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孟文溪就經常給郭安發(fā)日常,有時是一張午飯的照片,有時是他實驗田里某株奇形怪狀的植物特寫,但最多的,還是他家金毛安安的各種“丑照”——安安在泥坑里打滾后傻笑的、叼著拖鞋死不松口的、被打濕毛發(fā)顯得異常狼狽的……配上孟文溪酷哥式的簡短說明:剛才去哪玩了,今天又拆家了,明天該洗澡了。
郭安都有認真回復,還會點評說他把安安拍丑了,要他多發(fā)幾張看看有沒有進步。
他也會禮尚往來地分享自己的日常:【今天又吃雞,各種雞,我大概是只黃鼠狼】、【解剖課,標本味道太上頭】。但大學生的日常真的很無聊,平時就是宿舍教室食堂三點一線,平淡得很。
但有時也會很有趣。
這天中午,孟文溪剛從導師辦公室出來,躲著猛烈的太陽光,路過學校那片小竹林。
手機突然響起,竟然是郭安打來的。一接通,就聽見那邊壓著嗓子卻難掩急促的喊聲:“呼叫孟哥!呼叫孟哥!請求協(xié)助逮捕那只小貓?zhí)臃?!?/p>
“嗯?什么?”孟文溪一頭霧水,腳步頓住。話音未落,腳邊“嗖”地掠過一道迅捷的黑影!
那邊又叫起,“糟糕!小貓?zhí)臃竿黄屏嗣细绲陌鼑?!竄入竹林深處,不知所蹤!”
緊接著,竹林小徑那頭,郭安和另外兩個男生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臉上帶著追捕未果的懊惱。
“怎么回事?”孟文溪看著他們這副陣仗,更疑惑了。
郭安撐著膝蓋喘了幾口氣,努力板起臉,一本正經地解釋:“根據線人的情報,近日,校園里新來了一只未絕育的小公貓,代號‘小黑旋風’。它的四處流竄對小母貓們來說十分危險。所以,我們嘎蛋行動組出動了!”他說著說著,自己先繃不住笑了,“其實就是學生自發(fā)組織的公益小組,平時喂喂貓狗,要是校園里有小貓小狗可能生病了,就叫我們動醫(yī)的來看看確定,也包括幫符合條件的小貓‘斬斷煩惱絲’?!?/p>
“你來斬嗎?”
“不是,”郭安攤了攤手,“我就是干苦力來捉貓的,手術還不夠格?!?/p>
“怎么樣孟哥?要和我們一起將‘小黑旋風’緝拿歸案嗎?”
看著郭安充滿期待的眼神,孟文溪幾乎沒有猶豫:“好?!?/p>
“那太好了!有了孟哥的加入,我們一定能將逃犯早日緝拿歸案!”
……
“有目擊證人稱,經??匆娦∝?zhí)臃冈谶@個時間段來和原住民搶吃的,所以我們來‘守吃待貓’??偨Y上次的經驗,這次我們借來了誘捕籠。”夕陽西下,學校小超市臺階附近。幾個人影鬼鬼祟祟地蹲在灌木叢后,目光緊盯著不遠處一個打開的誘捕籠,籠口涂滿了香氣誘人的貓條。
“上一次的作戰(zhàn)方針是利用食物把小貓引誘過來,假裝摸頭時一把抓住它塞進航空箱。但抓起來的時候它掙扎得太厲害,掙脫了?!惫舱f。
“對!好家伙,那爪子揮的!都有風聲了!”一邊的組員補充。
“身手了得,不愧是‘小黑旋風’!”郭安拍了拍組員的肩膀跟孟文溪說:“就是這位勇士的親身經歷……”
郭安突然噤聲,認真地看著前方。
那只機警的黑色小貓果然出現了。它在誘捕籠周圍逡巡,嗅著香味,卻始終保持著安全距離,只在籠口舔食散落的貓條。
它舔完籠口的貓條,沒吃飽,又退后幾步,坐在誘捕籠旁邊對著來來往往的學生“喵嗚喵嗚”地賣萌撒嬌,試圖換取更多口糧。
小貓不識字,所以小貓不知道籠子上還貼了張紙,上面寫著:“誘捕嘎蛋中!請勿投喂!謝謝合作!”
叫喚了一會兒無人投喂,還被白摸了幾下,小貓的耐心似乎耗盡了。它再次將目光投向籠子深處那塊更誘人的貓條。
一步,兩步……它警惕地探頭,確認“安全”后,終于小心翼翼地踏進了籠子。
就在它低頭準備啃食的瞬間——
“咔噠!”
清脆的機關觸發(fā)聲響起,籠門瞬間閉合。
“抓到了!”郭安激動地大呼一聲,第一個沖了出去。其他人緊隨其后。
籠子里的小黑貓受驚不小,全身炸毛,發(fā)出威脅的低吼。
郭安迅速展開一條深色的大毯子,動作輕柔地將整個誘捕籠罩住。
“遮光可以減少外界對它的刺激,幫助它恢復平靜?!彼贿叢僮鳎贿厡γ衔南忉?。
“我們現在得把它送去合作的寵物醫(yī)院了?!惫脖鸸鹤拥幕\子,“術前需要體檢和禁食八小時,降低風險。手術得明天再做了,孟哥明天有空可以來看‘小黑旋風’吐著舌頭任人擺布的樣子。”
孟文溪聞言笑了笑,答應了,“好啊。”
第二天孟文溪到的時候,小貓已經開始做手術了。
“來得真巧,小貓剛進去?!惫驳鹬鴤€包子,腮幫子鼓鼓的。
等他三兩口吃完了包子,小貓也送出來了。
“這么快?”孟文溪有點驚訝。
“是啊,公貓去勢手術很快的?!惫采锨安榭葱∝埖那闆r。小貓剛做完手術,還處于麻醉狀態(tài),眼睛半睜著,粉紅的小舌頭軟軟地耷拉在嘴角,樣子又可憐又有點滑稽。
孟文溪看著那小舌頭,問道:“這舌頭……是它自己吐出來的嗎?”
“不是哦,麻醉后呼吸道肌肉松弛,容易堵塞,得手動幫它把舌頭拉出來一點,保持氣道通暢?!惫惨恢笨粗∝?,笑瞇瞇地說。
孟文溪看著他專注的側臉,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忍不住揶揄:“我記得某人說過,不喜歡貓貓狗狗?”
“隨便敷衍醉鬼的!”郭安這才抬起頭,他眼神里流露出懷念,“我小時候家里還養(yǎng)過狗呢,一只特別機靈的小土狗,黃毛的,叫大黃?!彼ζ饋?,“好像全天下的小土狗都逃不過‘大黃’這個名字。”
笑聲在小小的診室里回蕩。笑著笑著,郭安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臉上的笑意也一點點褪去。
“怎么了?”孟文溪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的陡變,關切地問。
“……想我的大黃了。”郭安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地開口,“它被車壓死了,我爸撿回去和別人下酒吃了?!?/p>
診室里安靜下來,只有儀器輕微的滴答聲。
“上學回來時我們就發(fā)現,離家沒多遠的十字路口有一攤血,被車帶出長長的車輪印?!?/p>
“回到家沒看見大黃,我和姐姐就問我媽,她說在隔壁二大爺的鍋里?!?/p>
孟文溪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了。
當時他們兩個悄悄躲在隔壁家門口,遠遠看著那些男人們喝酒胡侃,沒敢進去。
他們沒吃飯,肚子咕咕響,聞到飄出來的肉香味卻是想哭的,因為知道鍋里煮的是什么。
之前村里就有家狗被偷狗賊打死了,但他被人發(fā)現了沒能帶走,也是煮了吃了。那家小孩嚎得撕心裂肺的,撒潑打滾也沒能阻止,而且他爸還硬塞到他嘴邊非要他吃。
“……我們不想吃?!惫驳穆曇艉茌p。
“在他們吃完散場的時候,我跑進去鉆到桌子底下?lián)炝藥讐K骨頭,和姐姐一起舉辦了個小葬禮,將它們埋在了后院?!?/p>
孟文溪嘴笨,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抬起手,帶著安撫意味地拍了拍郭安的肩膀,感覺這不夠,又輕輕摟了一下他的胳膊,上下捋了幾下。
摟完郭安才說:“不用啊,別搞那些煽情的。都過去十幾年了,我現在自己還要弄死一些小動物呢……”
“那是安慰我的。”孟文溪突然打斷說。
“嗯?”
“把我聽難過了?!泵衔南袼砭茣r那樣倒打一耙。
“行,那我安慰你?!惫残χ斐鲭p手摟回去,拍了拍他的后背,輕聲說:“別難過?!?/p>
聲音溫柔,也像越過時間的長河,對那些小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