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華殿內,瑞氣千條,祥光萬道。
天帝陛下高踞九龍寶座,冕旒垂珠,神色莊嚴,正襟危坐。下方,各路神仙按品階排列,個個寶相莊嚴,仙風道骨。廣目天王捋著長髯,一副“老夫很穩(wěn)重”的模樣;托塔李天王腰板挺得筆直,寶塔在掌心微微發(fā)光,時刻準備降妖除魔;就連素來活潑的哪吒三太子,此刻也難得地收斂了風火輪,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父親身后,努力繃著小臉,做嚴肅狀。整個大殿彌漫著一種莊重、肅穆、近乎凝固的“天庭年度述職考核暨未來發(fā)展研討會”的官方氣氛。
陸乙抱著那壇閃爍著詭異迷幻光芒的酒,像抱著一個隨時會炸的混沌炸彈,在眾仙或好奇、或審視、或完全沒當回事的目光洗禮下,一步步挪到大殿中央。他感覺腳下踩的不是祥云地磚,而是燒紅的烙鐵。
“啟…啟奏陛下,” 陸乙的聲音帶著自己都能聽出來的顫音,努力擠出最卑微的笑容,“小仙陸乙,掌管御酒坊,耗時千年,耗盡心血,嘔心瀝血,殫精竭慮,特以古法秘制‘綠蟻新醅酒’一壇,敬獻陛下!恭祝陛下仙壽無疆,天庭……呃,業(yè)績長虹!” 最后四個字,是他臨時絞盡腦汁憋出來的、自認為最符合當下“擴編述職”主題的吉祥話。
天帝眼皮微抬,目光如實質般掃過陸乙和他懷中的酒壇。那壇中翻涌的、帶著斑斕流光的綠色酒沫,讓天帝威嚴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這酒……氣息有點怪?但眾目睽睽之下,不好直接駁了臣下心意。
“呈上來。” 天帝的聲音低沉而宏大,在大殿中回蕩。
陸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捧著酒壇,走到御階之下。一位仙侍上前,用鑲滿寶石的玉勺,小心翼翼地從那狂舞的綠沫中舀出小半勺晶瑩剔透、流光溢彩的酒液,注入一只九龍盤繞的玉盞,恭敬地奉到天帝面前。
濃郁到近乎霸道的奇異酒香瞬間彌漫開來,壓過了殿中所有的仙葩異草、檀香瑞氣。不少神仙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眼神里透出些微的驚異和好奇。
天帝垂眸,看著玉盞中那如同液態(tài)星河般變幻的酒液,略一沉吟。他是三界之主,什么瓊漿玉液沒見過?但這酒……確實前所未有。他端起玉盞,送至唇邊,淺淺啜飲了一口。
大殿內落針可聞。所有神仙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至高無上的主宰者身上,等待著品評。
天帝的動作凝固了。
一秒。
兩秒。
三秒。
突然!
“噗——咳咳咳!” 天帝猛地嗆咳出聲,那口酒仿佛不是咽下去,而是炸開在了喉嚨里!他威嚴的面孔瞬間漲紅,緊接著又泛起一層奇異的、帶著點熒光感的青綠!冕旒上的珠串劇烈地晃動,發(fā)出急促的嘩啦聲。
“陛…陛下?” 侍立在一旁的老仙官嚇得魂飛魄散,聲音都變了調。
天帝沒有回答。他猛地放下玉盞,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極其輕微地左右搖擺。那搖擺的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快!仿佛有一股無形的、狂暴的力量在他體內左沖右突,試圖尋找一個突破口!
“呃…嗬嗬…” 天帝喉嚨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壓抑的低吼,寬大的龍袍袖口無風自動,獵獵作響。他頭頂那象征著至高權力的十二旒冕冠,開始冒出縷縷詭異的、帶著七彩光暈的青煙!
轟?。?!
一聲悶響!不是雷聲,卻比雷聲更震撼人心!
天帝陛下那頭梳理得一絲不茍、代表著無上威嚴的烏黑長發(fā),連同那頂價值連城的冕冠,在眾仙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揉搓過,又像是被億萬伏高壓電瞬間擊中,猛地向上炸開!根根倒豎,蓬松、卷曲、膨脹!在七彩煙霧繚繞中,赫然變成了一個巨大無比、閃耀著金屬光澤、還噼啪冒著細碎電火花的——超級爆炸頭!
整個瓊華殿,死一般的寂靜。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廣目天王的長髯被自己無意識揪下來一小撮;托塔李天王的寶塔“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哪吒三太子的混天綾自己把自己打了個結,纏住了他的腳踝;那位老仙官翻著白眼,直挺挺地往后倒去,被后面的仙侍手忙腳亂地扶住。
天帝頂著那個還在冒煙、自帶七彩光效和電流音效的爆炸頭,眼神先是茫然,隨即是極致的震驚,最后化為焚盡三界的滔天怒火!他猛地一拍身前的蟠龍御案!
“哐——嚓!??!”
由萬年溫玉打造的堅硬御案,如同脆弱的豆腐,應聲碎裂!玉屑紛飛!
“陸——乙——!??!” 天帝的咆哮如同混沌初開的滅世雷霆,裹挾著無盡的羞憤和狂暴的怒意,瞬間席卷了整個瓊華殿,震得殿頂?shù)牧鹆叨荚谖宋俗黜懀澳憬o朕喝的…是什么鬼東西?。?!”
陸乙早已癱軟在地,面無人色,抖得像狂風中的落葉,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完了!誅仙臺!誅仙臺套餐在向我招手!還是豪華全家桶!
這聲雷霆咆哮,如同發(fā)令槍響!
被那奇異酒香撩撥了半天的眾仙,體內那股被強行壓制的、源自變異綠蟻酒的詭異能量,在天帝那充滿“感染力”的爆炸頭造型和狂怒咆哮的雙重刺激下,如同被點燃引信的炸藥桶,徹底爆發(fā)了!
“嗷——?。?!”
第一個失控的是巨靈神。這位以力大無窮著稱的憨直猛將,雙眼瞬間布滿血絲,赤紅一片!他猛地撕開身上沉重的金甲(刺啦?。?,露出巖石般虬結的肌肉,仰天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狂吼:“力!拔!山!兮!氣!蓋!世!吼——!?。 ?吼聲未落,他龐大的身軀猛地原地彈起,咚!咚!咚!開始用盡全力,以頭搶地!每一次撞擊,整個瓊華殿都跟著劇烈震顫一下!地磚碎裂,煙塵彌漫!他一邊撞,一邊還含糊不清地吼著戰(zhàn)歌,狀若瘋魔。
“咯咯咯…嘻…嘻嘻嘻…” 緊接著是嫦娥仙子。這位以清冷孤高著稱的廣寒宮主,此刻雙頰酡紅,眼神迷離恍惚。她猛地甩開寬大的云袖,露出藕節(jié)般白皙的手臂,身姿變得無比妖嬈,踩著凌亂的步伐,竟在大殿中央的空地上……扭起了極其奔放的秧歌!一邊扭,一邊咯咯傻笑,還試圖去拉旁邊同樣眼神發(fā)直、動作僵硬的吳剛:“吳…吳大哥…來…一起扭呀…廣寒宮…太冷啦…扭起來…暖和!”
“我的塔!我的塔呢?!” 托塔李天王被巨靈神撞地的震動驚醒,看著空空如也的手掌,急得團團轉。他猛地趴在地上,撅著屁股,在玉案碎片和煙塵里瘋狂摸索:“寶塔!我的玲瓏舍利子七寶塔!陛下賜的啊!丟了要扣俸祿的!在哪?在哪?!” 完全不顧形象,像只刨地的土撥鼠。
哪吒三太子看著自己打結的混天綾,小臉憋得通紅,似乎想哭又想笑。他猛地一跺腳,腳下的風火輪“轟”地一聲燃起沖天烈焰!他像個失控的小火箭,尖叫著“啊啊啊——太丟人了!”,拖著長長的火尾和打結的混天綾,嗖地一下撞破殿頂精致的彩繪藻井,在琉璃瓦的碎裂聲中,瞬間消失在云端,只留下一個冒煙的破洞和一串逐漸遠去的、羞憤欲絕的尖叫。
場面徹底失控!
平日里高高在上、寶相莊嚴的神仙們,此刻丑態(tài)百出,群魔亂舞!
有文曲星君抱著殿柱深情朗誦打油詩的;有赤腳大仙脫了鞋子追著自己腳丫子啃的;有雷公電母互相放電結果把自己電得頭發(fā)根根豎起、渾身冒煙的;更有甚者,幾位平日里不對付的仙官,此刻竟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地互訴衷腸,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整個瓊華殿,仙樂早已被鬼哭狼嚎取代,祥云被煙塵和電光覆蓋,莊嚴的述職會場,變成了一個大型、混亂、荒誕到極致的——仙界瘋人院迪廳!
天帝陛下,頂著那個依舊在冒煙、閃爍著七彩光暈和電流的爆炸頭,站在破碎的御案之后,看著這滿殿雞飛狗跳、群魔亂舞的景象,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仿佛抽干了整個大殿的空氣,醞釀著毀天滅地的風暴。他猛地抬手,指向癱在地上、抖成一團、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罪魁禍首——陸乙!
“陸!乙!” 天帝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九幽地獄里擠出來的冰渣,帶著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和焚毀萬物的怒火,“你!很好!非常好!”
他環(huán)視著這如同末日降臨般的混亂殿堂,眼中最后一絲理智徹底崩斷,只剩下滔天的屈辱和無邊的暴怒:
“給!朕!貶?。?!”
聲音如同九天驚雷,炸響在每一個癲狂仙人的耳畔,帶著不容置疑的天道意志!
“即刻褫奪仙籍!打落凡塵!” 天帝的咆哮震得殿宇搖晃,“給朕滾到那污濁不堪的人間界去!開!大!排!檔!”
最后三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迸出來,每一個音節(jié)都充滿了極致的羞辱和懲罰。
“朕要你!用那該死的鍋鏟!炒夠一萬年!少一天!少一盤!朕就把你扔進太上老君的丹爐里!煉!成!灰!燼?。?!”
伴隨著這最后的、充滿毀滅氣息的宣判,天帝頭頂那個巨大的爆炸頭猛地爆發(fā)出刺目的強光,隨即“噼啪”一聲巨響,一道粗大的七彩電光直沖殿頂破洞,消失在天際。天帝本人則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晃,扶著旁邊僅存的半截龍椅扶手,才勉強站穩(wěn),但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眸子,死死釘在陸乙身上,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兩名身披金甲、面無表情、仿佛沒受到任何“迪廳”影響的糾察天將,如同兩道金色的閃電,瞬間出現(xiàn)在癱軟如泥的陸乙兩側。他們冰冷有力的鐵鉗般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架起了陸乙軟綿綿的身體。
“不…陛下…饒命啊…小仙冤枉…那仙丹它…” 陸乙的哀嚎求饒聲凄厲絕望,帶著哭腔,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帶走!” 糾察天將之一,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情感。
沒有多余的廢話,沒有仙光繚繞的傳送陣。兩位天將架著陸乙,如同拖著一袋垃圾,大步流星走向殿外。臨近那被哪吒撞破的殿頂大洞時,其中一位天將毫不客氣地抬腳——
“下去吧你!”
一記勢大力沉的飛踹,精準無比地印在陸乙仙君的屁股上!
“嗷——!??!”
陸乙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充滿驚恐和劇痛的慘嚎,身體便化作一顆人形流星,帶著無與倫比的動能和加速度,在呼嘯的風聲中,穿破那繚繞的七彩煙塵和尚未散盡的電流火花,朝著下方那被層層云霧遮蔽、代表著凡塵俗世的無盡深淵——高速墜落!
仙袍在罡風中獵獵作響,瞬間被撕扯出數(shù)道裂口。失重的眩暈感和屁股上火辣辣的劇痛交織在一起。下方,人間界的景象在翻滾的云霧縫隙中飛速放大:灰色的、密集的、如同蟻穴般的低矮建筑,縱橫交錯的狹窄街道,螞蟻般移動的模糊人形,還有那撲面而來的、混雜著塵埃、油煙、汗水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屬于凡俗的“煙火氣”……
“開大排檔?一萬年?” 這個念頭在陸乙因高速墜落而一片空白的腦海中閃過,帶來比失重更強烈的絕望。他甚至能聞到那股劣質食用油和焦糊味混合的氣息,嗆得他幾乎窒息。
“噗通?。?!”
一聲悶響,伴隨著塵土飛揚。
仙界瓊華殿的喧囂癲狂、天帝的爆炸頭與震怒咆哮,瞬間被隔絕在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身下冰冷堅硬、布滿碎石和可疑黏膩物的觸感,以及鼻腔里瞬間被塞滿的、極其復雜的味道。
陸乙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重重砸在了一條狹窄、骯臟、污水橫流的小巷深處。他臉朝下,啃了一嘴混合著爛菜葉、油污和不明黑色顆粒的泥濘。仙袍沾滿了污穢,皺巴巴地裹在身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流光溢彩,變得黯淡破敗,甚至有幾處被尖銳的石子劃破,露出里面同樣灰撲撲的中衣。
“嘔……” 劇烈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傳來,尤其是那挨了天將一腳的屁股,更是疼得鉆心。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喉嚨里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嘔起來。凡塵濁氣混雜著巷子里垃圾腐爛的酸臭味,如同無數(shù)根細針,狠狠刺入他那早已習慣了仙界清靈之氣的肺腑,嗆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眼淚鼻涕瞬間糊了一臉。
“咳咳咳…嘔…這…這什么鬼地方…咳咳咳…” 陸乙好不容易撐起上半身,靠在一個散發(fā)著濃烈尿騷味的潮濕墻角,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紙。他環(huán)顧四周:斑駁掉皮的墻壁上貼著各種“老軍醫(yī)”、“辦證刻章”、“疏通下水道”的褪色小廣告;頭頂是蛛網(wǎng)般雜亂的電線,掛著幾件顏色曖昧的破舊衣衫;腳下是黑乎乎、粘腳的地面,流淌著可疑的油污水;巷子盡頭隱約傳來嘈雜的人聲、刺耳的喇叭聲和一種沉悶的、帶著節(jié)奏的“動次打次”的音樂聲。
這就是人間?這就是他未來一萬年(如果能活那么久的話)的流放之地?開大排檔?用鍋鏟?陸乙低頭看著自己這雙曾經(jīng)只用來優(yōu)雅地掐仙訣、調配瓊漿玉液的手,此刻沾滿了污泥。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比瓊華殿地磚還冰冷的絕望,瞬間將他淹沒。
“嘿!新來的?挺會挑地方啊?躺這兒挺尸呢?” 一個粗嘎、帶著濃重地方口音和不懷好意的聲音在巷子口響起。
陸乙心頭一凜,艱難地抬起頭。
逆著巷口透進來的、有些刺眼的城市燈光,一個龐大的身影堵在那里。來人穿著油膩反光的皮圍裙,肥碩的身軀幾乎塞滿了狹窄的巷口,一張油光滿面的胖臉上,小眼睛閃爍著精明的、如同打量待宰肥羊的光芒。他手里拎著一把沾滿油垢、刀口卷刃的破菜刀,刀尖有意無意地對著陸乙的方向。
“這條巷子,是老子的地盤!懂不懂規(guī)矩?” 胖老板啐了一口濃痰,落在陸乙腳邊不遠處,那口痰在污水中還冒著熱氣,“想在這兒‘發(fā)展’?保護費、衛(wèi)生費、空氣呼吸費!少一樣,信不信老子把你剁了扔后廚當‘特色肉餡’賣了?”
菜刀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冰冷的光,配合著胖老板臉上橫肉抖動的獰笑,一股屬于凡間底層最直接的、赤裸裸的惡意和威脅,撲面而來,比天帝的咆哮更讓陸乙感到刺骨的寒意。
屁股的劇痛,嗆人的濁氣,絕望的前景,加上眼前這把明晃晃的破菜刀……陸乙眼前一黑,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又暈過去。這就是他“大排檔創(chuàng)業(yè)”的開局?地獄難度都不足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