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昭在竹樓里守了半宿。
窗紙外那道帶劍穗的影子早沒了蹤跡，可探脈鈴余溫未散，像塊燒紅的炭硌在枕頭底下。
他摸著胸前木牌，指腹蹭過底面那個模糊的“周”字——與碎玉上的“趙”字一般，都是當(dāng)年滅門夜?jié)娫趬ι系难∽油叵聛淼摹?/p>
“該來的總會來?！彼麑χ鹿饽ザ倘?，刀鋒與青石相擊的火星子濺在碎玉上，“但今晚，先辦該辦的事。”
西礦區(qū)的廢棄礦井在三更天泛著冷霧。
陳昭裹著青衫縮在礦洞口，懷里青銅燈微微發(fā)燙——這是他第三次夜巡時察覺到的異常。
前兩次他刻意繞開，直到昨夜李元青懷里掉出的玉牌讓他突然明白：那些若有若無的靈氣波動，或許藏著比趙巖更要緊的東西。
“叮?！?/p>
燈身云紋突然擰成螺旋狀。
陳昭指尖按在燈芯上，注入一絲練氣期巔峰的靈氣——這是他能控制的最小量，畢竟外門靈礦師每月配給的靈石，有一半都填了這燈的無底洞。
幽藍光芒從燈口漫出，在礦井巖壁上投出淡影。
陳昭瞳孔微縮：巖壁里竟隱著條蛇形礦道，從井底斜著往地心鉆，每隔十丈便有個分叉，像極了活物的血管。
“玉髓礦？”他喉結(jié)動了動。
破云宗高階礦脈都攥在內(nèi)門手里，外門靈礦師能接觸的最高不過玄銅礦，可這礦道的走向...他想起幼年被老礦師抱在懷里看的《古礦圖錄》，“玉髓礦脈喜陰，常沿地脈裂隙生長，礦道必帶三疊分叉...”
青銅燈突然震得他掌心發(fā)麻。
陳昭低頭，見燈身云紋正朝著礦井深處延伸，像根無形的線牽著他往下走。
他解下腰間探脈鈴系在洞口荊棘上，又摸出三張閉氣符貼在衣襟——趙巖那撥人最近總盯著他，不得不防。
礦道比想象中深。
陳昭沿著燈影走了百來丈，靴底漸漸沾了濕滑的青苔。
巖壁上開始出現(xiàn)暗紅礦斑，他用短刃刮下一點湊到鼻前，腥甜的靈氣直沖天靈蓋——這是玉髓礦脈特有的“脈涎”，只有礦脈核心區(qū)域才會滲出。
“轟！”
陳昭突然頓住。
前方巖壁上斜插著半截石碑，表面覆著厚苔，他用短刃刮去，四個陰刻大字赫然顯露：“玉髓禁地”。
字底還刻著幅礦脈圖，線條細如發(fā)絲，卻在青銅燈映照下泛著金光——那是用玉髓礦粉直接刻進石頭里的！
“陳家祖?zhèn)鞯摹兜V道手札》里說過，上古礦師會用礦脈精華刻圖，除非遇到同脈礦師，否則永遠顯形。”陳昭指尖發(fā)抖，“難道...這礦脈和陳家有關(guān)？”
他剛要湊近細看，洞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元青師叔，您確定陳昭那盞破燈能照到這兒？”趙巖的聲音像塊冰碴子，“我爹說了，要是白跑這一趟——”
“趙公子放心！”李元青的聲音帶著討好的顫，“那燈照脈時會引動靈波，我用探脈鏡追了三夜，準(zhǔn)是在這廢礦里！”
陳昭后背瞬間貼緊巖壁。
他望著洞口方向晃動的火把光，迅速把青銅燈塞進懷里，又摸出塊碎石扔向左側(cè)岔道——“啪嗒”聲剛響，就聽李元青喊：“在那兒！”
趁兩人往岔道追去的當(dāng)口，陳昭貓腰鉆進石碑后的縫隙。
那縫隙窄得能蹭掉他半層皮，他咬著牙擠進去，反手摸出兩張困石符拍在巖壁上。
符紙遇石即化，原本能容兩人并行的礦道瞬間坍了半壁，只留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窄縫。
“陳昭！”李元青的怒吼從洞外傳來，“你敢壞我好事——”
“噓。”趙巖的聲音突然近了，“聽。”
陳昭屏住呼吸。
他聽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聽見李元青粗重的喘息，甚至聽見趙巖鎏金算盤上的銅珠在晃動——那算盤是他前日在雜役房聽見的，趙巖用它算過外門礦脈的分成，每聲“咔嗒”都浸著血。
“走。”趙巖的腳步聲往深處去了，“先找到礦脈，再收拾這小雜役。”
等兩人的動靜徹底消失，陳昭才從縫隙里鉆出來。
他摸著石碑背面凹凸不平的紋路，突然發(fā)現(xiàn)塊能活動的石磚——按下去的瞬間，“吱呀”聲從地底傳來，石碑后方竟露出道半人高的石門。
門內(nèi)涌出的靈氣讓陳昭差點栽倒。
那是比玉髓脈涎更純粹的靈息，像溫泉漫過全身，連他練氣期巔峰的瓶頸都開始松動。
他摸出青銅燈一照，就見門內(nèi)四壁刻滿了礦術(shù)紋路：有的是用礦鎬鑿出的“脈眼定位法”，有的是用符筆點染的“礦火淬魂訣”，最顯眼的那面墻上，還刻著行斗大的字：“陳氏礦道，傳脈不傳術(shù)”。
“陳家...”陳昭喉嚨發(fā)緊。
他幼年時見過祖父刻在房梁上的家訓(xùn)，正是這八個字。
此刻墻上的字跡與記憶重疊，他突然想起滅門前夜，父親抱著他往地窖跑時說的話：“昭兒，若能活下來，去西荒找玉髓禁地...”
“咚！”
石門突然震顫。
陳昭猛回頭，就見趙巖的鎏金算盤砸在門上，算盤珠崩得到處都是：“陳昭！
你以為封了礦道就能獨吞？
我趙巖要的東西——“
“砰！”
陳昭反手甩了張震石符。
石門瞬間閉合，趙巖的叫罵聲被隔絕在門外。
他轉(zhuǎn)身看向墻上的礦術(shù)紋路，青銅燈突然劇烈震顫，燈身云紋竟與墻上紋路重合，像兩條活物糾纏著鉆進他眉心。
劇痛中，陳昭聽見個蒼老的聲音：“吾乃陳家第十三代礦主陳淵，得玉髓礦脈傳承...若見此錄，當(dāng)承我志，尋星隕礦脈，滅周家滿門...”
“周家？”陳昭眼前閃過血光，碎玉上的“趙”字、木牌上的“周”字、滅門夜墻上的血印，突然連成片。
他捂著額頭后退，卻撞在個青銅匣上——匣身刻著與他懷里那盞燈相同的云紋，匣蓋內(nèi)側(cè)寫著：“燈承脈，匣承術(shù)，得此二者，方為礦主。”
“陳昭！你給我出來——”
趙巖的踹門聲越來越急。
陳昭深吸口氣，把青銅匣塞進懷里，又撕下墻上半幅礦術(shù)圖——這是“脈眼定位法”的關(guān)鍵，足夠他在明日巡查赤鐵礦時，多挖三脈精華。
他摸了摸胸前木牌，轉(zhuǎn)身走向石門暗格。
那里有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密道，通向礦井后方的亂石林——老礦師曾說，每個廢棄礦井都有逃生路，看來這玉髓禁地也不例外。
“明日卯時，外門執(zhí)事會讓我去東嶺赤鐵礦巡查?！标愓巡戎嗵ν艿雷?，懷里青銅燈還在發(fā)燙，“趙巖要搶玉髓礦，我就先拿赤鐵礦練手...等他反應(yīng)過來，這礦脈，早該姓陳了?！?/p>
密道外，晨霧正漫過西礦區(qū)的山梁。
陳昭望著東方漸白的天色，把短刃在掌心轉(zhuǎn)了個花——該收網(wǎ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