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北體訓練館里傳來孫応莎指導年輕小將時清晰冷靜的聲音。
“注意她的落點,預判,提前退出中遠臺?!?/p>
“這一板銜接慢了,你要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主動出擊!”
“別怕大膽的接,剩下的交給他……”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從容的穿透力,她示范的動作干凈利落,依舊帶著世界頂級選手的烙印。
中場休息的哨聲像是救贖,隊員們逃也似的散開去喝水,擦汗。
孫応莎無奈地笑了笑。
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是佳佳。
最近國家隊教練接二連三的請假,不得已只能把這些退役的選手叫回來頂一頂。
她帶著明顯的好奇和關切,走到了孫穎莎身邊。
“莎莎?!奔鸭褜⑺谋乇f了過去,小聲問:“你怎么突然……也回來了?還接了混雙這塊,我以為你……”
佳佳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自從洛奧結束后,孫応莎宣布退役,回了河北。
不僅拒絕了隊內(nèi)的安排,國際乒聯(lián)也有意讓她擔任的職務都被她以需要休息而拒絕。
和王?欽分開后,除了商務活動她再也沒來過北京。
不知是厭倦了乒乓球還是在逃避些什么……
盡管佳佳的聲音不大,但在相對安靜下來的場館里,還是顯得清晰無比。
周圍幾個喝水的年輕隊員都下意識地停下了動作,豎起耳朵……
孫応莎走到休息區(qū)。
看著手機里收到的訓練數(shù)據(jù),聽到佳佳的問題,她滑動屏幕的手指停頓了。
一秒,兩秒。
她緩緩抬起頭,沒有立刻看向佳佳。
目光越過了四四方方地球臺,投向窗外北京初秋高遠的,帶著一絲涼意的藍天。
就在佳佳以為她不會回答,或者會用一個官方辭令搪塞過去時。
孫応莎轉過了臉,看向佳佳,她的臉上沒有笑容,只有一種近乎透明的平靜。
但那平靜之下,卻涌動著某種極其深沉,極其執(zhí)著的東西。
她說:“肖指有事,讓我來頂兩個月,而且我也想再試試。”
“???”
佳佳不懂,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巨大的八卦好奇,試什么?試試當教練是什么感覺?
孫応莎望著她疑惑的小腦瓜,往她嘴里塞了顆糖。
揚唇輕笑,聲音還如過去那般清脆:“都說世界是一個圓,我想試試是不是真的……?!?/p>
——結果或許短暫,或許難堪。
她的回答模糊又難懂,佳佳滿眼復雜看著她,最后只剩下一聲嘆息。
就在這時。
隔壁球臺傳來一陣清脆的擊球聲和少年特有的,帶著點不服輸?shù)暮艉?,倆人的視線下意識被吸引過去。
那是一個正在加練的少年,身材高瘦,打球時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沖勁。
眼神銳利,動作大開大合,雖然技術還顯稚嫩,但那股子專注和想要贏球的狠勁兒。
好像在哪里見過……
特別是他那顆大腦袋頂著一頭濃密的黑發(fā),更加覺得熟悉。
“莎莎?!奔鸭鸯`光一閃,好笑的指著那個方向,“你看那個男孩子像不像……十九歲的頭哥?”
孫応莎望著那個身影,意識卻被拉長。
十九歲的頭哥?。
那個意氣風發(fā),眼里只有乒乓球和身邊那個一頭短發(fā),眨著葡萄眼小姑娘的頭哥?
那個不知天高地厚,卻堅信只要和莎莎在一起就能贏下全世界的頭哥?
那個會在訓練間隙偷偷給她塞零食,會在贏球后第一個為她鼓掌,笑容燦爛到晃眼的頭哥?
那身影,那眼神,那不顧一切想要把球救回來的狠勁兒……確實太像了。
“不像?!?/p>
“為什么?明明很像?。俊奔鸭炎穯?。
孫応莎沒有回答,只是將目光從那人身上移開。
重新落回到手機屏幕里密密麻麻地數(shù)據(jù)上,直到佳佳去訓練離開。
隱忍著的那滴清淚滾落下來,砸在屏幕上,“因為十九歲的王?欽身邊有孫応莎,他沒有?!?/p>
那一年是倆人感情的開始。
以至于往后歲月里孫応莎始終堅信她一開始愛的就是十九歲的王?欽。
其實,她哪里愛十九歲啊。
她愛的是有風吹過的正午,愛落日隔著玻璃窗戶,愛和他并肩走在路上上。
愛月亮,愛讀書,愛把一個人一讀再讀。
她愛啊。
少年一場無旁物,可以盡情輸。
孫応莎看著拉丟一顆球的小男孩蹙眉,想要開口指導兩句就被手機鈴聲打斷。
電話那頭,賀瑾溫和沉穩(wěn)的聲音響起,“莎莎,訓練結束了嗎?今天……還好嗎?”
“嗯,快結束了,都挺好的?!睂O応莎回答的很自然。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是在思考,幾秒后賀瑾的聲音再次響起。
帶著一種熟稔的,屬于“家人”的親近感:“什么時候回家?我燉了山藥排骨湯,等你回來吃飯?!?/p>
曾經(jīng)也有一個人。
在她北京的家里,做好飯,一次次地等著她回去吃飯。
不過現(xiàn)在那個家里的人,是賀瑾。
“好?!睂O応莎的聲音很平靜,掛斷電話后,她朝著球臺那邊走去。
剛剛拉丟球的小男孩右眼跳了跳,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看他這副害怕的樣子,孫応莎不由疑惑,在心里嘀咕著:我有這么可怕?
不過她什么都沒說,只是抱著雙臂站在一旁冷冷看著。
西藏的風,帶著雪山的清冽和經(jīng)文的梵音,吹拂著王?欽額前散落的碎發(fā)。
他站在寺廟外高高的臺階上,俯瞰著下方蜿蜒的山路,幾個磕著長頭的朝圣者,正一步一叩首。
他回到民宿收拾好了行李,準備離開。
老婆婆端著酥油茶望向他,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了然的問道:“娃娃,要回家了?”
王?欽微微一怔,聲音很平靜,“是的婆婆,謝謝您的照顧,我想……是時候該走了?!?/p>
“找到了嗎?”婆婆突然問。
她是想問,找到那個弄丟的人了嗎?
“不找了。”
婆婆又問:“為什么?”
“他們朝圣時從不回頭看踩過的雪,不是不敢,只是……”王?欽望向河對岸磕著長頭的信徒。
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其淡淡,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徹底的釋然:“認命了?!?/p>
所以,他認命了……
告別了婆婆,他踏上了離開民宿的小路。
紛紛揚揚白色的雪?;熘挈c砸落在他的肩頭,山邊炊煙裊裊。
雪地里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
他蹣跚著往前,像一個沉默的,被遺棄的伙伴,遠處,雪山巍峨,亙古無言。
終究是煙雨未散盡,無人撐傘一人行。
王?欽沒有選擇回北京,又買了新的盲盒,這次的目的地是昆明,聽說那里四季如春,是個好地方。
當天下午,郵政的車穿過西藏的雪山,才終于到達。
快遞小哥撥出的電話傳來機械的無法接通。
他又撥打了那個信封下方的備用號碼:“你好,是王?欽先生嗎?這里有你的快遞,麻煩簽收一下!”
“哪里……我這邊是西藏?!?/p>
“好的,是需要更改收件地址嗎?改哪里呢?昆明嗎……”