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
天空霧蒙蒙的,灰塵一樣的雨絲飄飄灑灑,時落時停,給連綿的山野罩上了一層濕冷的薄紗。
大清早,郭安就已經(jīng)披著雨衣,肩挑沉甸甸的祭品竹筐,和宗親們翻山越嶺祭祀了好幾個先人。
劈開最后一棵擋路的雜樹小枝,映入眼簾的是郭安父親的新墳。
郭安的神色平靜無波,像對待前幾個沒見過面的先人流程一樣,和大家一起除草、上香、擺好祭品、點燃紙錢。跳躍的火焰在濕冷的空氣中顯得有些微弱,紙灰剛飛起就被雨塵打濕,掉回火里。
收好祭品,最后是“噼里啪啦”一陣短暫而響亮的鞭炮聲在山谷回蕩。他重新挑起擔子,跟著隊伍前往下一處。
整個過程公事公辦,沒有多做停留,也沒有多余的話要說。
臨近中午,城市里的花店才迎來短暫的喘息。孟文溪將最后一個預訂好的祭祀花籃遞給顧客,抹了把額角的薄汗,終于能在柜臺后的小凳子上坐下歇口氣。
隨著文明祭祀理念的普及,這幾天花店忙得腳不沾地。他媽媽馮瑛瑛去郊外的花卉種植大棚幫爸爸的忙了,店里就靠他一個人頂著。
“喲,看來我來遲了?。 绷握\哲趿拉著拖鞋,溜溜達達地晃進店里,熟稔地往門邊的椅子上一癱。
他父母家離這近,花店忙的時候他會來幫忙,但早上他們一家去掃墓了。
孟文溪灌了口水,“吃過了?”
“吃了啊,剛吃完就溜達過來了?!绷握\哲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安安呢?”花店太忙沒空照顧它,就放廖誠哲那了,跟它第二個家似的。
“它先吃的,我能餓著它嗎?”廖誠哲翻了個白眼,仿佛孟文溪問了句廢話。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剛聊了幾句,馮瑛瑛女士就風風火火地拎著保溫飯盒回來了。
“小哲來了呀,吃飯了嗎?”馮瑛瑛笑容滿面地問。
“吃了吃了?!绷握\哲立刻坐直,鼻子夸張地嗅了嗅,“哎呦喂,瑛姨!您這帶的什么菜?。扛糁w子我都聞到香了!這手藝,米其林大廚都得下崗!”
馮瑛瑛掩嘴笑著說:“有雞腿呀,你要吃一個嗎?”
廖誠哲接過飯盒,毫不客氣地掀開用手抓了個小雞腿仰頭塞進嘴里,后背挨了孟文溪好幾巴掌。
“唔唔唔……香!”他邊嚼邊躲,把飯盒塞回孟文溪手里,含糊地嚷嚷:“行了行了,不跟你搶了!走了走了!”說完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他們從小這么打鬧著長大,馮瑛瑛見怪不怪,她笑瞇瞇地拿出另一個飯盒,“這還有水果呀,我先放冰箱,下午有空可以吃點?!?/p>
“嗯。”孟文溪是真餓了,低頭狼吞虎咽起來。
桌上的手機“?!绷艘宦?。孟文溪拿過來解鎖,是廖誠哲發(fā)來的安安照片,小家伙正叼著玩具傻樂,他順手就轉(zhuǎn)給了郭安。
“溪溪呀,”馮瑛瑛湊近柜臺,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和藏不住的好奇,“媽媽發(fā)現(xiàn)你最近看手機看得很勤快呀?是不是……談戀愛了?”她眼睛亮晶晶的。
“沒有……”孟文溪放下手機,有點臉紅,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八字還沒一撇呢?!?/p>
“那就是有喜歡的人了!真好!”馮瑛瑛瞬間激動起來,聲音都高了八度,“還在追求階段?快和媽媽說說呀!媽媽幫你出主意!”
孟文溪放下筷子,猶豫了幾秒,才小聲囁嚅道:“……我都不知道他喜不喜歡男的呢。”
“嗯?”馮瑛瑛愣了一下,“TA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呀?”
“男的?!?/p>
“哎呦,男孩子的心思我不大懂的呀,”她立刻掏出手機,“晚點我給你問問爸爸。”說著就撥通了電話。
“老公呀,你那邊花送完了嗎?什么時候能回來呀?……哎呀快點快點!家里有大事呀!……不行不行,要當面說!……嗯嗯,你開車要注意安全呀!……好,拜拜,待會兒見!”
掛了電話,馮瑛瑛立刻轉(zhuǎn)向兒子,眼睛放光,“爸爸送完這批花就回來了!快!你先跟媽媽說說!你們是怎么認識的呀?”
傍晚時分,雨終于停了,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草木的濕潤氣息。
郭安回到家時,大他六歲的姐姐郭靈已經(jīng)回來了,她去的是另一條近點的祭祖路線?,F(xiàn)在正在廚房剁肉餡,準備包菜包,他們媽媽賈娣友喜歡吃。
賈娣友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廚房門邊,一邊熟練地“咔吧咔吧”嗑著瓜子,一邊和女兒嘮嗑。
“這肉哪兒買的?”賈娣友吐出一片瓜子殼。
“就市場口姓李那攤?!惫`頭也不抬地回答。
“哦,小李那攤還行?!辟Z娣友點點頭,隨即又撇撇嘴,“可別去王老頭那兒買。那老東西,滑頭得很!我說要五兩五兩,他倒好,一刀下去恨不得給我砍八兩!肥肉還占一大半!”她啐了一口,“呸!肥膩膩的我又吃不下,煎過油吃了又上火,TM的!最后全便宜后院那幾只雞了,它們倒是開上葷了,操它的!”她罵得毫不客氣。
郭靈停下刀,無奈道:“媽,你加點錢買全瘦的不就完了?我現(xiàn)在工作了,不用那么省?!?/p>
“你現(xiàn)在工作能掙幾個錢!”賈娣友的聲音瞬間拔高,像被踩了尾巴,“哦,翅膀硬了?還不用我???這買那買,金山銀山也經(jīng)不起你這么敗!”
郭安聽著媽媽絮絮叨叨地說著,將祭祖的雞洗干凈在另一個案板上砍了。
砍完洗了刀,順手就將洗雞肉的水倒了。
“哎說多少次了!”賈娣友耳朵尖,立刻回頭嚷起來,“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洗菜的水別直接倒!留著洗手沖廁所!耳朵長哪去了?”
郭安聽著搖了搖頭,要不是她身體不好,估計她都要從外面的小溪挑水回來沖了。
“媽,這洗雞肉的水,全是油星子?!彼忉?。
“那……算了?!彼肿チ税压献樱安徽f你們了,待會兒又要嫌我嘴多了?!?/p>
“誰嫌你嘴多了,”郭靈把剁好的肉餡攏進盆里,開始洗菜,“我嫌你亂吃藥。說多少次了,身體不舒服就去大醫(yī)院看,別自己瞎吃藥,字都不認識幾個,就敢亂吃。還有那些什么保健品,更是碰都別碰,都是騙錢的玩意兒。要真有他吹的那么好,有錢人早搶光了,哪輪得到你?就吃我們給買的那些就夠了,又不是當飯吃。”
“這就嫌我拖累你們了?”賈娣友又習慣性地胡攪蠻纏,模糊重點,說起了別的,”哦你們小時候我為你們操了多少心,現(xiàn)在就開始嫌棄我了……”
“老板娘!結賬!”前面雜貨鋪傳來顧客的喊聲。
賈娣友“哎”了一聲,把手里的瓜子“嘩啦”扔回袋子里,嘴里還嘟嘟囔囔地罵著什么,扶著腰起身去前面招呼了。
廚房里一時安靜下來,只剩下洗菜的水流聲。這樣的對話差不多每次回家都會發(fā)生。
賈娣友這輩子沒出過縣城,一直守著家里的雜貨鋪,后院種點菜,養(yǎng)幾只雞,日子過得簡簡單單。
賈娣友身體不太好,但又經(jīng)常不聽話,老是讓人掛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