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小院里,卻比往日更加喧騰。灶膛里的火燒得正旺,大鐵鍋里燉著肥厚的五花肉塊,咕嘟咕嘟地翻滾著,濃郁的肉香混合著新米飯的清香,碩大鮮嫩的海貝裹著蒜醬在蒸鍋透著鮮味,徐海還在處理著剛捕撈上來十來斤的石斑魚。林氏圍著灶臺忙碌,臉上帶著久違的、舒展的笑意,額角的汗珠在火光映照下亮晶晶的。
院子里,一個身材異???、如同半截鐵塔般的中年漢子,正蹲在地上,拿著一把磨得雪亮的獵刀,削砍著幾根剛砍伐回來、還帶著青皮和樹脂清香的硬木。他古銅色的臉龐棱角分明,正是徐小滿的阿舅——獵戶林有勇。他穿著半舊的獸皮坎肩,露出的胳膊肌肉虬結(jié),布滿風(fēng)吹日曬的痕跡和幾道淺淺的舊疤。旁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眉眼間有幾分林氏的影子,卻更加跳脫,正賣力地?fù)]舞著斧頭,將粗大的樹干劈成合用的木段,汗水浸濕了他粗布短褂的前襟。這是林有勇的兒子,林阿彪。
“爹!你看這塊行不?”林阿彪抹了把汗,舉起一塊劈得方方正正的木料。
“嗯,差不多?!绷钟杏骂^也不抬,手里的獵刀穩(wěn)如磐石,木屑簌簌落下,“再劈細(xì)點,要榫卯的,得結(jié)實!小滿要的東西,馬虎不得!”
“曉得曉得!”林阿彪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掄起斧頭更加賣力。
堂屋里,徐海陪著大舅哥喝茶。粗瓷碗里是今年新采的、帶著點苦澀的山茶,徐海搓著粗糙的大手,臉上是掩不住的感慨和感激:“大舅哥,這…這大老遠(yuǎn)的,還讓你和阿彪跑一趟,真是…過意不去?!?/p>
“一家人說兩家話!”林有勇放下獵刀,端起茶碗灌了一大口,聲音洪亮,震得房梁似乎都在抖,“秀娘托人捎信,說小滿要在那鳥不拉屎的鹽堿灘上種稻子,還就他帶著個寡婦和一個半大孩子吭哧吭哧地干!這哪成?咱老林家別的沒有,一把子力氣還是有的!”他重重放下茶碗,目光投向院外灘涂的方向,帶著獵戶特有的審視和一絲不解,“那地方,兔子都不去拉屎,真能種出東西?不過,小滿這孩子,打小就機(jī)靈,如今又有了大本事,連二狗那快爛掉的腿都能救回來…他敢干,我這當(dāng)舅的就敢信!幫不上大忙,搭把手,搬搬抬抬,總行!”
徐小滿站在門口,看著大舅和表哥在院子里揮汗如雨的身影,聽著大舅那粗豪卻無比熨帖的話語,一股暖流從心底涌起,瞬間沖散了連日來的疲憊和灘涂上遭受質(zhì)疑的微涼。這就是家人。不問緣由,不求回報,在你需要的時候,他們的臂膀永遠(yuǎn)是你最堅實的依靠。
“阿舅!表哥!”徐小滿快步走進(jìn)院子,聲音帶著由衷的喜悅。
“小滿回來啦!”林有勇站起身,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徐小滿肩膀上,力道大得讓他一個趔趄,“好小子!瘦是瘦了點,精神頭足!快跟阿舅說說,那灘涂到底咋個弄法?你阿娘急得嘴上都起燎泡了!”
林阿彪也湊過來,年輕的眼睛里充滿了好奇和躍躍欲試:“小滿,你真要在那沙地上種稻?聽說你還要在海里養(yǎng)東西?”
晚飯的飯桌前所未有地豐盛。大盆的燉肉,油汪汪的;整條清蒸的海魚,碩大的扇貝,鮮香撲鼻;還有林有勇帶來的、熏得油亮的野兔肉。新蒸的白米飯堆得像小山。徐家老小加上林有勇父子,圍坐在一起,氣氛熱烈。
飯桌上,徐小滿詳細(xì)地給阿舅和表哥講解了他的“灘涂治療”計劃,以及更重要的、解決近期生計和支撐長期改造的產(chǎn)業(yè)構(gòu)想。
“阿舅,表哥,單靠咱們幾個人挖那點灘涂,確實慢?!毙煨M放下碗筷,眼神清亮,“就像給病人治病,光剜掉爛肉不行,還得想法子給他補(bǔ)充元氣,讓他自己能好起來。咱們望海村的‘元氣’,就是海!”
他指向屋外朦朧夜色下的大海方向:
徐小滿用手指蘸了點茶水,在粗糙的木桌面上畫起來。
“咱們不光撈海貨,更要‘養(yǎng)’!像種地一樣!看!”他在桌上畫出幾條豎線代表竹竿,“就在離岸不遠(yuǎn)的淺水區(qū),像咱們之前在灘涂插竿子那樣,打下更粗更長的毛竹樁子,露出水面一大截?!彼之嬃藥讞l橫線連接豎線,“然后用結(jié)實的纜繩,在竹樁之間橫著拉好幾層,離水面有深有淺?!彼詈笤谀切M線上點了許多小點。
“這就是咱們的‘海上梯田’!淺層的繩子上,掛上網(wǎng)兜,養(yǎng)海帶、紫菜!這些東西,就像海里的莊稼,長得快,好伺候。深層的繩子上,掛吊籠,養(yǎng)扇貝、牡蠣!這些東西,就是海里的‘肉’!它們不光能吃,更能幫咱們‘治病’!”
徐小滿的聲音帶著一種感染力:“扇貝、牡蠣這些貝類,是海里的‘清道夫’!它們一張嘴,就吸進(jìn)去海水,把里面的臟東西、小藻類都吃掉!養(yǎng)得多了,咱們近海的水就能變干凈點,這不就是幫咱們那鹽堿灘涂‘引流排毒’嗎?海帶、紫菜也一樣,它們長起來,能吸走水里多余的‘肥力’,讓海水別那么‘富得流油’,免得長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害了咱們養(yǎng)的貝類。”
他看向聽得入神的林有勇父子:“阿舅,表哥,你們在山里架陷阱、設(shè)套子,是把山貨‘圈’起來養(yǎng)。咱們在海里搭架子、掛籠子,就是把海貨‘圈’起來養(yǎng)!道理一樣!這法子,比單靠出海碰運氣穩(wěn)當(dāng)多了!養(yǎng)出來,不管是鮮著賣,還是曬干了賣,都是錢!有了錢,咱們改造灘涂的底氣就更足!”
林有勇聽得眼睛發(fā)亮,一拍大腿:“好!這個好!聽著就靠譜!比在沙地里刨食強(qiáng)!阿彪,聽見沒?咱也當(dāng)回‘海把式’!”
林阿彪興奮地點頭:“爹!我明天就跟你去砍竹子!要粗的!直的!”
徐小滿接著在桌上畫,這次畫的是灘涂的輪廓線。
“就是趁著退潮露出來的那片爛泥灘,也不能閑著!”他在灘涂線上畫了幾個小圈,“咱們可以在那些水洼子、小水溝里,撒點花蛤、蟶子苗。這些家伙喜歡鉆泥巴,好活。”又在灘涂靠上的地方畫了幾道波浪線,“再在稍微干點、有沙子的地方,圍個小籬笆,養(yǎng)點沙蟹!別看它們小,肉鮮著呢,城里人也愛吃!”
他解釋道:“這樣混著養(yǎng),地方就用起來了?;ǜ蛳|子翻泥巴,還能讓灘涂的土松快點。沙蟹能吃掉些爛東西。它們都是咱們?yōu)┩扛脑斓摹」け《疫@些東西長得快,見錢也快,能幫襯著補(bǔ)貼家用,尤其能幫到像李嬸那樣家里困難的?!?/p>
徐海聽得連連點頭:“這個法子好!不費大力氣,見縫插針就能干!趕明兒我就去問問誰家有蛤蜊苗?!?/p>
徐小滿的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對未來的憧憬,手指在桌上用力點了點。
“阿舅,表哥,你們看那大海,潮水每天嘩啦嘩啦,自己個兒跑來跑去,不知疲倦!這力氣,白白浪費了多可惜!”他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咱們得把這老天爺白給的力氣用起來!”
他再次蘸水畫圖,這次畫的是一個簡易的堤壩和水車。
“等咱們?yōu)┩壳鍎?chuàng)好了,引流渠挖通了,就在合適的地方,修個小水閘!漲潮的時候,海水灌進(jìn)來,給咱們的‘稻池’泡‘藥浴’,沖走鹽堿。退潮的時候,把水閘打開,讓泡過的咸水流走。這一進(jìn)一出,不用咱們挑一擔(dān)水,全靠潮水自己干活!”
他指著水車的圖案:“要是能在水流急點的地方,架個水車!也不用多精巧,就用阿舅你現(xiàn)在砍的硬木做!潮水推著水車轉(zhuǎn),水車就能把低處的水提到高處的溝渠里,去澆灌咱們的稻田!或者,還能讓它帶動個小石磨,磨點豆子啥的!”
徐小滿越說越興奮:“這潮汐之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有了它,咱們那鹽堿灘涂,以后不光能種稻,說不定還能變成風(fēng)水寶地!省下的人力,就能干更多的事,養(yǎng)更多的貝,種更好的稻!這才是長久之計!”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徐家小院里。林有勇父子帶來的巨大松木火把插在院角,跳躍的火焰驅(qū)散了海邊的濕寒,也照亮了每個人眼中跳動的光芒。
林有勇盯著桌上那早已干涸、卻仿佛還烙著徐小滿規(guī)劃印記的水痕,半晌,猛地灌下碗底最后一口山茶。粗瓷碗磕在木桌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干了!”他聲音洪亮,斬釘截鐵,“小滿,你這腦子咋長的?比老林子里的狐貍還靈光!又是海上架籠子,又是爛泥灘養(yǎng)蛤蜊,還能讓海水自個兒推磨澆地?聽著就帶勁!阿舅別的沒有,這把子力氣和這把刀,以后就聽你使喚!阿彪!”
“在!”林阿彪立刻挺直腰板。
“明兒天不亮就起!跟我進(jìn)山!要最好的硬頭黃,要碗口粗的!多砍!給你小滿哥把那海上架子的龍骨打出來!要結(jié)實,臺風(fēng)來了都刮不倒!”
“是!爹!”林阿彪黝黑的臉上滿是興奮的潮紅,仿佛即將出征的戰(zhàn)士。
徐大壯也坐不住了,黝黑的臉龐在火光下泛著光:“小滿,海里打樁、掛網(wǎng)籠的力氣活,包在我身上!我去找?guī)讉€靠得住的,先把架子支棱起來!”
“那挖地挖溝渠的活就包在我身上了!”大嫂王春杏也興奮道。
林氏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笑著抹眼角:“好!好!一家人擰成一股繩,沒有過不去的坎!小滿,你只管動腦子,力氣活有你阿舅、你大哥、你表哥呢!”她看向丈夫,“他爹,明兒把咱家攢的麻繩、還有那張破了大洞但還能拆線的漁網(wǎng)都找出來,給小滿用!”
徐海用力點頭,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成!都拿出來!不夠的,我豁出老臉去村里借!再買!”
丫丫早就吃飽了,依偎在阿娘身邊,聽著大人們熱火朝天地討論,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二哥。她聽不懂那些復(fù)雜的計劃,但她知道,二哥要做一件很厲害很厲害的事情,連山里那么威風(fēng)的大舅和表哥都來幫忙了!她的小胸膛里充滿了驕傲。
徐小滿看著眼前這一幕:阿舅豪氣干云的承諾,表哥躍躍欲試的興奮,大哥大嫂沉穩(wěn)的表態(tài),阿爹阿娘無條件的支持,還有小妹眼中純粹的崇拜……一股滾燙的熱流在他胸中激蕩。這不再是他一個人孤獨地對抗貧瘠與風(fēng)浪。他的身后,站著整個徐家,站著血脈相連的臂膀!
“好!”徐小滿站起身,聲音不高,卻帶著磐石般的堅定,“那咱們就分頭行動!阿舅、表哥,砍樹備料,做海上架子的主梁和樁子!大哥,你水性好,熟悉海況,選位置、招呼人手打樁、拉纜繩的活兒交給你!阿爹,您經(jīng)驗老道,幫著大哥掌掌眼,協(xié)調(diào)下村里能用的繩索、網(wǎng)具!阿娘,后勤就靠您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跳躍的火焰上,仿佛看到了更遠(yuǎn)的未來:“咱們先扎扎實實,把近海的貝藻架子搭起來,把潮間帶的小混養(yǎng)搞起來!這是咱們的‘錢袋子’,也是灘涂的‘清道夫’!有了這個根基,有了這股活水,咱們再一步步,把潮汐的水閘、水車弄出來!總有一天,我要讓這片望海村,灘涂變成金倉,海田生出白玉!”
“灘涂變金倉!海田生白玉!”林阿彪年輕氣盛,激動地跟著喊了一句。
林有勇重重拍了下兒子的后背,哈哈大笑,洪亮的笑聲在靜謐的海邊夜空傳出去老遠(yuǎn),充滿了力量與希望。
夜深了,徐家小院漸漸安靜下來。林有勇父子在臨時鋪了干草的堂屋地鋪上,發(fā)出了沉沉的鼾聲。徐小滿躺在自己屋里,卻毫無睡意。他輕輕摩挲著貼身的吊墜,意識沉入那片小小的空間。
徐小滿靠著意念驅(qū)動空間時間,但空間加速或減慢、培育物種的數(shù)量多少都會消耗徐小滿的體力,極度的加快或減慢會使得空間內(nèi)射線暴增,活物會因此產(chǎn)生變異甚至暴斃,徐小滿亦會因此受到射線輻射,并快速消化體力。目前徐小滿也只能將時間加快或減慢到現(xiàn)實世界五倍的程度,這是對活物最安全,目前自己也能承受的最大程度。
而經(jīng)過在空間內(nèi)幾輪雜交培育篩選,一畝青翠的野生稻苗在意識的光暈下舒展著葉片,生機(jī)勃勃。旁邊開辟的新區(qū)域里,幾百枚在空間加速環(huán)境下優(yōu)選過的牡蠣苗、肥厚的海帶孢子安靜地懸浮在模擬的潮汐水流中。這是他計劃中“近海立體養(yǎng)殖”的核心種源。
窗外的月光透過新糊的窗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徐小滿的思緒如同潮水般奔涌。阿舅砍伐硬木的鏗鏘聲仿佛還在耳邊,大哥在月光下測量海面的專注身影浮現(xiàn)在眼前,阿娘在灶臺邊忙碌的溫暖氣息縈繞在鼻尖……
他緩緩閉上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堅定的弧度,沉入了充滿干勁與藍(lán)圖的夢鄉(xiāng)。明天,當(dāng)?shù)谝豢|陽光刺破海平面時,望海村向海要糧、點石成金的壯闊征程,將真正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