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后,顧有全沙啞的嗓音再度響起:“都起來,繼續(xù)趕路!”
眾人沉默地起身,拍打掉衣褲上沾滿的黃土。放眼望去,前方除了零星幾棵枯瘦的樹干,便只剩下一望無際的荒原——干裂的黃土、嶙峋的石塊,像一張被撕碎的皮,鋪展到天邊。
這一走,便是大半天。
夕陽漸漸西沉,橘紅色的余暉將眾人的影子拉得極長,仿佛一群踽踽獨行的游魂。顧有全終于抬手示意停下,指向不遠處一片稀疏的林子:“今晚就在那兒歇腳。”
顧筱筱的雙腳早已失去知覺,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盡管這幾個月她和魏柏一直在鍛煉身體,為的就是應(yīng)付這樣的長途跋涉,可真正走起來,身體的極限還是被狠狠碾碎。
魏柏卸下板車,轉(zhuǎn)身去林子里撿柴火。顧筱筱則蹲下身,用石塊壘起一個簡易的土灶,架鍋燒水。
寒風(fēng)呼嘯,雖未下雪,但凜冽的風(fēng)像刀子一樣,割得人臉生疼。顧筱筱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指,呵出一口白氣。
不遠處,顧老太婆尖銳的嗓音刺破冷寂的空氣——
“三丫、四丫、六丫!你們幾個死丫頭還磨蹭什么?難不成要我老婆子伺候你們?”
三個瘦小的身影默默起身。十六歲的顧三丫背上捆著個鼓鼓囊囊的包袱,懷里還抱著個三歲大的男娃。四丫和六丫合力拖著個破麻袋,里面裝著全家的鍋碗。她們的動作遲緩而機械,又慢吞吞地彎腰去撿樹枝。整個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氣,連眼神都是空洞的。
顧筱筱瞥了一眼,心里泛起一絲冷意。
——可憐嗎?
不,她早就沒有多余的同情心了。
在這亂世里,她和魏柏能活下來已是萬幸,哪還有閑心去憐憫別人?
夜色漸濃,火堆噼啪作響。
顧老太婆坐在最靠近火源的地方,嘴里仍不停地咒罵著幾個孫女動作太慢。三丫低著頭,機械地往鍋里倒水,手指凍得發(fā)青,卻不敢吭一聲。
魏柏抱著一捆柴回來,見顧筱筱盯著那幾個女孩出神,低聲問:“怎么了?”
顧筱筱收回目光,淡淡道:“沒什么,只是想起以前?!?/p>
——她也曾是這樣,被使喚、被壓榨,像牲口一樣活著。
但現(xiàn)在,她不會再回頭看了。
夜風(fēng)嗚咽,火堆的光映在每個人臉上,忽明忽暗。
顧筱筱借著彎腰攪粥的遮掩,指尖微動,從空間里取出一塊風(fēng)干的兔肉。肉塊早已被切割成薄片,邊緣泛著淡淡的醬色,她迅速將肉片撒進沸騰的粥里,熱氣瞬間裹挾著肉香蒸騰而起,原本寡淡的米粥頓時添了幾分誘人的油光。
她拿起木勺輕輕攪動,肉片很快與米粒融為一體,粥湯漸漸變得濃稠。待火候剛好,她先盛了滿滿一碗,遞給身旁的魏柏。
“趁熱吃?!彼吐暤?。 魏柏接過碗。
她給自己也盛了一碗,低頭小口啜飲起來。
夜風(fēng)掠過樹梢,發(fā)出沙沙的輕響。粥的熱氣在寒夜里氤氳,短暫地驅(qū)散了刺骨的冷意。
突然一聲尖叫安靜的范圍被打破。
“哎呦喂——天老爺啊——”一聲刺耳的干嚎突然劃破晨霧。顧老太像塊破布似的往地上一癱,枯瘦的手掌把黃土拍得啪啪響,“大家都來看看?。]良心的東西,自己吃獨食,眼睜睜看著老人餓死啊!”
周圍幾個村民聞聲轉(zhuǎn)過頭來,卻都只是冷眼旁觀。有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甚至撇了撇嘴,小聲嘀咕:“又來了...”
顧老太瞇著三角眼偷瞄四周,見沒人應(yīng)和,頓時惱羞成怒。她一個骨碌爬起來,指著顧筱筱的鼻子就罵:“顧五丫你個黑了心肝的白眼狼!當(dāng)初就該把你扔尿桶里淹死!現(xiàn)在翅膀硬了是吧?連口吃的都不孝敬你親奶奶!”
魏柏不動聲色地往前半步,把顧筱筱擋在身后。
顧老太見狀更來勁了,扯著嗓子嚎得更大聲:“哎呦我的老天爺誒——你睜開眼看看啊——”
“老嬸子,”一個背著籮筐的老漢實在看不下去了,“你幾個月前不是把五丫頭賣給魏小子嗎?還寫了斷親書?!庇袔讉€婦人跟著連連點頭。
顧老太的干嚎戛然而止,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惡狠狠地瞪了那老漢一眼。
突然撲上來就要搶顧筱筱手里粥。顧筱筱還沒反應(yīng)過來,魏柏就眼疾手快地一擋,顧老太沒收住勢,直接摔了個狗吃屎。
“殺人啦!不孝子孫要殺人啦!”顧老太索性躺在地上打滾,把塵土揚得老高。她枯草似的頭發(fā)沾滿黃土,活像只褪了毛的老母雞。
顧老太婆像只被掀翻的老龜般蹬著腿,發(fā)髻散開的灰白頭發(fā)沾滿草屑。她用渾濁的老眼里滿是怨毒的看著不遠處給魏柏遞粥的顧筱筱。
突然扯著嗓子嚎起來:“天殺的玩意兒,養(yǎng)你們這些白眼狼有什么用?還不扶我起來!”幾個丫頭這才踉蹌著撲過來攙扶。
夜色漸深,寒風(fēng)嗚咽。遠處的黑暗中傳來幾聲狼嚎,守夜的漢子立即握緊了手中的柴刀。顧老太婆的鼾聲時斷時續(xù),三丫還在就著微弱的火光補衣裳。魏柏悄悄往顧筱筱手里塞了塊烤熱的餅子,熱氣透過粗糲的表皮傳到她掌心。
顧筱筱緊緊握著手心里的餅子,往魏柏身邊靠了靠?;鸸庵校难凵駶u漸變得堅定。明天還要繼續(xù)趕路,前方是生是死,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