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寧遠把車停在陽城城西小區(qū)門口時，雨剛停。十月的風(fēng)帶著濕冷鉆進他的衣領(lǐng)，他下意識地攏了攏風(fēng)衣。這個位于城郊的高檔小區(qū)看起來安靜而體面，完全不像會隱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秘密的地方。
"章偵探，這邊！"
一個穿著深色西裝、約莫三十五歲上下的男人站在3號樓前向他招手。章寧遠快步走過去，皮鞋踩在濕漉漉的地磚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他注意到這個男人——他的委托人王強——眼圈發(fā)黑，顯然已經(jīng)好幾天沒睡好覺了。
"王先生，我們上去說吧。"章寧遠簡短地說，目光掃過周圍。小區(qū)里綠化很好，幾株銀杏樹金黃的葉子在雨后顯得格外鮮艷。
王強的公寓在12樓，裝修簡約卻不簡單，看得出來花了不少心思，當然也花了不少錢?？蛷d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婚紗照，照片里的王強摟著一個笑容甜美的女子，兩人看起來十分登對。
"那就是夢嬌。"王強指著照片中的女子，聲音有些發(fā)抖，"我的未婚妻，或者說，我以為是我的未婚妻。"
章寧遠從公文包里取出筆記本和錄音筆，在王強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從頭說起吧，王先生。你是怎么認識夢嬌小姐的？"
王強倒了杯水，手指不安地敲擊著玻璃杯壁。"三個月前，我在一個相親活動上認識了她。她自稱是房產(chǎn)銷售，溫柔體貼，和我很聊得來。"他苦笑了一下，"說實話，她完全是我理想中的類型——知性、漂亮、善解人意。"
"然后呢？"章寧遠記錄著關(guān)鍵信息，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她真的堪稱完美！她的外貌出眾，更重要的是她非常理解我，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每次出去逛街吃飯，她也跟其她女人不一樣，一點也不物質(zhì)，從不去高消費的地方。每次去吃飯，看電影或者其他消費，也總是AA。她的意思是不想讓我有太多負擔。所以，我們很快就確定了關(guān)系。上個月，她帶我來看了這套房子，說這是她公司代理的樓盤，性價比很高。"王強環(huán)顧四周，"我本來沒打算這么快買房，但她說不買就會被別人搶走。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說想和我有一個家，哪怕沒有彩禮也沒有關(guān)系。"
“當今社會，這樣的女子確實少見！”章寧遠也不得不感嘆，不過同時他也注意到王強說這話時眼神閃爍，"你付了全款？"
"首付百分之三十，貸款買的。手續(xù)都是她幫忙辦的，說是內(nèi)部員工有優(yōu)惠。"王強突然激動起來，"可就在交房后的第三天，她消失了！電話關(guān)機，微信拉黑，去她公司問，他們說她已經(jīng)辭職了！"
章寧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類案件他見過不少——感情騙子利用親密關(guān)系獲取信任后實施詐騙。但通常騙到錢就會消失，像這樣誘導(dǎo)購房的案例確實少見。
"能給我看看購房合同和其他相關(guān)文件嗎？"
王強從書房拿出一個文件夾。章寧遠仔細翻看，所有文件看起來都合法合規(guī)，夢嬌作為銷售人員的簽名清晰可見。但當他看到身份證復(fù)印件時，眉頭微微皺起——照片上的夢嬌與婚紗照中的人五官相似，但細微處有些差異。
"王先生，你確定這是同一個人？"
我強湊過來看，臉色突然變得蒼白。"這...這確實是她，但照片好像有點不一樣。發(fā)型變了，而且..."
"而且嘴角的痣位置不對。"章寧遠指出關(guān)鍵差異，"左邊變成了右邊。"
一陣沉默后，王強癱坐在沙發(fā)上。"你的意思是...我可能被騙了？"
"現(xiàn)在下結(jié)論為時過早。"章寧遠合上文件夾，"我需要去夢嬌小姐之前工作的房產(chǎn)公司調(diào)查一下。另外，能否提供一些她的個人物品？可能會有幫助。"
王強帶章寧遠進入臥室。梳妝臺上還放著幾瓶化妝品，衣柜里掛著幾件女裝。章寧遠戴上手套，小心地檢查這些物品。在一只名牌包的暗袋里，他發(fā)現(xiàn)了一張被折疊得很小的收據(jù)——小貓咖啡店的消費記錄，日期是一個月前。
"這家咖啡店在市中心，"章寧遠記下地址，"王先生，你和夢嬌小姐去過這里嗎？"
王強搖頭："沒有，我們約會一般都在家附近。"
章寧遠若有所思地將收據(jù)放入證物袋。離開王強家后，他直接驅(qū)車前往夢嬌曾經(jīng)工作過的地方——"陽城地產(chǎn)"售樓處。
售樓處位于市中心一棟豪華寫字樓的一層，裝修奢華，幾位衣著光鮮的銷售顧問正在接待客戶。章寧遠出示偵探證件后，被引薦給銷售經(jīng)理王磊。
"夢嬌？"王磊推了推金絲眼鏡，"她上個月突然辭職了，連交接都沒做。說實話，她的業(yè)績一直很好，突然離職我們都挺意外的。"
"她在這里工作多久了？"
"大概一年半吧。"王磊回憶道，"她特別擅長開發(fā)高端客戶，上個月還拿了銷售冠軍。"
章寧遠注意到王磊說這話時表情有些不自然。"能看看她的員工檔案嗎？"
"這個..."王磊面露難色，"公司規(guī)定，員工隱私不能對外開放。"
"王經(jīng)理，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你的員工已經(jīng)涉及詐騙犯罪，如果我們報警的話…"章寧遠平靜地說，"一旦我們報警，那樣就會驚動更多的人，怕是對貴公司的聲譽有損。而現(xiàn)在，只是我個人想確認一些基本信息，保證不會對外宣傳。"
王磊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xié)。他帶章寧遠進入辦公室，從電腦上調(diào)出夢嬌的檔案。檔案里的照片與林強提供的身份證復(fù)印件一致，但章寧遠敏銳地注意到，入職時間和王磊說的有出入。
"系統(tǒng)顯示她在這里工作了兩年零三個月。"
王磊額頭滲出細汗。"可能我記錯了——銷售部人員流動大，記混很正常。"
章寧遠沒有戳破這個明顯的謊言，轉(zhuǎn)而詢問："夢嬌平時和哪些同事走得比較近？"
"她比較獨來獨往。"王磊擦了擦汗，"總是單獨帶客戶看房，很少參加團建活動。"
離開售樓處后，章寧遠站在寫字樓前思考。王磊顯然隱瞞了什么，但眼下更重要的是那張咖啡店收據(jù)。他決定去那里碰碰運氣。
小貓咖啡店是當下比較流行的寵物咖啡館，店里有專門的飼養(yǎng)區(qū)和寄養(yǎng)區(qū)，還有專門的擼貓區(qū)?？腿瞬欢啵际菒圬埖娜?。章寧遠向店長出示夢嬌的照片，店長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位女士經(jīng)常來，每次都坐那個角落的位置，喜歡在那邊看貓咪，卻從不去擼貓。"店長指向一個靠窗的座位，"有時候會見不同的人，看起來像是商務(wù)會談。"
"不同的人？能描述一下嗎？"
"大多是三十到四十歲的男性，西裝革履的，看起來都挺有錢的。"店長回憶道，"這位女士總是先到，準備好文件之類的，然后等對方來。"
章寧遠心中警鈴大作。這聽起來不像正常的房產(chǎn)銷售行為。他正想進一步詢問，咖啡店的門被推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匆匆走進來，徑直走向店長。
"您好，我想打聽一個人。"男人掏出手機展示照片，"這位女士，最近有來過嗎？"
章寧遠瞥了一眼手機屏幕，血液瞬間凝固——照片上正是夢嬌。
店長困惑地看向章寧遠，又看看新來的男人。"今天真是巧了，這位先生也在問同一個人。"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懷疑。
"我是私人偵探章寧遠。"章寧遠亮出證件，"請問您和夢嬌是什么關(guān)系？"
男人的表情從驚訝轉(zhuǎn)為憤怒。"我是她未婚夫！她兩周前突然消失了，我正到處找她！"
章寧遠深吸一口氣，從手機里調(diào)出王強發(fā)給他的婚紗照。"是這個人嗎？"
男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這...這是我未婚妻夢嬌和王強的照片？這怎么可能！她明明和我訂了婚！"
章寧遠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先生，怎么稱呼？"
"張偉。"男人機械地回答，仍盯著那張照片，"我和夢嬌認識四個月了，正準備下個月結(jié)婚——這TMD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寧遠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如果他的猜測沒錯，他們正面對一個精心策劃的騙局。"張先生，冒昧問一句，你是否通過夢嬌購買了一套房產(chǎn)？"
張偉的眼神變得警惕。"你怎么知道？她說那是我們未來的婚房。"
"在陽城城西小區(qū)？"
"不，是在'碧水江灣'。"張偉的回答讓章寧遠稍微松了口氣，至少不是完全相同的模式。"等等，你的委托人也在找夢嬌？她同時和多人交往？"
章寧遠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能告訴我購房的具體過程嗎？"
和張偉交談半小時后，章寧遠確認了兩起案件的相似之處：相親認識、善解人意、迅速確立關(guān)系、誘導(dǎo)購房、然后消失。手法如出一轍。
回到辦公室，章寧遠將所有線索貼在白板上。夢嬌的照片位于中央，周圍輻射出多條線索。夜深了，咖啡已經(jīng)喝到第三杯，他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電話突然響起，是王強。
"章偵探，我...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奇怪的事。"王強的聲音透著不安，"我在小區(qū)業(yè)主群里隨口提了夢嬌的名字，結(jié)果有幾個人私聊我，說他們也認識她！"
章寧遠握緊了電話："具體幾個？"
"目前是五個。"王強聲音發(fā)抖，"都說和她有親密關(guān)系，而且都是通過她買的房！"
章寧遠感到一陣眩暈。如果每個受害者都購買了一套房產(chǎn)，涉案金額將極其巨大。"王先生，明天一早我們見面詳談。我需要聯(lián)系這些業(yè)主。"
掛斷電話后，章寧遠站在窗前，望著城市的燈火。這不是普通的感情詐騙，而是一個規(guī)模龐大、組織嚴密的騙局。夢嬌背后，很可能有一個完整的犯罪網(wǎng)絡(luò)。
“小林，幫我查一下。”章寧遠對助手小林說道。
小林沒有多說，默契地點點頭，立即照辦去忙碌了。
第二天清晨，章寧遠和王強在咖啡廳見到了另外五位業(yè)主。七個人圍坐一桌，氣氛凝重。每個人都帶來了與夢嬌的合影、聊天記錄和購房文件。
"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她也喜歡古典音樂。"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工程師苦笑著說，"我們第一次約會就去聽了音樂會。"
"她說想找個喜歡旅行的人。"另一位企業(yè)主管接口，"第二次約會就給我看了她'收集'的各國明信片。"
章寧遠仔細聽著每個人的故事，一個模式逐漸清晰：夢嬌會針對每個目標的喜好精心打造人設(shè)，迅速建立親密關(guān)系，然后在適當時機推薦房產(chǎn)。更令人不安的是，每位受害者口中的夢嬌都有些微妙的不同——發(fā)型、妝容、甚至性格特點。
"這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章寧遠得出結(jié)論，"要么夢嬌是個極其出色的演員，要么..."
"要么'夢嬌'不止一個人。"王強臉色蒼白地接話。
接下來的三天，章寧遠展開了更深入的調(diào)查。助手小林通過聯(lián)系其他房產(chǎn)中介和婚戀網(wǎng)站，他震驚地發(fā)現(xiàn)類似的報案在近兩年內(nèi)有近三十起，全部集中在幾個特定小區(qū)，手法完全相同。
最關(guān)鍵的突破來自一位網(wǎng)絡(luò)安全專家的幫助。通過分析"夢嬌"使用的社交媒體賬號，他們追蹤到一個位于鄰市的IP地址。那里有一家名為"完美伴侶"的婚戀咨詢公司，注冊法人叫徐志明。
章寧遠調(diào)出徐志明的資料時，心臟幾乎停跳——這是陽城地產(chǎn)銷售總監(jiān)的名字——王磊的直屬上司。
"終于找到你了。"章寧遠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盯著電腦屏幕上徐志明的照片喃喃自語。照片中的男人面帶微笑，眼神卻冷得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