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抱著姚星澤,聽起來像是抱怨卻又略微帶些寵溺的說道:“你不早說,為師都抱了你一路了。到了,下來吧。”
剛落地,顧淵思考了一下姚星澤剛才說的話,問道:“你以前乘過飛劍?”
姚星澤如實回答:“娘會御劍,小時候帶過我到處飛?!?/p>
“那你娘會的挺多?!?/p>
顧淵沒有在深究這個問題。轉眼就拉著姚星澤的手去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平日里顧淵不是修煉就是修煉,鮮少有機會如此悠閑的逛集市,以前師父倒是帶他下山歷練過幾很多次,但每次不是捉妖就是尋寶,根本沒時間來凡間好好玩兒幾回。
自從師父不在后,顧淵擔起了長老的職責,有時候公務繁多,更加沒有時間。
今夜暮色四合,顧淵牽著姚星澤踏著青石長街。顧淵東竄一竄,西竄一竄,年輕的面容,纖細的身段,引得一眾少女回眸。
墨藍色的道袍,銀線刺繡,在月光下襯得他愈發(fā)似謫仙臨世。
顧淵這也看一看,那兒也看一看,和姚星澤比起來顯得他才更像個十幾歲的少年。
街市兩側的燈籠次第亮起,糖畫攤子飄來麥芽糖香,遠處河面上千盞蓮燈隨波逐流。
姚星澤一路上一直盯著一個波浪鼓,看了老半天了,卻一直沒有開口。
顧淵從姚星澤旁邊探出腦袋,問道:“喜歡那個?”
姚星澤小孩子嘴硬道:“不喜歡?!?/p>
顧淵已經(jīng)到了攤位前,拿了一沓錢給老板說道:“給我來一個?!?/p>
轉身,他把波浪鼓給了姚星澤,“給。你師尊我有錢,又不是給你買不起,喜歡就說。”,其實他自己也沒錢,但掌門師兄報銷。
姚星澤拿過師尊手中的波浪鼓,眼神亮晶晶的,剛剛還是“不喜歡”,現(xiàn)在又改口道:“謝謝師尊。”
顧淵繼續(xù)牽著姚星澤到處穿梭,不過他也不忘偶爾人多的時候回頭叮囑一下姚星澤:“人有點兒多了,你可別跟丟了。”
街上有兩位這么俊俏的帥小伙兒,旁邊賣糖人的阿姨的招待都變得熱情了許多,笑著打著招呼:“哎,這位公子帶著弟弟出來玩兒啊。要不要給小朋友買個糖人???哎呦,這小朋友臉蛋兒是真白凈啊,長得真乖?!?/p>
姚星澤縮在師尊懷中,玉雪可愛的面容像極了年畫里的仙童。
姚星澤感覺這阿姨太熱情了,讓他有點兒不自在。他突然就開始裝起冷酷,淡淡的回了賣糖人的阿姨:“我不吃糖。”
這路邊阿姨見小朋友實在可愛,故意嚇唬道:“哎呦,挑食的小朋友可是會被妖怪抓走的哦?!?/p>
姚星澤一聽這個話就有點不高興了,嘴里嘟囔道:“妖怪不會隨便抓走人類的。這個世界上有好妖?!?/p>
顧淵剛剛還一直看著,這個時候突然插嘴道:“嗯。這話為師認同。吃人的也不一定是妖,有時候人也會吃人,人吃人更恐怖?!?/p>
顧淵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和師父游歷時經(jīng)過的一處被鬼氣籠罩的海灣。
那些海妖把族人聚集起來準備逃離這片海灣,而那些人類還在沙灘上擺著牛鬼蛇神的畫像祭祀活人。
“師尊……”,姚星澤看著顧淵,整個人看著呆呆的。
師尊說認同自己的話,那如果師尊知道自己是半妖呢,師尊會不會不介意。
阿娘說過,拜師最重要的就是——誠。
師尊對自己這么好,自己不該對師尊有任何欺瞞。
可姚星澤還是害怕,最后只是盯著師尊看了看,又低下了頭。
姚星澤低下頭的瞬間,顧淵正好歪過頭去問道:“不吃糖人,那你想吃什么?”
姚星澤一抬頭,看到遠處了,眼睛便又一眨不眨的盯著河畔的花燈,開口道:“……我想放花燈?!?/p>
顧淵被他這跳躍性回答整懵了:“為師問的是你想吃什么吧……”
不過看著小家伙還是眼巴巴的盯著花燈,顧淵兩手一攤,妥協(xié)道:“算了,為師也想放花燈了,走吧,在前面那個湖邊兒好像就有賣?!?/p>
顧淵拉著姚星澤去河邊小販處買了兩個花燈,拿著筆向姚星澤問道:“想在花燈上寫什么?你現(xiàn)在應該不識幾個字兒吧?你說,為師幫你寫。”
“但得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p>
這是阿娘經(jīng)常說的話。
顧淵聽到小小的姚星澤脫口而出的這句詩,這次是真的沉默了很久。
顧淵的筆尖懸在半空,久久沒有落下。
這句詩,讓他看到了少年純凈而熾熱的內心。
這孩子,究竟為何會成為日后的妖帝?
悄然間一絲心疼涌上心頭。
等顧淵回過神來才緩緩開口問道:“……你不是說你不識字兒嗎?誰教你的?”
“阿娘教的?!?/p>
阿娘經(jīng)常把這句詩掛在嘴邊,自己也就記住了,應該算是阿娘教的吧。
顧淵默默的在花燈上寫著詩,很真誠的夸道:“你娘把你教的挺好的?!?/p>
這么乖一小孩兒到底是怎么成為妖帝的。
剛剛念那句詩時,那個眼神,根本騙不了人。
現(xiàn)在的姚星澤,就只是一個乖的沒邊并且心地善良的小孩兒。
顧淵有些慶幸,自己遇到的這個姚星澤還是個淳樸善良的人,但又疑惑到底是何種遭遇把這么一個純良的孩子逼成了惡人,他的思索中漸漸摻雜進了一絲自己都微不可察的心疼。
顧淵就這樣一路思索著的逛了一晚上,看著天色漸暗,鋪子都快開始收攤兒了,終于想起來要找個客棧。
顧淵反應過來才忙不迭的往回走,轉了一圈兒,終于找到了一間還沒滿的客棧,快速的給錢道:“一間房。麻煩了?!?/p>
一間房比較安全,免得姚星澤一個人住遇到什么危險,他來不及趕到現(xiàn)場。
掌柜的樓下還有滿桌的客人,便沒有自己帶著兩位上去,只是說了地點道:“好嘞,兩位客官的房間在三樓右轉最里面?!?/p>
顧淵上了三樓,進去之后就往窗戶上一坐,看這個樣子像是準備靠著窗沿睡覺一樣。
顧淵平時的性格就是一個很隨性的一個人。地上有石凳子不坐,吊兒郎當?shù)淖鴺渖?,有床不睡,靠著窗沿看月亮。主打一個個性。
木窗的雕花不錯,窗外,最后幾盞孔明燈正冉冉升空,顧淵望著窗外感嘆道:“風景不錯?!?/p>
這三樓的窗戶能看到夜市里面的男女老少來來往往,還有湖畔的花燈燈火通明,甚至可以看到某個黑暗的角落躲在一起親吻的男女。
顧淵看了半天,回頭看了看姚星澤,:“都這個點兒,你該睡了,乖徒兒?!?/p>
姚星澤手里還拿著波浪鼓,這時候也不膽怯了,直接問道:“那師尊呢?”
顧淵抱著手靠著窗沿,道:“大人睡覺都很晚的。為師喜歡坐在窗戶上看風景?!?/p>
“星澤也要看風景。”,說著他也坐到了顧淵腳邊兒的窗戶上。
顧淵有些嫌棄的開口:“你這小孩兒看個什么的風景?你看的懂嗎?”
姚星澤直接童顏無忌:“那星澤就看師尊?!?/p>
顧淵望著這孩子澄澈的瞳眸,忽覺這浮世萬千燈火,竟不及這雙眼睛半分明亮。
顧淵覺得有意思,像哄孩子一樣道:“哈哈哈哈,行啊,那師尊好看嗎?”
“好看!”
夜風穿堂而過,顧淵用手撐著自己的下巴,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道:“現(xiàn)在不怕為師了?”
姚星澤回答:“以前也不怕?!?/p>
顧淵繼續(xù)問:“那一開始干嘛怯生生的?”
“因為我覺得師尊不喜歡我?!?,姚星澤這個時候的回答就沒那么自信了,又把頭低了下去。
其實他的感覺還蠻準的嘞。
不止不喜歡,甚至還有好幾次都想直接殺掉。
不過顧淵看到那么傷心的姚星澤,摸了摸鼻子開始給自己找補,安慰道:“剛開始是有點兒吧,不過現(xiàn)在挺喜歡你的?!?/p>
“當然了,前提還是你不干壞事當個乖孩子,為師才喜歡你?!?/p>
只是說到這句話時,顧淵眼神里的眸色微微暗淡了下去,轉頭去看了月亮。
他現(xiàn)在是真心希望自己這個小徒弟不要變成妖帝。
不要讓他們師徒走向對立的結局。
顧淵已經(jīng)有半晌沒說話了,姚星澤也一直坐在窗邊沒走。最后還是顧淵主動開口說道:“現(xiàn)在還不去睡覺嗎?”
“師尊……你在傷心嗎?”
……
顧淵有點疲憊的開口道:“……去睡吧,乖?!?/p>
姚星澤沒有走,還坐得更近了些,對顧淵說道:“弟子陪著師尊?!?/p>
顧淵開口有些疑惑的問道:“你……為什么會覺得為師在傷心呢?”
姚星澤如實回答:“阿爹傷心的時候,也喜歡假裝沒事,然后坐在窗戶旁邊看風景?!?/p>
顧淵眼神中突然就多了一絲試探,開口問道:“你爹娘不是普通人吧?”
“……”
姚星澤半天也沒開口,顧淵在心里怪起自己來:顧淵你也是,何必為難小孩兒呢?
顧淵又轉頭去看月亮,滿不在乎的說道:“不想說就不用說。”
姚星澤卻突然抬起了頭:“他們不是普通人?!?/p>
世界上也有好妖——這話為師認同。
姚星澤一咬牙下定了決心,“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弟子……弟子不敢欺騙師尊,阿娘曾教過我,拜師最重要的就是誠。弟子之前對師尊并沒有坦誠相待?!?/p>
“弟子的阿娘其實是悅神后人,阿爹是一只蛇妖,弟子其實是半妖。”
說實話,顧淵還真有點驚訝,或許他在一開始就把這個孩子想的太壞了,他真的沒有想到這個孩子真誠到這種地步。
其實,就算姚星澤不打算坦白,他顧淵可以選擇一輩子裝聾作啞。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微微顫抖不敢再說話的姚星澤,突然意識到什么開口道:“等等,那我救的那條蛇……”
姚星澤回答:“就是弟子……”
顧淵看著地上跪著的姚星澤,把他扶了起來,“身體抖什么?說出來的時候不是不怕嗎?”
“弟子怕師尊失望?!?,姚星澤回答。
顧淵微微一笑,“失望什么?為師早就知道了。你真覺得自己那點小法術能瞞的過為師?!?/p>
其實可以瞞過。
姚星澤即使是半妖,也是悅神后人,身上的神性氣息完全可以掩蓋妖氣,如果顧淵不是提前就知道,的確沒辦法一眼就看出來姚星澤其實是個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