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縷穿透厚重云層的金紅光芒,如同天神垂落的一根纖細(xì)金線,斜斜釘在雷澤灘涂邊緣嶙峋的黑色礁石上。光柱中,翻滾的塵埃微粒清晰可見,被染成熔金般的色澤,倔強(qiáng)地撕開這墨綠深紫的死寂幕布,投下一方短暫而脆弱的明亮。光柱之外,依舊是沉甸甸、令人窒息的昏暗,低垂的云層如同凝固的鉛塊,翻滾著無聲的雷光,永恒地壓迫著這片被詛咒的泥沼。
蠻背負(fù)著巫咸,如同背負(fù)著一座由傷痛和虛弱堆砌的小山,一步一頓地跋涉在冰冷的淤泥里。巫咸昏迷的頭顱無力地垂在他的頸側(cè),每一次粗重卻微弱的呼吸,都帶著滾燙的氣息噴在蠻沾滿泥污的皮膚上。左側(cè)翅膀根部的焦黑雷紋烙印,隔著粗糙的獸皮衣物,緊緊貼在蠻的脊背上,每一次蠻邁步的顛簸,那烙印都像一塊冰冷的烙鐵,傳遞著絲絲縷縷令人心悸的夔牛氣息,以及一種持續(xù)不斷的、緩慢的侵蝕感,如同跗骨之蛆,悄無聲息地吮吸著巫咸殘存的生命力。右側(cè)翅膀上,蠻草草包扎的傷口處,溫?zé)岬难涸缫呀噶四切K獸皮,黏膩地貼在蠻的后腰,每一次摩擦都帶來濕潤的提醒。
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死亡陷阱。烏黑的泥漿粘稠如膠,每一次拔腳,都伴隨著“噗嗤”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帶起大團(tuán)腥臭的淤泥。泥漿中仿佛潛藏著無數(shù)雙冰冷的手,死死拖拽著蠻的腳踝,要將他連同背上的重量一起拖入永恒的黑暗。冰冷刺骨的寒意順著腿骨向上蔓延,凍結(jié)著血液,麻痹著神經(jīng)。蠻的每一次呼吸都變成破碎的拉鋸,胸腔里如同塞滿了滾燙的沙礫,每一次擴(kuò)張都帶來撕裂般的灼痛。汗水混合著泥水,在臉上沖刷出道道污痕,流進(jìn)干裂的嘴唇,是咸澀的絕望味道。
他死死盯著西方礁石灘盡頭,那束金紅光芒指引的方向。那是唯一的燈塔,是這片死域唯一的出口。視線越過犬牙交錯的黑色礁石,更遠(yuǎn)處,翻滾的灰白色霧氣如同巨大的帷幕,遮蔽了一切。釘靈國……傳說中駕馭巨獸、游走于丘陵與沼澤邊緣的異族……巫咸曾用帶著敬畏的語氣提起過。那里或許有生路,或許有能救治巫咸的藥草,或許……僅僅是或許,能有一隅之地讓他們舔舐傷口。但希望如同那縷光,纖細(xì)得隨時會被重新合攏的烏云掐滅。
一步。深陷,拔起。泥漿沒過小腿肚。
又一步。身體劇烈搖晃,背上的巫咸向下滑墜。蠻咬緊牙關(guān),下頜的線條繃緊如巖石,脖頸上青筋虬結(jié)。他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一聲壓抑在喉嚨深處的低吼,將巫咸的身體猛地向上顛起,粗糙的獸皮肩帶深深勒進(jìn)皮肉,帶來鉆心的痛楚,勉強(qiáng)穩(wěn)住了身形。汗水如同小溪,混合著泥漿,從額角滾落,模糊了視線。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臉,視線重新聚焦。
前方,一片相對開闊的淺水灘涂。渾濁的水面倒映著低垂的烏云,死氣沉沉。水面下,黝黑的淤泥如同潛伏的巨獸脊背。幾塊半沒于水中的嶙峋怪石,如同溺水者伸出的枯骨手臂。
就是這里!蠻記得,先前那短暫融入雷澤的奇異感應(yīng)中,曾“看”到過這片水域下潛藏的貪婪氣息——蠃魚!那些長著猙獰骨刺、貪婪汲取雷霆余燼的兇物!
一股強(qiáng)烈的警兆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蠻的心臟!他猛地停住腳步,沉重的喘息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警惕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刀子,掃過看似平靜的水面。水波微微蕩漾,一圈圈漣漪無聲地擴(kuò)散,絕非自然水流形成!
“嘩啦!”
死寂被驟然撕裂!
距離蠻不到五步的渾濁水面猛地炸開!烏黑的淤泥和水花四濺!一道粗壯、滑膩、覆蓋著青黑色黏膩鱗片的巨大身影,如同從地獄深淵射出的毒箭,裹挾著令人作嘔的腥風(fēng),凌空撲向蠻的咽喉!那布滿細(xì)密利齒的巨口張開到匪夷所思的程度,咽喉深處是蠕動的、深不見底的黑暗!魚頭上,幾根如同淬毒匕首般尖銳的骨刺閃爍著幽冷的寒光!正是蠃魚!
速度太快!太突然!蠻甚至來不及完全轉(zhuǎn)身!背上的巫咸成了最大的拖累!
生死一線!
“滾開!” 蠻的瞳孔瞬間收縮成針尖!所有的疲憊、痛苦在死亡的威脅下被瞬間點燃成狂暴的火焰!千錘百煉的求生本能主宰了身體!他沒有試圖完全躲避——那只會讓巫咸暴露在利齒之下!而是將重心猛地向后一沉,雙腿如同鐵樁般死死釘入淤泥!
同時,他背著巫咸的整個身體,以左腳為軸心,爆發(fā)出超越極限的扭轉(zhuǎn)力量!一個極其狼狽卻異常有效的側(cè)身旋避!如同被狂風(fēng)卷起的落葉!
嗤!
帶著腥臭水汽的利齒擦著蠻的右肩呼嘯而過!尖銳的骨刺刮破了他本就破爛的獸皮肩帶,在肩頭劃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冰冷的黏液濺了他一臉!
蠃魚巨大的身軀帶著慣性,重重砸落在蠻身側(cè)不足一尺的泥水里,濺起漫天污濁的泥浪!一擊落空,它粗壯的、如同鋼鞭般的尾巴瘋狂甩動,攪起更大的混亂,布滿細(xì)密倒刺的魚鰭如同刀片般豎起,顯然準(zhǔn)備發(fā)動第二次撲擊!
蠻甚至來不及喘息!剛才的極限閃避幾乎耗盡了他殘存的氣力,身體在泥濘中搖搖欲墜。背上的巫咸被劇烈的動作顛簸,發(fā)出一聲痛苦模糊的呻吟。
不能再被動挨打!
蠻眼中兇光暴閃!在蠃魚扭動身軀調(diào)整方向的剎那,他做出了一個近乎瘋狂的決定!他非但沒有后退,反而借著身體側(cè)旋的余勢,猛地向前踉蹌半步!右腳狠狠蹬在腳下相對堅實的一塊暗礁上!
“給我——死!”
借著這一蹬之力,蠻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竟然主動朝著那剛剛落地的龐然大物撞了過去!目標(biāo),是蠃魚相對柔軟、沒有骨刺保護(hù)的側(cè)腹部!他空著的左手(右手死死扣住背上的巫咸),五指并攏如鑿,體內(nèi)那剛剛因巫咸之血而艱難復(fù)蘇的微循環(huán),被意志強(qiáng)行催動到極致!一絲微弱卻凝練的玄黃之氣混合著新生的雷霆真意,瞬間凝聚于指尖!
噗嗤!
凝聚了蠻所有殘存力量與決絕的指鑿,如同燒紅的鐵釬,狠狠刺入了蠃魚滑膩冰冷的側(cè)腹鱗甲之下!力量不大,卻精準(zhǔn)、狠辣!直透內(nèi)腑!
“嗷——?。?!”
一聲尖銳刺耳、完全不似魚類的痛苦嘶鳴從蠃魚口中爆發(fā)!它龐大的身軀如同被雷電擊中,猛地向上弓起!劇痛讓它瞬間陷入狂暴!布滿骨刺的魚鰭瘋狂拍打,粗壯的尾巴如同攻城巨錘,帶著萬鈞之力,狠狠掃向近在咫尺的蠻!
太快!太近!避無可避!
蠻只來得及將身體盡量蜷縮,將背上的巫咸死死護(hù)在懷中!
砰?。?!
沉悶得令人心膽俱裂的撞擊聲炸響!
蠻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座移動的山巒狠狠撞中!護(hù)住巫咸的雙臂瞬間失去了知覺!恐怖的沖擊力穿透身體,五臟六腑仿佛瞬間移位、碎裂!喉頭一甜,一股無法抑制的腥熱猛地涌上,又被他死死咬緊牙關(guān)咽了回去!身體如同斷了線的破敗風(fēng)箏,被這股巨力狠狠抽飛!
噗通!嘩啦!
兩人一起重重砸入數(shù)丈開外冰冷刺骨的淺水泥沼中!污濁腥臭的泥水瞬間灌入口鼻!巨大的沖擊讓蠻眼前一黑,金星亂冒,意識幾乎要潰散。冰冷的窒息感包裹全身。
“咳咳…噗…” 蠻掙扎著從泥水里抬起頭,劇烈地嗆咳著,吐出混著泥漿的血沫。雙臂傳來鉆心的劇痛和麻木,幾乎無法動彈。他第一時間低頭看向懷中的巫咸。巫咸臉色慘白如紙,嘴角也溢出了一縷鮮血,氣息微弱得仿佛隨時會斷絕,但胸膛還在極其微弱地起伏。
萬幸!剛才的蜷縮和淤泥的緩沖,護(hù)住了最要害的部位!
然而,危機(jī)遠(yuǎn)未解除!
那頭被刺傷的蠃魚徹底陷入了瘋狂!它龐大的身軀在淺水中劇烈翻滾、扭動,攪起滔天的泥浪!腹部被蠻刺穿的傷口正汩汩涌出暗綠色的、散發(fā)著惡臭的粘稠血液。劇痛和血腥味,如同投入油鍋的火星,瞬間點燃了這片水域下潛伏的所有貪婪!
嘩啦!嘩啦!嘩啦!
平靜的水面如同沸騰!數(shù)十道、上百道覆蓋著青黑鱗片的粗壯身影,從四面八方的淤泥和水草中暴起!它們形態(tài)各異,有的頭生獨(dú)角,有的背鰭如刀,有的口器如同絞肉機(jī),但無一例外,那冰冷的復(fù)眼中都閃爍著對血腥和生命能量的極致貪婪!它們的目標(biāo),不僅僅是受傷的同類流出的血,更是那兩個散發(fā)著誘人氣息的、虛弱的活物!
蠃魚群!如同聞到腐肉的鬣狗,從死亡的泥沼深處蜂擁而出!
絕望!冰冷的絕望如同最深的海水,瞬間淹沒了蠻的頭頂!前有狂暴的傷魚,后有蜂擁的魚群!他和巫咸深陷泥沼,幾乎動彈不得,如同砧板上的魚肉!
“吼!” 那頭受傷的蠃魚似乎將蠻視作了罪魁禍?zhǔn)?,它發(fā)出更加暴戾的嘶吼,巨大的尾巴再次高高揚(yáng)起,攪動著腥風(fēng)血雨,帶著碾碎一切的威勢,朝著泥水中掙扎的兩人狠狠拍下!陰影籠罩,死亡的氣息濃烈得令人窒息!
蠻的眼中瞬間布滿了血絲!牙齒深深陷入下唇,鮮血混合著泥水流下。背水一戰(zhàn)!唯有死戰(zhàn)!他猛地將昏迷的巫咸用力推向身后一塊相對高聳的礁石根部,用自己同樣殘破的身體作為最后的屏障!他試圖抬起劇痛麻木的雙臂格擋,明知是螳臂當(dāng)車,卻別無選擇!
就在那布滿骨刺、如同巨斧般的魚尾即將砸落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咻——!”
一道尖銳到幾乎要撕裂耳膜的破空厲嘯,毫無征兆地劃破雷澤沉悶的空氣!聲音的來源,竟是西方礁石灘的盡頭,那片翻滾的灰白霧氣深處!
厲嘯聲未落!
一道烏光!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捕捉極限!如同從幽冥中射出的索命之箭,帶著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森然殺意,精準(zhǔn)無比地貫入了那頭高高揚(yáng)起魚尾、正欲拍下的巨大蠃魚的頭顱正中!
噗嗤!
堅硬的頭骨如同脆弱的蛋殼般被輕易洞穿!烏光透腦而出,帶起一蓬混雜著腦漿和暗綠色血液的腥臭混合物!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那頭兇悍狂暴的蠃魚,龐大的身軀猛地僵直!高高揚(yáng)起的巨尾凝固在半空,所有的力量瞬間被抽空。冰冷的復(fù)眼中,嗜血的瘋狂迅速褪去,只剩下空洞的死寂。它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哀鳴,龐大的身軀便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轟然砸落在蠻身前不足三尺的泥水里!濺起的巨大泥浪,劈頭蓋臉地澆了蠻一身。
死寂。
短暫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蜂擁而至的蠃魚群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擊殺震懾住了!它們冰冷的復(fù)眼齊刷刷地轉(zhuǎn)向西方,那烏光射來的方向。一種源自本能的、對更高層次掠食者的恐懼,暫時壓倒了貪婪的兇性。魚群在水中不安地躁動、后退,攪起混亂的水花。
蠻渾身泥漿,僵硬地站在原地,冰冷的泥水順著臉頰滑落。他劇烈地喘息著,心臟狂跳得如同要炸開胸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轟然倒斃的蠃魚尸體。那洞穿頭顱的致命之物,并非箭矢,而是一根……約莫兩尺長、通體烏黑、閃爍著金屬冷光的……三棱尖刺?尖端還殘留著蠃魚粘稠的腦漿和血液,散發(fā)著濃烈的腥氣和一種……冰冷、鋒銳、毫無生氣的殺伐之氣!
是誰?!
蠻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和泥污的眼睛,死死盯向西方礁石灘的盡頭。那片翻滾的灰白色霧氣,此刻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排開。
嗒…嗒…嗒…
沉重、規(guī)律、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聲音,穿透霧氣,由遠(yuǎn)及近,敲打在死寂的灘涂上,也敲打在蠻緊繃的神經(jīng)上。如同巨獸的心跳,帶著一種冰冷而強(qiáng)大的壓迫感。
霧氣如同被利刃剖開的幕布,向兩側(cè)緩緩?fù)松ⅰ?/p>
首先映入蠻眼簾的,是幾雙巨大、覆蓋著厚重角質(zhì)鱗片的利爪。每一根爪子都如同彎曲的鐮刀,深深嵌入礁石和泥地,留下清晰的痕跡。爪子的主人,是數(shù)頭體型龐大、形如巨蜥的生物!它們?nèi)砀采w著如同青銅澆鑄般的厚重鱗甲,在穿透霧氣的稀薄天光下,反射出冰冷堅硬的光澤。粗壯的脖頸上,覆蓋著如同護(hù)頸般的骨板,巨大的頭顱低垂,吻部突出,露出匕首般的森白利齒。暗黃色的豎瞳冰冷地掃視著灘涂,帶著居高臨下的漠然。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血腥、鱗片腥氣和某種奇異草藥味道的氣息撲面而來。
青銅巨蜥!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每一頭巨蜥寬闊如同移動堡壘般的背上,都穩(wěn)穩(wěn)端坐著一個身影!
他們身材并不十分高大,卻異常精悍結(jié)實,如同被風(fēng)沙和戰(zhàn)斗磨礪過的巖石。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長期暴露在惡劣環(huán)境下的深古銅色。身上穿著并非布料,而是由某種暗褐色、帶有天然鱗片紋路的堅韌皮革鞣制拼接而成的貼身甲胄,關(guān)節(jié)處鑲嵌著打磨粗糙卻異常厚實的青銅護(hù)甲片,閃爍著冷硬的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們的頭部——并非頭盔,而是某種活物!那是一種形似蜥蜴頭顱、覆蓋著細(xì)密青灰色鱗片的“頭套”!頭套的“眼眶”部位,鑲嵌著打磨光滑的黑色晶石,如同蜥蜴冰冷的眼睛,正毫無感情地注視著蠻和他身后昏迷的巫咸。頭套的“吻部”微微張開,露出下方半張人類的臉——線條剛硬,嘴唇緊抿,下頜如同刀削斧劈,帶著一種長期在生死邊緣磨礪出的冷硬和警惕。
釘靈國人!
蠻的瞳孔驟然收縮!巫咸口中那些駕馭巨獸、游走于險地的異族!他們真的出現(xiàn)了!剛才那致命的三棱刺,正是出自他們之手!
嗒…嗒…
巨蜥沉重的腳步踏在礁石和淺水灘涂上,發(fā)出沉悶而規(guī)律的聲響。它們行進(jìn)的速度并不快,卻帶著一種無可阻擋的壓迫感。為首的巨蜥最為高大,背上的騎手也最為魁梧,他裸露在蜥蜴頭套下的半張臉,一道猙獰的疤痕從額角斜斜劃過左頰,更添幾分兇悍。他手中,正把玩著另一根一模一樣的烏黑三棱尖刺,那尖刺在他覆著粗糙皮手套的手指間靈活地翻轉(zhuǎn),如同毒蛇的信子。
釘靈斥候小隊!為首的疤面騎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先是掃過蠻——這個渾身泥濘血污、氣息微弱卻眼神兇悍如幼獸的半大孩子,在他眼中似乎并不構(gòu)成太大威脅。視線隨即落在他身后礁石下,那個昏迷不醒、翅膀異樣、散發(fā)著詭異氣息的身影上。
蠻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識地挪動身體,試圖用自己并不寬闊的脊背,盡可能擋住昏迷的巫咸,尤其是他左側(cè)翅膀根部那個焦黑的夔牛烙?。∷芨杏X到,那疤面騎手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穿透了他,牢牢鎖定了巫咸,尤其是……那對翅膀!
疤面騎手微微抬了抬手。他身后的幾名斥候立刻驅(qū)動座下的青銅巨蜥散開,形成一個松散的半圓,隱隱將蠻和巫咸圍在中央。冰冷的蜥蜴復(fù)眼和斥候們隱藏在頭套下的目光,如同無形的牢籠,鎖定了這片小小的區(qū)域。巨蜥粗重的呼吸聲帶著濃烈的腥氣,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疤面騎手沒有下蜥,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蠻,聲音透過那蜥蜴頭套傳出,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沙啞和冰冷,用的是腔調(diào)古怪、卻勉強(qiáng)能聽懂的通用語(山海萬族邊緣地帶流傳的簡單交流方式):“泥巴里的崽子。后面那個…長翅膀的,你的?”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重點落在巫咸那對翅膀上。灰褐色的羽毛凌亂沾滿泥污,左側(cè)根部那焦黑猙獰的烙印邊緣,似乎有極其微弱的青紫電弧在無意識地游走,散發(fā)出一種與雷澤同源、卻更加霸道冰冷的氣息。這氣息,讓疤面騎手座下那頭最為高大的青銅巨蜥,有些不安地噴了個響鼻,巨大的爪子刨動了一下礁石。
蠻渾身肌肉瞬間繃緊!血液仿佛在疤面騎手目光落在巫咸翅膀烙印的剎那凍結(jié)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視線中那毫不掩飾的審視、探究,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貪婪!就像獵人發(fā)現(xiàn)了某種珍稀而危險的獵物!
“他…是我哥!” 蠻的聲音嘶啞干澀,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擠出來的砂石。他強(qiáng)迫自己抬起頭,迎向那蜥蜴復(fù)眼后冰冷的目光,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顯得不那么慌亂,而是充滿了護(hù)崽野獸般的兇狠和戒備?!拔覀儭焕妆├ё×恕芰藗?!”
“受傷?” 疤面騎手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他手中的烏黑三棱刺停止了轉(zhuǎn)動,尖端正對著巫咸的方向,輕輕點了點?!澳浅岚蛏系摹y’…看著可不像是雷劈的。倒像是…被什么東西‘蓋了戳’?” 他的通用語詞匯有限,但那個“蓋戳”的比喻,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精準(zhǔn)和冷酷。周圍的斥候也發(fā)出幾聲意義不明的低沉咕噥,蜥蜴復(fù)眼的光芒閃爍不定。
蠻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膛!對方果然盯上了那個烙??!夔牛的烙印!這代表著什么?是禍?還是…更大的禍?他腦中念頭飛轉(zhuǎn),汗水混合著泥水從額角滑落。
“是…是雷劈的!” 蠻咬緊牙關(guān),斬釘截鐵地說道,同時艱難地挪動身體,將巫咸遮擋得更嚴(yán)實些,“很厲害的雷!劈焦了!我們…我們要去釘靈國!找藥!救他!” 他試圖將話題引向求助的方向,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刻意放大的急切和哀求。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生路,也是唯一的試探。
“釘靈國?” 疤面騎手似乎低低嗤笑了一聲,聲音在蜥蜴頭套下顯得格外沉悶。他并沒有直接回應(yīng)蠻的請求,那雙冰冷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巫咸翅膀上焦黑的烙印,仿佛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他座下的巨蜥再次不安地動了動,似乎對那烙印散發(fā)出的氣息本能地感到忌憚和…渴望?
“頭兒,看那小的腿!” 旁邊一個斥候突然用釘靈語快速說道,聲音尖銳。他指向蠻的右腿小腿肚。
蠻下意識地低頭。剛才被蠃魚骨刺刮破的獸皮褲腿下,一道不算深、卻異常猙獰的傷口暴露出來。傷口邊緣的皮肉呈現(xiàn)出一種不正常的烏紫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微微腫脹起來,皮膚下隱隱透出細(xì)微的青黑色脈絡(luò)!一股冰冷麻木的感覺正順著傷口向上蔓延!
蠃魚的骨刺有毒!剛才生死搏殺間,蠻竟毫無察覺!
“蠃魚的‘冷牙毒’,” 疤面騎手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半個時辰,血凝肉僵。一個時辰,心脈凍絕。小子,你時間不多了。”
冰冷的話語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蠻的心頭!麻木感正迅速從小腿蔓延到膝蓋!死亡的倒計時,以毒液的形式,在他體內(nèi)清晰地流淌!
“救…救我們!” 蠻的聲音帶上了無法抑制的顫抖,恐懼和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死死盯著疤面騎手,眼中充滿了絕望的懇求,“我…我可以干活!什么活都行!只要…救他!救我們!”
疤面騎手隱藏在蜥蜴頭套下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冷漠地掃過蠻腫脹發(fā)烏的小腿,又掃過他背后昏迷的巫咸,最后,目光再次聚焦在巫咸翅膀上那個焦黑的、散發(fā)著微弱夔牛氣息的烙印上。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在那冰冷的黑色晶石后閃過。
他沉默了幾息。這短暫的沉默,對蠻而言如同一個世紀(jì)般漫長。周圍的斥候無聲地等待著命令,青銅巨蜥粗重的呼吸噴吐著白氣。
終于,疤面騎手緩緩抬起了手,指向昏迷的巫咸,聲音如同冰冷的鐵塊砸落:
“他,留下?!?/p>
“你,想活命,就跟著?!?/p>
沒有解釋,沒有余地,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留下巫咸?蠻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不!我們一起走!他是我哥!” 蠻嘶聲喊道,身體因為激動和毒素的蔓延而劇烈搖晃,幾乎站立不住。他猛地張開雙臂,如同護(hù)住幼崽的母獸,死死擋在巫咸身前,眼中爆發(fā)出不顧一切的瘋狂,“要留一起留!要死一起死!”
疤面騎手似乎對蠻的激烈反應(yīng)毫不在意,他甚至沒有再看蠻一眼,仿佛對方已是將死之人。他對著旁邊一個斥候做了個手勢,用釘靈語簡短地命令:“黑齒,帶上那個‘雷紋翅’。小心點,別弄死了,國主大人會喜歡的。”
被稱為“黑齒”的斥候,頭套下的蜥蜴吻部似乎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他驅(qū)動座下的青銅巨蜥,邁著沉重的步伐,朝著昏迷的巫咸走去。巨蜥冰冷的豎瞳鎖定了目標(biāo),帶著一種赤裸裸的占有欲。
“不——!” 蠻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咆哮!他試圖撲上去阻止,但麻木感已經(jīng)蔓延到了大腿!身體一個趔趄,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他掙扎著想要爬起,卻被另一頭巨蜥伸出的、覆蓋著青銅鱗片的巨大爪子,如同鐵鉗般牢牢按住了肩膀!冰冷沉重的力量讓他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叫“黑齒”的斥候,粗魯?shù)馗┫律?,伸出覆著皮甲的手,抓向昏迷中巫咸的肩膀?/p>
就在這時——
“當(dāng)…當(dāng)康…”
一聲極其微弱、模糊不清的囈語,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最后一絲火星,從巫咸干裂烏青的嘴唇間艱難地溢出。
這聲微弱的呼喚,如同無形的閃電,狠狠劈中了蠻的靈魂!骸骨洞穴中當(dāng)康燃燒一切的背影,那星辰般決絕的眼神,瞬間在蠻混亂絕望的腦海中炸開!
一股無法形容的暴戾和決絕,混合著巫咸之血帶來的最后一絲力量,如同沉寂火山下的巖漿,轟然沖垮了蠻所有的理智!
“滾開?。?!”
蠻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不似人聲的、混合著獸性與瘋狂的嘶吼!被毒素麻痹的身體里,一股源于十帝烙印最深處、被極致絕望和守護(hù)執(zhí)念點燃的狂暴力量,如同掙脫枷鎖的兇獸,轟然爆發(fā)!
轟!
一股無形的沖擊波以蠻為中心猛地炸開!按住他的巨蜥爪子竟然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巨力硬生生震開少許!蠻借著這瞬間的空隙,身體如同出膛的炮彈,帶著同歸于盡的瘋狂,狠狠撞向那個正抓向巫咸的斥候“黑齒”!
太快!太近!太突然!
黑齒根本沒想到這個中了劇毒、氣息奄奄的小崽子還能爆發(fā)出如此恐怖的反撲!他只來得及側(cè)身!
砰!
蠻的頭顱如同戰(zhàn)錘,狠狠撞在黑齒的腰肋部位!凝聚了所有瘋狂意志的力量,透過蠻的額頭,狠狠貫入!
“呃!” 黑齒發(fā)出一聲悶哼,劇痛讓他瞬間弓起了腰!雖然青銅護(hù)甲抵消了大部分沖擊,但這股狠勁和蠻力依舊讓他氣血翻騰,動作一滯!
“找死!” 疤面騎手冰冷的聲音響起!他手中的烏黑三棱刺瞬間消失!
咻!
破空厲嘯再起!這一次,目標(biāo)直指蠻的后心!快!狠!絕!沒有絲毫猶豫!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蠻撞開黑齒后,身體已徹底失去了平衡,毒素的麻痹和爆發(fā)的反噬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根本無力躲避這索命的一刺!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抹烏光在視野中急速放大!
就在這萬分之一秒的剎那——
“唔…”
昏迷中的巫咸,身體似乎被某種劇烈的危機(jī)感刺激,無意識地劇烈抽搐了一下!左側(cè)翅膀根部那焦黑的夔牛烙印,毫無征兆地爆發(fā)出一次極其強(qiáng)烈、遠(yuǎn)超之前的青紫色光芒!如同沉睡的雷霆被強(qiáng)行驚醒!
嗡?。。?/p>
一股微弱卻霸道絕倫的夔牛意志,如同無形的波紋,以烙印為中心猛地擴(kuò)散開來!雖然只是曇花一現(xiàn),卻帶著不容褻瀆的法則威嚴(yán)!
嗤!
那快如閃電的烏黑三棱刺,在距離蠻后心不足三寸的空中,軌跡竟然發(fā)生了極其細(xì)微、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扭曲!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充滿斥力的墻壁!
就是這毫厘之差!
噗嗤!
原本瞄準(zhǔn)后心的三棱刺,擦著蠻的左側(cè)肩胛骨邊緣狠狠掠過!撕裂獸皮,帶起一溜刺目的血花!深深釘入了蠻身前的一塊礁石之中,只留下半截烏黑的尾端在空氣中劇烈震顫,發(fā)出嗡嗡的哀鳴!
劇痛讓蠻悶哼一聲,身體向前撲倒,重重摔在巫咸身邊。鮮血迅速染紅了肩頭的獸皮。但,他活下來了!這必殺的一擊,竟被巫咸烙印那瞬間的應(yīng)激爆發(fā),奇跡般地偏轉(zhuǎn)了!
整個灘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斥候,包括疤面騎手,都僵在了原地。蜥蜴復(fù)眼后的目光,第一次不再是純粹的冰冷和掌控,而是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疑和……更深的忌憚!他們死死盯著巫咸翅膀上那已經(jīng)光芒黯淡、卻依舊殘留著一絲令人心悸氣息的焦黑烙印。
疤面騎手緩緩收回了投擲的動作,覆蓋在皮手套下的手指,不易察覺地微微蜷縮了一下。他座下的巨蜥不安地低吼著,巨大的爪子焦躁地刨著礁石。剛才那股一閃而逝的、源自烙印的法則意志,讓這些冷血的掠食者也感到了本能的恐懼。
蠻掙扎著抬起頭,嘴角溢出鮮血,左肩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小腿的麻木感正快速向全身蔓延。但他眼中燃燒著瘋狂的火焰,死死盯著疤面騎手,用盡最后的力氣嘶吼:“誰…敢動他…我…咬碎…誰的…喉嚨!”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
疤面騎手隱藏在蜥蜴頭套下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冰冷的黑色晶石瞳孔,如同深淵般注視著蠻,又掃過昏迷中卻依舊散發(fā)著詭異氣息的巫咸和他翅膀上的烙印。時間仿佛凝固。只有蠃魚群在遠(yuǎn)處渾濁的水中不安攪動的水聲,以及巨蜥沉重的呼吸。
幾息之后,疤面騎手緩緩抬起了手,卻不是攻擊。
他對著黑齒和其他斥候,用釘靈語下達(dá)了新的命令,聲音低沉而復(fù)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帶上他們兩個。用‘纏骨藤’,捆結(jié)實點。特別是那個有‘雷紋翅’的,手腳都捆死。他體內(nèi)的‘東西’…有點意思。國主大人會感興趣的?!?他特別強(qiáng)調(diào)了“雷紋翅”和“東西”兩個詞。
“頭兒,這小崽子…” 黑齒揉著被撞痛的腰肋,指著蠻,語氣兇狠。
“一起帶走?!?疤面騎手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物品,“中了‘冷牙毒’,跑不遠(yuǎn)。他的命,暫時吊著。這‘雷紋翅’…似乎對他有反應(yīng)?;蛟S…是鑰匙?” 最后一句,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探究的冰冷。
幾個斥候立刻行動起來。他們動作麻利地從巨蜥背負(fù)的皮囊中取出一種暗綠色、如同活蛇般緩緩蠕動的堅韌藤蔓——“纏骨藤”。兩人粗暴地將昏迷的巫咸拖起,用藤蔓將他連同那對翅膀牢牢捆縛,尤其是左側(cè)烙印處,更是纏繞了數(shù)圈。巫咸在昏迷中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另外兩人則走向蠻。
蠻試圖掙扎,但毒素的蔓延和肩頭的劇痛讓他力不從心。冰冷的纏骨藤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他的手腳,越掙扎捆得越緊,堅韌的藤條深深勒進(jìn)皮肉,帶來刺骨的寒意和束縛感。他被粗暴地拖拽起來,扔到了另一頭巨蜥寬大冰冷的背脊上。粗糙的鱗甲摩擦著傷口,帶來新的痛楚。
他艱難地扭過頭,看著旁邊巨蜥背上,被捆成粽子、氣息微弱的巫咸。巫咸翅膀上那焦黑的烙印,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猙獰。
疤面騎手驅(qū)動巨蜥,走到蠻的身邊。蜥蜴冰冷的豎瞳近在咫尺。他俯下身,覆著皮甲的手,毫不避諱地直接按在了巫咸左側(cè)翅膀根部的烙印上!感受著那殘留的、微弱卻精純的夔牛氣息。
“雷澤的‘饋贈’…” 疤面騎手的聲音透過頭套,帶著一種奇異的、混合著貪婪與忌憚的冰冷回響,如同毒蛇在蠻的耳邊嘶鳴,“還有你體內(nèi)那點‘不一樣的火苗…’有點意思。小子,你們的‘路’,現(xiàn)在由我們釘靈說了算。”
他猛地一揮手。
“走!”
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青銅巨蜥馱著俘虜,在斥候的驅(qū)策下,調(diào)轉(zhuǎn)方向,踏著冰冷的泥水和礁石,一步步,走向西方那翻滾的、未知的灰白霧氣深處。將死寂的雷澤灘涂,連同那縷即將被烏云徹底吞沒的金紅光芒,永遠(yuǎn)地拋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