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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墻反射著慘白的燈光,將凌晨五點的空曠練習室切割成無數個重復的空間。林懷瑾獨自站在中央,白色T恤被汗浸透,緊貼在清瘦的脊背上。他閉著眼,左腳腳尖點地,右腿緩緩抬高至耳側——一個完美的芭蕾控腿。
門被推開時,他像受驚的鹿般瞬間收勢,落地無聲。
“哇……”權順榮張著嘴站在門口,手里拎著的豆?jié){袋晃了晃,“哥你…練京劇要這么早?”
林懷瑾抓起毛巾擦汗,脖頸拉出利落的線條:“晨功不能斷?!彼沉搜蹤囗槝s的黑眼圈,“你通宵了?”
“改編舞?!睓囗槝s晃了晃手里的筆記本,突然眼睛一亮,“哥能幫我看看嗎?這段中國風融合總覺得怪?!?/p>
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箭頭交錯糾纏。林懷瑾的指尖劃過紙面,停在某個節(jié)點:“這里?!睓囗槝s湊近看,發(fā)現他圈住的是個旋轉接跪滑的動作。
“重心轉換太生硬。”林懷瑾拿過鉛筆,在空白處快速勾勒。線條流動間,一個后橋接旋子的連續(xù)動作躍然紙上,衣袂翻飛的軌跡都帶著風。
權順榮倒抽一口氣:“這…這是京劇動作?”
“云里前撲?!绷謶谚P尖一頓,“但你們做不了?!?/p>
“為什么?”
林懷瑾的視線掃過權順榮的膝蓋:“童子功。十年起步?!?/p>
練習室陷入沉默。權順榮盯著紙上翩若驚鴻的小人,忽然說:“哥做得到吧?”
林懷瑾沒回答。他走到鏡前,右腿后撤半步,雙手如抱圓月。權順榮屏住呼吸——
“砰!”
練習室門被撞開,夫勝寬咋咋呼呼沖進來:“順榮啊借我充……呃?”
林懷瑾已恢復直立,仿佛剛才蓄勢待發(fā)的姿態(tài)從未存在。只有權順榮看見,在門開的剎那,那人脊背肌肉瞬間繃緊如拉滿的弓,又頃刻松懈成無波的湖。
---【午后,混亂的合練】
電子節(jié)拍器機械的嗒嗒聲里,大家擠在鏡墻前修正走位。汗味混著發(fā)酵的甜膩氣息在密閉空間發(fā)酵。
“崔勝澈再靠右半步!”權順榮拍著手掌,“夫勝寬注意表情管理!”
林懷瑾站在最邊緣。當隊伍需要整體左移時,他精準地停在距左側墻面41厘米的位置——正好是昨天他素描本上標注的安全距離。
“懷瑾哥,”李知勛突然遞過耳機,“副歌和聲這里,聽聽看?!?/p>
林懷瑾戴上耳機。鼓點炸響的瞬間,他睫毛猛地一顫。某個高音部處理方式像根針,猝不及防刺進記憶——莫斯科郊外的冬夜,壁爐劈啪作響,像曾經某個人哼著不成調的俄國民謠,手指在舊鋼琴上敲出相似的和弦。
“這里降半音?!彼徽舳鷻C,聲音有點啞,“用氣聲墊底,不要實音?!?/p>
李知勛眼睛倏地亮起:“你懂編曲?”
“學過一點。”林懷瑾別過臉,喉結滾動。鏡面映出他后頸的蛇紋,青綠色的尾尖隨吞咽動作微微起伏。
崔勝澈的視線在那截蛇尾上停留片刻,突然拍板:“知勛按懷瑾說的改?,F在全體走三遍隊形!”
音樂再起時變故陡生。權順榮旋轉換位過猛,手肘狠狠撞上林懷瑾左肋。悶響聽得崔勝澈牙酸,卻見當事人只微微蹙眉,腳下走位分毫不亂。
“對不住哥!”權順榮慌得忘了動作。
“繼續(xù)?!绷謶谚獑问值肿∷蟊惩耙凰?,力道精準地將人推回動線。權順榮踉蹌半步站穩(wěn),驚魂未定地回頭,看見林懷瑾小幅度掀起被汗浸透的T恤下,左肋位置正迅速洇開一片青紫色的印記。
---【深夜】
崔勝澈擰開林懷瑾房門時,那人正對著鏡子給肋下涂藥。冷白皮膚上,傷口猙獰著,邊緣泛著青紫。
“為什么不喊停?”崔勝澈奪過藥瓶。
碘伏棉球按上傷口的瞬間,林懷瑾脊背繃直如鋼板,呼吸卻平穩(wěn):“小傷。”
崔勝澈氣笑了:“小傷?”手指壓向瘀腫最深處。這次連呼吸頻率都沒變,只有鏡中倒映的額角滲出細密汗珠。
“以前受過更重的?”崔勝澈的指尖停在林懷瑾后頸。閉目銀蛇的紋身從頸椎蜿蜒而下,鱗片在燈光下泛著青輝,蛇頭卻溫柔地枕在一道陳年舊疤上。
林懷瑾拉下衣領:“好奇?”
“好奇為什么紋的是閉眼蛇?!贝迍俪赫褐幐嗄ㄟ^傷處,“像在守護什么?!?/p>
空氣凝滯了。窗外傳來醉漢的嚷叫,襯得屋里死寂。林懷瑾突然轉身。距離太近,崔勝澈看見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也看見那潭深水之下翻涌的暗流。
“它叫'小面包'?!绷謶谚蝗婚_口,聲音浸著月光。
崔勝澈愕然看著那道橫貫肩胛骨的猙獰疤痕——什么樣的傷害能留下這種刀痕?
“安亞送的。”林懷瑾撫過蛇尾,“他總笑我體寒,說蛇是活的暖爐?!?/p>
燭火噼啪炸響一星。崔勝澈看見那人嘴角浮起荒誕的溫柔:“小面包確實暖和……就是太黏人?!?/p>
——謊言。崔勝澈幾乎聽見真相在紋身下嘶鳴。那道疤的走向分明是匕首自后心刺入的軌跡。
林懷瑾吐出個俄語詞,“我的蛇,為護主死了?!彼讣鈩澾^蛇頭,“它總愛閉著眼盤在我脖子上打盹?!?/p>
“勝澈,”林懷瑾突然喚他,聲音輕得像嘆息,“別當我是易碎品?!?/p>
藥膏盒子被捏得咔咔響。崔勝澈看見那人鎖骨間的翠鳥吊墜隨呼吸起伏,銀鏈深陷進皮肉里。他最終只是把藥瓶重重擱在桌上:“明天請假?!?/p>
“不行。”
“理由?”
林懷瑾望向窗外。漢江對岸的LED巨幕正播放某男團新曲廣告,七彩流光落進他眼底,凝成冰冷的火。
“有人等太久了?!彼p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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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未寄出的信】
月光淌進陽臺,在水泥地上積成銀洼。林懷瑾展開信紙,俄文字母在筆尖蜿蜒成河。
——“親愛的,安亞”:
> 今日在漢江邊見到流浪狗,尾巴搖得像當年小面包討食的模樣。它若知我紋了閉眼的蛇定要生氣——那傻孩子總瞪圓眼睛等我夸它威武。
> 你送的翠鳥吊墜裂了道縫,像那年你在貝加爾湖冰面上摔的茶盞。伏特加還是難喝,但至少比紋身時的消毒水強……
>崔勝澈的眼睛太亮,像曾經的你。我怕……
鋼筆尖突然劃破紙面。林懷瑾盯著暈開的墨跡,慢慢將信紙湊近燭火?;鹕嗑磉^“我怕”的剎那,身后傳來易拉罐滾動的輕響。
李知勛赤腳站在陰影里,手里拿著罐可樂:“陽臺冷?!?/p>
信紙已成灰燼。林懷瑾踩滅最后一點火星:“睡不著?”
“來偷師?!崩钪獎谆瘟嘶问謾C,屏保是白天林懷瑾畫的舞步草圖,“順榮說這個旋子轉接跪滑,全韓國只有你能做。”
月光下,林懷瑾的側臉像尊白玉雕像。他忽然起身,右腳踏上欄桿基座。
“看好了?!?/p>
話音未落,人已騰空。寬大的睡衣被風鼓起,背脊彎成滿月。銀白色的蛇紋身在月光下活過來般游過脊椎,蛇頭那道疤正正裂開在旋至最高點的肩胛——像被斬斷的翅膀。
落地時悄無聲息。李知勛的可樂罐捏變了形。
“重心在第三腰椎?!绷謶谚獨庀⑵椒€(wěn),“要試試嗎?”
李知勛搖頭,目光釘在他后背:“那道疤……”
林懷瑾拉好衣領,遮住隨呼吸起伏的蛇紋:“被鷹抓的?!彼麚炱饾L到腳邊的可樂罐,“就像現在?!?/p>
易拉罐在他手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鋁皮深深凹陷。李知勛看著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在月光下泛著冷玉的光,仿佛能捏碎星辰。
---新增回憶
【2009年冬,哈爾濱】
十五歲的林懷瑾縮在暖氣片旁咳嗽,俄式壁爐早已熄火。忽然脖頸一涼,銀白環(huán)紋的小蛇“小面包”從安亞袖口鉆出,討好般用腦袋蹭他下巴。
“它想當你圍巾?!卑瞾喰χ嗥鹕呶舶停敖幸宦暩绺缇徒o你?!?/p>
小面包急得瘋狂甩尾,竟真發(fā)出“嗞咕”的氣音。兩人笑倒在舊地毯上,蛇趁機鉆進林懷瑾毛衣領口盤成暖烘烘的一團。
“像不像剛出爐的小面包?”安亞戳了戳那團鼓包。
林懷瑾忽然握住他手腕:“如果有一天……”
“沒有如果?!卑瞾喎词挚圩∷逯?,“你活,小面包活,我也活?!?/p>
窗外暴雪呼嘯,蛇在少年心口安穩(wěn)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