的意味。
“我……”我語塞。
“讓我猜猜,”他已經(jīng)走到了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雙黑眸在月光下深邃得如同深淵,“你看到了那本書,看到了我的……真身。然后呢?你是怎么想的?害怕?厭惡?想逃離我這個‘怪物’?”
每說一個詞,他的身體就向前傾一分,巨大的壓迫感讓我?guī)缀踔舷ⅰ?/p>
我想說“是”,我想告訴他我怕得要死,我想立刻逃離這個詭異的牢籠??墒?,當(dāng)我對上他那雙探究的眼睛時,一個更深層次的、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情緒,卻浮了上來。
那不是單純的恐懼。
那是一種……被欺騙的憤怒,和被忽視的委屈。
“我只想知道真相!”我鼓起全身的力氣,沖他喊道,“沈徹!我們是夫妻!我嫁給你一年了!可我到底嫁的是誰?是一個人,還是一個……一個靠吸食別人夢境為生的東西?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了?你的寵物?還是你的……食物?”
我說出“食物”這個詞時,心臟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沈徹似乎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yīng)。他微微一怔,眼中的玩味和戲謔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fù)雜難辨的情緒。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回答。
然后,他伸出手,輕輕撫上我的臉頰。他的指尖依舊冰涼,可這一次,卻沒有讓我感到恐懼,反而有一絲奇異的安撫感。
“你不是食物。”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我從未聽過的、近乎嘆息的沙啞,“你是……解藥?!?/p>
“解藥?”我愣住了。
他沒有再解釋,只是深深地看著我,仿佛要看到我的靈魂深處。
“你身上的氣息,很特別?!彼従徴f道,“純凈,甘甜,對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從我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就知道了?!?/p>
第一次見到我?那是在一年前的商業(yè)酒會上。那時候的他,只是遠遠地看了我一眼,眼神淡漠,和看其他人沒有任何區(qū)別。我以為,那只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商業(yè)聯(lián)姻的開端。
“所以,這場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我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你娶我,只是因為我身上的‘氣息’?只是為了……方便你在夢里對我為所欲為?”
“是,也不是?!彼栈厥?,坐到床沿上,與我平視。這是他第一次,以一種平等的姿態(tài)與我對話?!拔覀円蛔澹枰揽考橙∪祟惖那楦心芰繛樯?,尤其是欲望、愛戀、和……期待。這些情緒越濃烈,對我們而言就越是美味的食糧。而你的靈魂,就像一個尚未被開啟的寶庫,里面蘊藏著最純粹的情感能量?!?/p>
他的話讓我不寒而栗。原來,我所以為的愛情幻想,對他而言,只是一盤美味的佳肴。
“但是,”他話鋒一轉(zhuǎn),黑色的眼眸緊緊鎖住我,“汲取能量的方式有很多種,我可以選擇讓無數(shù)人陷入我的夢境,成為我的信徒。但我沒有。我選擇了最麻煩、也最危險的一種方式——婚姻。”
“為什么?”
“因為你的能量太過純粹,也太過強大。強行掠奪,只會讓你迅速枯萎,甚至死亡。我需要一個溫和的、可持續(xù)的方式。我需要你心甘情愿地……為我綻放?!彼D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了,“我需要你愛上我?!?/p>
我愛上他?
我呆呆地看著他。這個計劃何其荒謬,又何其……自大。
“你憑什么覺得我會愛上一個冰塊?”我忍不住譏諷道,“你白天對我冷若冰霜,不聞不問,卻指望我晚上在夢里對你投懷送抱,為你提供‘能量’?沈徹,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
“我沒有高看自己?!彼届o地回答,“我知道,人類的感情很復(fù)雜。所以我給了你一年的時間。我在等你,等你對這份死寂的婚姻感到厭倦,感到空虛,感到……渴望。當(dāng)你的渴望達到頂點時,我的夢境,才能成為你唯一的慰藉和出口?!?/p>
我徹底愣住了。
原來如此。
這一年來的冷漠,疏離,相敬如“冰”,全都是他精心策劃的劇本。他不是不懂愛,他是太懂了!他深知人性的弱點,知道如何通過“匱乏”來制造“渴望”。他先將我置于一片情感的荒漠,讓我饑渴難耐,然后再以救世主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給我一場虛幻的甘霖。
而我,就像一個被操控的木偶,一步步地,走進了他設(shè)下的陷阱。
我對他白天的冷淡有多失望,就對夢里的他有多沉迷。
我對他白天的克制有多不滿,就對夢里他的熱情有多渴望。
我的期待,我的幻想,我的欲望……所有這些不為人知的情緒,都成了滋養(yǎng)他的養(yǎng)料。
而鎖骨上那個印記,是他宣示所有權(quán)的烙印。
“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蔽铱粗?,一字一句地說道。憤怒、羞辱、悲哀……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我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沒有反駁,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幽深。
“現(xiàn)在,你都知道了?!彼f,“你的選擇是什么?是繼續(xù)留在我身邊,做我的……解藥。還是選擇離開,然后,被我抹去所有關(guān)于我的記憶,回到你原本的生活?”
抹去記憶?
這個選項像一盆冰水,將我所有的情緒都澆熄了。
離開他,然后忘掉這一切,忘掉這一年來所有的壓抑和委屈,也忘掉那些雖然荒誕卻讓我心跳加速的夢境,回到那個平淡乏味的名媛生活里去。這聽起來,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我真的甘心嗎?
甘心就這樣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然后像扔掉一件舊玩具一樣被清除記憶?
不。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心底破土而出。
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第一次,我沒有閃躲。
“我選擇第三個?!?/p>
沈徹的眉梢微微挑起,似乎有些意外。
我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出了那句連我自己都感到震驚的話:
“我要你,用你真實的樣子,愛上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