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墨是食用過水母的。
這并不奇怪,宮宴時各地美食匯聚一堂,長孫墨分得一份,自然不吝品嘗,只是那時不覺得什么,如今知道了祁術(shù)的來歷,卻有種殺了心上人全家還烹而食之的詭異感。
雖然他那時并不知情。
雖然他吃的也不一定就是祁術(shù)的親族。
等等……話說,原來水母是可以化而為人的嗎?
長孫墨臉色一變,記憶里半透明的食物驀然帶上了血色。
“嘔!”
這件事細想起來實在有些可怕,如果水母能化而為人,那他們這些食用過水母的人,與吃人何異?
“將軍?”
祁術(shù)不知道長孫墨的思緒在短短幾息間拐到了什么地方,他輕輕拍著突然干嘔不止的人的背部,另一只手倒了杯茶端到長孫墨面前。
“怎的突然如此?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不知情,眼中滿是關(guān)切,長孫墨握住他端著茶杯的手,幾乎有些絕望。
祁術(shù)知道人類以水母為食嗎?
羊會喜歡上捕食它們的狼嗎?
長孫墨松開手,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
他沒有瞞著祁術(shù),話出口的時候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即使祁術(shù)想殺了他為同胞報仇,他也……
“祁術(shù),軍中士兵皆是普通百姓,陳梓垚他們也沒參加過宮宴,食用過水母的只有我一人,你要報仇我絕不反抗,只是東夷之事還未了結(jié),可否再給我一些時間?”
這種時候還有心情討價還價,長孫墨也說不清自己哪來的膽量。
他緊張地等著祁術(shù)宣判,后者盯著他看了幾秒,笑得渾身都在顫抖。
“想什么呢?”
伸手在長孫墨額頭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祁術(shù)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誰跟你說水母都能化成人了?我所知道的擁有意識的水母,從頭到尾也不過我一人而已,剩下那些,就只是普通的水母罷了。再者,我又為什么要殺了你給那些被吃掉的水母報仇?不說弱肉強食、天經(jīng)地義;單說水母種類頗多,你們?nèi)祟愂秤玫哪切┖臀腋静皇峭?,正如山中老虎吃了猴子,你們難道會因為猴子與人外貌相似,就殺了老虎為之報仇嗎?”
殺了老虎為猴子報仇?
長孫墨想了想,搖頭。
“那不就結(jié)了?你不會為了猴子去獵殺老虎,我又為什么要為不知道什么品種的水母殺你呢?何況你我相識至今,將軍待我種種我都記在心上,親疏遠近,我雖非人類,也還是分得清的。我今日將自己的來歷托出,不過是信任將軍為人,還是將軍覺得我說出這些,是為了將你殺之后快?”
“自然不是!”
長孫墨立刻否決,擔(dān)心祁術(shù)不信,說話時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全身心都在反對。
“我絕沒有這般揣測你的意思,祁術(shù),我只是一時心急,你自是無可挑剔,我的意思是說,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水母?!?/p>
“嗯,我明白,我在將軍心中,是頂好的一只水母?!?/p>
祁術(shù)笑著接話,長孫墨愣了愣,覺得他說的有些奇怪,可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只能附和地點點頭。
“好了將軍,該休息了?!?/p>
這個話題再繼續(xù)下去,今晚長孫墨就別想休息了,祁術(shù)起身,將長孫墨的被褥從地鋪抱到床上時,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開口。
“對了,今日我好像沒看到人服用藥湯?此事不可多耽擱,明早我親自去炊房,晨起服用,效果最佳?!?/p>
他突然提到這事,長孫墨神情一僵,想著明日一早就要喝那湯藥,只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至于打地鋪一事,相比之下,也就沒那么重要了。
他僵著臉上床,沒看到祁術(shù)嘴角一閃而逝的笑意。
于是,軍營在擊退東夷人的第三天,迎來了一個極為雞飛狗跳的早晨。
“我靠!這是什么味道?!”
“你說什么?你說這臭不拉幾的玩意兒是我的早餐?!”
“不不不你別過來,老子不喝,老子絕對不喝!”
極其霸道的臭味從炊房飄出,一早就籠罩在整個軍營上空,炊房里來往的人死死捏著鼻子,過來領(lǐng)取早餐的人退避三舍,震驚又憤怒的聲音因為捏著鼻子而悶聲悶氣,完全失去了原有的氣勢。
長孫墨到的時候,里面的情景堪稱混亂。
“祁術(shù),這玩意兒我非喝不可嗎?”
被兩個滿臉菜色的士兵壓在祁術(shù)面前的人幾乎把'抗拒'寫在身上,他看著祁術(shù)手上的碗,極為艱難地咽了咽口水。
“廢話,我們都喝了你還想不喝?”
“祁術(shù),不用管他,直接灌下去!”
祁術(shù)根本沒有開口的必要,剛經(jīng)歷過非人折磨的兩人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拉同伴下水了,他們語氣猙獰,身體力行地展現(xiàn)了什么叫做好兄弟就要一起受罪。
祁術(shù)嘴角噙著笑,看上去很是溫柔。
“你配合一些,用不了幾口?!?/p>
他現(xiàn)在看起來像馬上要毒害好人的反派,尤其是手上那碗還散發(fā)著詭異臭味的湯藥,加成的效果簡直不是倍數(shù)可論。
“我、我懂?!?/p>
懂是一回事,等湯汁真的到了嘴里,腦袋因為過于難以接受的味道而變得空白時唯一剩下的反應(yīng)就是抵抗,祁術(shù)見怪不怪,掐住他的下巴,灌完藥,隨手將人丟到一邊,后方兩個士兵默契的松手,那人就如沒了骨頭一樣滑落,當(dāng)然,等他忍過那陣想吐但不能的痛苦時光,也獰笑著加入了壓人的行列。
祁術(shù)全程淡定的看著這由他一手造成的場面。
直到長孫墨站到他面前。
“將軍來了?!?/p>
“嗯。”
將軍也不想來的。
長孫墨一點也不想再嘗試那湯藥的味道,可他好歹也是將軍,若不能以身作則,如何能服眾?因此即便動作僵硬,長孫墨還是艱難地伸手接過祁術(shù)遞來的碗,送至嘴邊一飲而盡。
“將軍不愧是將軍?!?/p>
祁術(shù)笑著夸了他一句,一旁的士兵也紛紛投來欽佩的眼神,長孫墨強忍著嘔吐的欲望點點頭,沒說話,擔(dān)心自己一張口就繃不住從容的表情。
大將軍沉穩(wěn)冷靜的表現(xiàn)起到了極好的模范作用……才怪。
在這種難喝得驚天地泣鬼神的湯藥面前,什么模范作用都起不了效果,炊房該亂還是亂,折騰了大半個上午,結(jié)束時祁術(shù)都出了一身汗。
而在士兵們知道同樣的湯藥他們至少還要再喝六天時,哀嚎聲更是響徹云霄。
接下來一整天,軍營里的氣氛都極為慘淡,哪怕午飯和晚飯加了一份葷菜,士兵們下筷時也看不到什么喜悅的神色。
“吃完這些明天又要喝藥,感覺和斷頭飯沒兩樣。”
這比喻聽著夸張,親身體驗過的人只覺得恰到好處。
之后的這六天里,軍營里的氣氛就沒起來過,直到最后一碗藥湯下肚,祁術(shù)隨機抽了一百人跟他去密林待了一下午,回來后表示草藥效果很好,可以不用繼續(xù)喝了,歡呼聲立刻響起,將士們幾乎是喜極而泣。
誰又能想到呢?不過是幾碗藥湯,短短七天時間,竟然能給他們心里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
那群東夷人是真該死啊!
大概是心里憋了口氣,真正攻打東夷部落那天,所有人都打得異常生猛,東夷本就在之前和他們的交戰(zhàn)中失去了中堅力量,留在部落里有戰(zhàn)斗能力的不多,外圍的瘴氣根本不起作用的情況下,長孫墨帶來的人基本沒花什么力氣,就把他們?nèi)磕孟隆?/p>
“怎么可能,外面都是瘴氣,你們想進來一定會經(jīng)過密林,怎么會一點事都沒有?”
東夷人被綁起來時仍舊不可置信,魏國士兵手腳麻利地壓著他們捆在一起,聞言冷哼一聲。
“瘴氣?很厲害嗎?”
瘴氣再厲害又怎樣,他們有祁術(shù)啊,過程雖然是艱苦了點,但為了此刻的嘲諷和耀武揚威,那也是值得的。
跟來的魏國士兵無不是神清氣爽。
捆好人,他們又四處仔細檢查了遍,確定沒有落網(wǎng)之魚后,用粗繩牽著俘虜,去找了長孫墨。
“將軍,祁術(shù),東夷部落的殘余都在這里了?!?/p>
距離喝藥過去小半個月了,士兵看到祁術(shù)還是條件反射的一抖,無他,被祁術(shù)灌藥灌得多了,看到他就不自覺的舌根發(fā)苦,好像那藥湯的味道又重新泛了上來,以至于他們根本不敢于祁術(shù)對視,敬畏之心達到頂峰。
“投降!我投降!”
大概是士兵們的動作給出了錯誤信號,哭喊著要投降的東夷大王膝行直奔祁術(shù),在他腳邊毫無尊嚴(yán)地卑微求饒。
“我愿意投降,我愿意寫降書臣服魏國,求你、求你饒了我。”
他喊得情真意切,一張圓滾滾的臉哭得涕泗橫流,祁術(shù)縮了縮腿,側(cè)頭看向長孫墨。
“將軍怎么看?”
這話一出,東夷王才知道自己求錯人了,哭喊聲一頓,他默默將身子轉(zhuǎn)了個方向,又極度順暢地接了下去。
就顯得非常專業(yè)。
然而,長孫墨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放過他們。
斬草要除根,這個道理八歲稚兒都會說,長孫墨又怎么可能不懂。若他此刻心軟,等這些東夷的孩子長大,魏國東部怕是又不得安寧。
長孫墨只想一勞永逸,不喜春風(fēng)吹又生
指令下達,長孫墨沒有觀看刑場的興趣,干脆拉著祁術(shù)離開,將咒罵與求饒的聲音拋之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