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泛起魚肚白,顧有全那破鑼般的嗓音便撕裂了清晨的寂靜,驚得枯樹上棲息的烏鴉撲棱棱四散飛逃。
“都給我起來!趕路了!”
這聲吆喝像一盆冷水澆在眾人頭上。逃荒的隊伍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嘆息聲,人們?nèi)嘀嵬吹难?,慢吞吞地從臨時搭建的窩棚里爬出來。有個老漢剛起身就踉蹌了一下,幸好被旁邊的年輕人扶住——連續(xù)跋涉,讓這些本就吃不飽的莊稼人更加虛弱。
顧筱筱迷迷糊糊睜開眼,她機械地往身上裹著補丁摞補丁的夾襖,手指凍得發(fā)僵,連最普通的系帶都系了半天。
“噗嗤——”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笑。顧筱筱轉(zhuǎn)頭看去,正好撞見魏柏來不及收回的笑意。少年急忙別過臉,可那對酒窩還是泄露了他的情緒。
“你坐在車上緩緩?!蔽喊厍辶饲迳ぷ樱赶蛘谑帐板佋畹膵D人們,“她們還得收拾一陣子呢?!?/p>
顧筱筱點點頭,拿出干糧混著水慢慢吃起來。
“你吃過早飯沒?”她望著魏柏麻利地捆扎行李的背影,想起若不是這場穿越,這個少年本該是在校園上學的年紀?!俺赃^了?!蔽喊仡^也不抬道。
隊伍終于蠕動起來。深秋的晨霧中,這支衣衫襤褸的隊伍像一條垂死的長蛇,緩慢地向著南方蠕動。路過干涸的河道時,幾個孩子突然沖向河床,用樹枝拼命刨著龜裂的泥土——去年這時候,河里還流淌著清亮的河水,魚蝦多得不用網(wǎng)都能撈到。
“作孽啊...”王婆子突然跪倒在田埂上,枯瘦的手指深深插進干裂的土縫里。她捧起一抔黃土,那土屑竟從指縫間簌簌漏下,被晨風吹得四散飛揚。“這地...這地都渴死了?。 ?/p>
顧筱筱看著道路兩旁龜裂的農(nóng)田。那些裂縫張著猙獰的大口,像在無聲地吶喊。
“快走!天黑前要趕到故水縣固!”顧有全的吼聲打斷了她的回憶。隊伍加快了腳步,破舊的鞋底揚起干燥的塵土。每個人心里都揣著同一個念頭:趕在開春前到南方,說不定還能趕上插秧。雖然背井離鄉(xiāng),但只要土地還在,莊稼人就有活路。
太陽漸漸升起。顧筱筱摸出水囊抿了一小口,滋潤著干裂的嘴唇。她望著看不到盡頭的官道,忽然想起離家時村里老人說的話:“這旱魃為虐,怕是三年五載都緩不過來...”
日頭漸漸上升起來,黃土官道上升騰著扭曲的沙塵。顧筱筱把粗布頭巾又往下拉了拉,卻擋不住無孔不入的沙塵。板車每顛簸一下,她都能聽見車軸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前面就是黑風嶺了。”魏柏指著遠處一道黑黢黢的山梁,聲音壓得極低,“聽說上月有商隊在那兒遭了劫...”
話音未落,走在最前頭的顧有全突然舉起柴刀。整個隊伍像被掐住喉嚨般驟然靜止,連馱牛的響鼻都停了。顧筱筱順著魏柏的目光看去——山坡的亂石后頭,隱約閃過幾道黑影。
“把糧食藏車板底下!”王鐵匠突然撲向自家板車,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女人孩子都把臉抹黑!”
顧筱筱還沒反應過來,魏柏已經(jīng)抓了把灶灰抹在她臉上。少年指尖的溫度混著粗糙的灰粒,激得她打了個噴嚏。
“都聽好了!”顧有全把柴刀別在腰間顯眼處,黝黑的臉上每道皺紋都繃得筆直,“待會要是...就跟著顧獵戶往東跑。東山坳有片刺槐林,藏到天黑再說?!?/p>
板車突然劇烈一晃。顧筱筱回頭,看見個穿綢緞衣裳的胖子正往他們車上擠。是村里的周財主,逃荒還帶著兩個沉甸甸的樟木箱,壓得車軸都快斷了。
“顧村長,幫幫忙...”周財主肥膩的手心里躺著塊碎銀子,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白光。顧筱筱看見村長喉結(jié)動了動,最終卻別過臉去:“坐不下了,您另尋地方吧?!?/p>
山風卷著沙礫呼嘯而過。當隊伍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到半山腰時,顧筱筱突然聽見頭頂傳來碎石滾落的聲音。她抬頭望去,崖壁上站著五六個手持獵叉的漢子,破舊的褲腿上還沾著新鮮的血跡。
“要錢還是要命!”為首的刀疤臉一聲暴喝,驚起滿山烏鴉。有個蒙面人直接跳下來,落在周財主的樟木箱上,箱板頓時裂開道縫,露出里頭黃澄澄的東西。
顧筱筱還沒看清,整個人就被魏柏拽著滾下了板車。她聽見婦人的尖叫,聽見周財主殺豬般的哀嚎,還有漢子柴刀出鞘的錚鳴。一塊飛石擦過她的額角,溫熱的血立刻糊住了左眼。
“跑!”魏柏的吼聲在耳邊炸開。顧筱筱跌跌撞撞跟著他沖向灌木叢,身后傳來老幼婦孺撕心裂肺的哭喊。
顧筱筱聽見身后箭矢破空的尖嘯,連忙跑到魏柏身后拿出弓箭,射向追著他們而來的土匪。第一支箭上弦時,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幾乎要撞破胸膛。
“不行,他們?nèi)颂嗔耍 蔽喊丶贝俅⒅?,手指摸向箭囊卻只觸到三支箭頭。遠處塵土飛揚,至少十余個黑影正包抄而來。
弓弦拉滿的瞬間,時間仿佛凝滯。她瞇起左眼,目光越過青銅箭簇,鎖定那個沖在最前的刀疤臉——那人正舉著帶血的砍刀,黃牙在陽光下泛著森然的光。
“咻——”
箭矢貫穿土匪的咽喉時,噴濺的血霧在烈日下竟顯出幾分妖異。尸體栽下馬背,被后續(xù)的馬蹄踐踏成肉泥。顧筱筱強忍嘔吐的沖動。
魏柏猛地攥住顧筱筱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走!”他低喝一聲,拽著她便往前沖。顧筱筱踉蹌了兩步才跟上,粗糲的樹皮擦過裸露的手臂,火辣辣地疼。
他們跌跌撞撞地在枯林中穿行。持續(xù)數(shù)月的旱災早已榨干了這片土地最后一絲生機,本該茂密的灌木叢只剩下干癟的枝條,根本無法藏身。顧筱筱的喉嚨像被火燒過一般,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血腥氣。身后,土匪的咒罵聲和馬蹄聲越來越近,有箭矢“嗖”地釘在身旁的樹干上,木屑飛濺。
“前面——”魏柏突然指向不遠處一棵歪脖子老槐樹。那樹足有兩人合抱粗,可能是到了山內(nèi)圍,這顆老槐樹還掛著枯黃的葉片?!芭郎先?!快!”
魏柏一個箭步竄到樹下,粗糙的樹皮刮得他掌心火辣辣的疼。他像只靈巧的山貓般三兩下就攀上了主干,手掌被刮得陣陣抽痛也顧不得了。爬到第一個粗壯的枝案處,他立即俯身向下,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手給我!”
顧筱筱踮起腳尖,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提起。她驚呼一聲,整個人騰空而起,魏柏順勢將她往懷里一帶,穩(wěn)穩(wěn)地按在樹干上。
“別出聲?!彼麎旱蜕ひ簦瑑扇素堉诳萑~間穿梭,最終鉆進一處枝葉最濃密的樹冠。細碎的陽光透過枯黃的葉片,在他們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魏柏單手將顧筱筱護在身后,另一只手死死扣住樹干。透過枝葉的縫隙,能清楚地看見土匪們在樹下徘徊。一片枯葉打著旋兒落下,正掉在為首的刀疤臉肩上,嚇得兩人同時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